幻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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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赤-裸着上半身,若有若无的夜风吹得他微微颤抖着,偏偏心口那一圈印记处烧得滚烫。
阿今低头吮吻着那块印记,他的嘴唇微凉,肌肤相亲时,江也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
又冰丶又痛。
不是说做梦不会痛的吗?江也却委屈地想,在幻境中也和做梦差不了多少吧?可他在这个幻境里真是吃尽了苦头。
可即使痛极了,江也却乖乖地也没有动。
阿今让他忍一下,他便努力忍一下。
只是忍着忍者,江也却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来几滴眼泪。
他抽抽搭搭的,看着阿今吮了一下,往盆里吐了一口黑血。
江也却道:“我是中毒了么?”
阿今看了他一眼,吮着的动作变成了舔,像是小狗一样,安抚地舔了他的心口两下,伸出手指抹了下他的眼泪:“情花蛊。”
江也却道:“哦。”
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蛊毒。
阿今还在看着他,他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平时不爱哭的。”
现在不过是受了朝雀的影响罢了。
朝雀一定是个娇气爱哭的小少爷!
阿今:“嗯。”
他继续低头吸着黑血,如此几下后,再吮出来的血渐渐变成了正常的颜色,江也却胸口的疼痛也慢慢缓和了过来。
……只是心口湿润的丶被人狠狠吮过丶舔过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别扭。
阿今起身,扯过一旁的被子披到江也却的身上,他下床去把盆中黑血倒掉,用茶水漱了漱口,又出门拿了盆热水回来,拧了块温热的手巾,坐回到江也却旁边。
他把手巾盖到江也却胸口捂了一会儿,才细细地擦拭起来。
江也却低头看了看,那块印记的颜色淡了很多,不像刚才那时候看着黑紫黑紫的了,只是印记两边,有两个小小的红点,像是什么东西扎进去……
江也却:“……”
阿今将江也却的衣服拢好,趁阿今凑近时,江也却用双手夹住阿今的脸,道:“张嘴。”
他皱了下眉,但还是把嘴张开。
江也却往上托了下:“张大点。”
阿今稍稍仰起头,嘴巴长得大大的。
烛火幽微,江也却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阿今左右两颗兽牙。
长长的丶尖尖的,不像是狐狸牙,更像是个吸血鬼。
小少爷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滴,就想伸出手,去触碰野兽的獠牙。
阿今向后躲了下。
“不许动。”江也却凶道:“我刚才都没动呢。”
阿今只好任江也却摆弄。
他艰难地张着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生怕自己尖利的兽牙会伤到少年青葱一样的手指。
始作俑者却觉得好玩,摸了一下又一下,摸的阿今头上都沁出了汗。
“也不知道岑一枕的牙是不是长这样。”
江也却喃喃自语道,他忽然笑了一下:“要是他没有,你就不叫阿今了,叫阿令。”
阿今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江也却道:“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
阿今摇头。
“我教你。”
江也却说着就要下床拿纸笔,阿今一把将他抱回来,按到床上,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
他哄小孩似地拍着被子:“睡觉。”
以前那个阿今力气大,现在这个阿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压着他的被角时,他连挪都挪不了。
江也却把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那我明天教你。”
“嗯。”
此后便是一夜无梦。
一早醒过来,江也却遣走等候在门外的崔叔和所有侍女,依然让阿今为他宽衣。
用了早饭后,他拉着阿今到窗前小桌旁坐下,江也却将墨锭递给阿今,问他:“会研墨吗?”
阿今没说会还是不会,接过墨锭,动作生疏地在砚台上摩擦。
江也却看了一会儿,觉得勉强能用,拿起毛笔沾了点墨汁,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今”。
“这个,就是你的名字。”
阿今认真地看着。
“唉,这也不能算是你的名字。”
这只是他给岑一枕起的绰号,眼前这个人虽然是岑一枕,但也不是岑一枕。
朝雀身边的狗奴……会有名字吗?有的话,又会叫什么呢。
江也却歪头看他:“你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吗?”
阿今摇头,头顶上的狐耳一抖一抖的:“我是,半妖,很低贱,没名字。”
半妖……江也却想,应该是父母有一方是人族,有一方是妖族?
