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银戒 2008年1月
等江闯回过神来时, 纪徊青已经走了,冷冽的冬风穿堂而过,穿透过他一并被掏空了的那颗心。
满地泥泞中夹杂着心头血, 纪徊青无疑向着他来了一次虐杀。
而刀刃是他铸造的。
……
纪徊青才下楼,他瞅着六楼走廊的灯已经灭了, 直楞楞的朝着楼下那颗榕树踹了一脚。
这一脚可要了命了,没注意树根子那盘了块石子。
深更半夜,居民楼传来了一声暴叫。
“草!”
纪徊青气哼哼的坐在石墩子上, 他咬住下唇,泪水盈在眼眶边, 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可他又不想太没出息。
在江闯失踪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几乎一刻眼都没合过,在整个北川找人,甚至差点在警察局求着警察立案。
可没有录音,没有凭证, 打过去的电话也再无人接听, 警察甚至把他当失心疯。
那一刻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可纪徊青后来又找到了什么呢?
在和江闯一向不对付的黎扬的口中, 得知了那天的药是江闯给的,放在了奶茶里哄骗着他喝下去。
得知了黎扬合作的目的, 也只是想拿回那把不有利于自己的“凶器”。
得知了江闯的泪水, 伤口丶引起他怜悯的示弱,只是一场戏。
那天纪徊青走到居民楼下,莫名的, 他走向了那片从未踏入过的密林之中,几十只野兔的尸体被随手抛在了每个树坑的下方,甚至连土都未曾遮掩。
其中一只兔子身上还插着一把利刃, 那是江闯习惯带在身上的蝴蝶刃。
在那一夜,所有的疑点在纪徊青的脑子里串联,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江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不由己,却也人人都把他当傻子一样玩弄。
爱情丶友情,在纪徊青心底相当占据分量的两样东西,一夜之间,顷刻倒塌。
他的心成为了一片废墟。
在此之前,人人都可以朝着纪徊青的真心踩上一脚。
还没等眼泪落下来,他想擡头看看月亮憋回去,却看见了张苍白气喘吁吁的脸。
江闯紧张的冷汗凝在额角都浑然不觉,他蹲下身,一手圈住了纪徊青的脚踝。
纪徊青疼的朝后缩了一下,两人都沈默着,不吭声。
他强撑着疼痛不动声色的将脚踝挪了开来,嘴里很小的嘟囔道:“看来你今晚是吃不了夜宵了。”
江闯的手中空落落的,他缓下一口气,语气很温柔,和一直以来哄骗纪徊青的时候一般温柔。
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心底对我有气,但是可不可以让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不要,我自己行,你不也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吗?我又不比你弱。”
纪徊青站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楼上走,远远地,他听见身后的一声叹息。
真可笑,直至现在,一直以来被当个傻子一样玩的团团转的自己,居然现在还会为了江闯的一声叹息心疼?
随即,纪徊青又不由得的往深了想,这样的叹息,会不会也只是个圈套?一个谎言。
他停不下来的思考,周旋在巨大的悲怆里。
如果过去的泪水丶伤口丶示弱和坦然都是谎言的话,那江闯到底还有几分是真?
太累了。
纪徊青停下脚步,他转身,本以为江闯会和过去一样拧着脾气等着他去哄,却没想一转身便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中。
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了纪徊青眼下的那颗痣上。
他听见江闯拼命压抑住了自己的哽咽,颤抖着的胸脯与他相碰撞。
过了许久,那人忽然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极其重力的,纪徊青扬起拳头就给上了江闯一拳:“你他妈也知道你对不起我?!”
江闯直接被撂翻在地,唇角的血液渗出,他还没反应过来,纪徊青忽然把他压在身下,朝着他的另一边脸又是一拳。
“我做错了什么?我他妈哪里有对不起你?你骗我,你撒了那么多谎,你让我恶心你知道吗?江闯。”
那只紧紧攥住拳的手闪烁起一抹银光,极其扎眼,纪徊青一顿,他看向了那枚戒指。
几乎是生拉硬拽,纪徊青把戒指摘了下来,攥在手心里又是一拳揍了上去:“我去你的梦想成真!我去你的一切顺利无忧无虑!!“
见江闯被揍了很多下都没有反应,纪徊青摇着他的领子:“说话!你他妈哑巴啊!”
“说话!”
少年掩在发丝下的眼闪动着水光,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就那么静静瞧着纪徊青,看着他发疯,看着他像条浑身疮痍的狗一样寻求个天理,寻求个人道。
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其实那天在胡绩强家门口已经放弃了覆仇。
说自己前脚才想走,后脚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说自己本计划帮忙给郑雅善后之后就收手。
说自己也没想到宋连章会提前出狱,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找上来。
在告知纪徊青的那些真相里,许多细节都被江闯擅自隐去了,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地之前,纪徊青知道的越仔细就越危险。
江闯哽咽了许久,只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那天离开你。”
“我不应该,对你撒谎。”
“我不应该,再回来,我应该死在那,对吗?”
江闯糊涂了,他捂住眼。
他是应该死在那个教堂的,这样子说不定知道一切真相的纪徊青会因为他的死而原谅他的谎言。
那这样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勉强算作好聚好散了?
身上那人在听到这些话楞了许久,几滴冰凉的泪滚落在了江闯的脖颈上,纪徊青拎着他的衣领,几乎咬牙切齿:“那你回来干什么?”
“你不是逞能吗?你不是爱逞英雄吗?你不是就是非要去找死吗!你不是非要为了你的仇恨离开我吗?”
“你现在回来算什么?”纪徊青不可置信的笑了笑:“你别说是因为爱我啊,江闯。”
“没有人是一边撒谎一边爱人的。”他松开了江闯的衣领,失去了支点,可以很清晰的听见那人的后脑勺和地面碰撞上,纪徊青又再次皱紧了眉头。
这样几乎下意识产生的心疼,让纪徊青似乎又听见了自己脖颈间那条无形的锁链再次晃了晃。
他莫名其妙的开始埋怨起了方媛。
为什么给他起小狗这样的小名?长大还真给人当成狗了。
可小狗好像就是这样,无论主人怎么对待,只要主人勾勾手,小狗就会摇着尾巴紧贴上去。