那确实与岑一枕不一样,虽然岑一枕也没有亲族,但他确实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狐狸,要很努力修行才能修成人的那种。
而眼前这人,八成是生来就是这个模样,所以也变不回完全的兽态。
“岑丶一丶枕,是谁?”
江也却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居然把岑一枕的名字写了出来。
他连忙把这张纸团成一团:“不是谁,是……是只臭狐狸。”
他顿了下,又道:“还是个大骗子。”
什么主仆契丶心头血,说得好听,关键时刻一个都没有用!
怕阿今再追问下去,江也却转移话题道:“半妖也不低贱的,放在话本里,你这个身世很适合当主角呢。”
“主角,是什么?”
“主角就是——”
江也却边说边画:“就是那种受尽挫折,百转千回,依然保持初心,嗯……大概这种人就叫做龙傲天吧。”
他越说越起劲:“也许龙傲天会遇到很多的坏蛋。”江也却想了下,写谁都不太好意思,便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但这都是他人生路上的插曲,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炮灰。”
“只要他坚信自我,就能遇到真正欣赏他的人。”
比如原本剧情中被无限美化过的玉清仙门,和温润如玉的大师兄秦怀霜。
“最后得成大道,成为守护这个世间的最最厉害的神仙。”
江也却画了个句号。
“出身低微才显得他厉害。”江也却抖了抖写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同鬼画符一样的纸,“懂了吧?”
阿今点了点头,道:“不懂。”
江也却:“……”
江也却把纸又团成一个团子,扔到阿今怀里:“那你点什么头!”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喊道:“崔叔!”
“老奴来咯!”
也不知道崔叔平时是在哪待着,江也却让他走开的时候,方圆十里都看不见他人影,但江也却一喊,他一定立刻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崔叔道:“小少爷,累啦?还是饿啦?”
江也却:“我要出门,给我找身男装来。”
“男装……”
“没有?”江也却不满地一挑眉毛。
崔叔连忙道:“有丶有,小少爷要了,肯定有!”
崔叔吩咐下去,不多时,侍女捧着一套男装过来。
崔叔道:“小少爷想什么时候出去?老奴也去换一身衣裳。”
“你换什么?”江也却道:“我要自己出去,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崔叔一脸为难:“这丶这丶可是……”
“不行?”
见江也却脸色不好,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崔叔只能妥协道:“那丶那好吧,只是黄昏前,小少爷一定得回来。”
“知道了。”
江也却其实还想带着阿今,但转念一想,岑一枕还没回魂呢,带着他也没什么用,还容易惹人注目,不如让他在家待着好。
为了低调行事,江也却还特意让崔叔找了个灰色的帷帽,把脸一遮,谁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临走前,崔叔按了按眼角,低声道:“自夫人病后,老奴已经七八年没见过小少爷如此穿着了。”
一直跟在崔叔身旁的侍女似是怕江也却不高兴,忙紧接着说道:“小少爷长得好,穿女裙娇俏,穿这身也俊朗。”
崔叔这才反应过来道:“是丶是,我们家少爷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江也却不动声色地瞄他们一眼,默默地将这话记在心里,道:“走了。”
“小少爷慢走。”
等出了朝府,到了街上,江也却才发现,自己不带阿今时顾虑属实是多想了。
这大街上,起码有一半都是妖族!
江也却慢慢走着,边走边认真观察。
走了一会儿,江也却发觉,阿今说半妖身份低贱……好像也没错。
路边也有像是阿今这样,有兽耳兽尾丶或是其他明显妖类特征的人,但他们大多都衣着简朴,干的活计也是一些粗活,明显在被其他人使唤着。
偶尔有一些穿着鲜丽的,大多面容姣好,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主从地位感很强烈。
甚至还有被关在笼中贩卖的,商贩吆喝的噱头都是些什么:纯种妖族,养些时日就能化作人形,肯定听话云云……
小摊上各式各样的,什么狗丶猫丶黄鼠狼,甚至还有蛇丶鼠丶壁虎。
其中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耳朵是垂着的,上面有个一看便知是被人为剪出来的豁口,已经烂了一大半了。
江也却不忍再看,匆匆转进了一间茶楼。
他点了壶热茶,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一边偷听身边茶客聊天。
“你前两日买来的那小妖,用起来怎么样?”
“啧,也就那样吧,你喜欢就送给你玩玩。”
“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玩死了就行。”
“玩死了再给你买一个就是。”
江也却听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他吐出一口气,强行让自己转过身,面对另一夥人,将身后那两人的污言秽语甩在脑后。
“无双公子和朝府的婚期听说是在半月后,到时候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他一个上门的,八成也不会有迎亲什么的。”
“说的也是,想当初朝夫人入府时,那场面,啧啧。”
“再难看见咯。”
朝夫人……看来应该就是朝雀的娘亲了。
出门前听崔叔话里那个意思,朝雀的母亲应该是因病去世。
而朝雀穿女装的习惯,大概也是自他母亲病后才有的。
如此推测的话,极有可能是朝雀有一个姐姐或是妹妹,先意外去世了。
朝母因此抑郁成疾,甚至有可能精神恍惚,无法分辨出身边人,朝雀便索性打扮成女孩的样子,来哄朝母开心。
梦中人说,须破除执念,才能破局。
他如今在朝雀的身份里,那朝雀的执念又是什么?
故去的母亲?关系僵硬的父兄?还是身上莫测的蛊毒,亦或是将要执手的爱人?
江也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插进面前那夥人的谈话中。
“大哥,您知道这儿最有名的酒楼在哪吗?我刚来这,不怎么熟悉。”
那大哥也是热心的,道:“小兄弟,你可算是问对人了,你要是说吃茶,那得去醉茗阁,要是喝酒吃肉,就去八宝楼,但要是看景嘛——还得是望潮楼!”
与他同坐那人一摆手道:“你别听他胡扯,听我的,你就去望潮楼,我们碧海国最出名的,就是这望潮楼咯!”
大哥不服道:“望潮楼也就是看看景,那酒菜比得过哪家?”
那人又和他争论起来,但江也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拱手答谢道:“在下心里有数了,多谢两位大哥。”
江也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茶楼。
果然,他现在位于焦海国的前身,碧海国中。
这下好了,朝雀的执念又多了一个——碧海国覆灭。
江也却有些头痛,若是说他先前猜测的那些执念,左右不过是些家庭纠纷丶感情纠葛,努努力也不是不能解决。
可要是朝雀的执念是灭国……
他现在不仅手无寸铁,还修为全无,爬个树都费劲,别说扭转一个国的命运了!
江也却在心中默默祈祷。
朝雀,你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执念吧!
他心事重重,又路过了那个卖小妖的摊子。
猫狗都被人买走了,那条碧绿的蛇也盘在路人手上,与商贩议价中。
那只兔子仍蜷缩在角落,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
商贩卖出了蛇,见江也却在摊前还没走,便来招呼道:“这位公子,看上哪个了呀?”
江也却没说话,商贩继续道:“我们这的妖族都是纯种的,您买回家,喂了药,养个三天五天的,就化人形了——我看公子您年龄不大,看看这小貂怎么样?化了形,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那个。”江也却指了指:“多少钱?”
商贩楞了下,道:“那只兔子嘛?”
江也却:“嗯。”
商贩抓了抓脑袋,道:“公子您要是喜欢,给我两个灵石就行,只是这兔子种不好,即便是喂了药,估计也成不了人。”
江也却掏出一块灵玉,扔到摊上:“不用找了,给我装起来吧。”
“哎呦,公子真是大方!”商贩喜笑颜开,如同看见了财神爷一般,呲着牙乐道:“公子稍等片刻,我就这帮你包好。”
商贩生怕江也却反悔,连忙把兔子装到小笼子里,双手递到江也却面前。
“公子,喜欢您就再来啊!”
江也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提着兔子转身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唔!”
江也却揉了揉鼻子,擡起头。
晏无双自然地搂过他,道:“小雀怎么买了只兔子?”
江也却不经意道:“好玩罢了。”
“原来如此。”晏无双扫了一眼那只半死不活的兔子,似笑非笑地说:“小雀觉得好玩的东西还真是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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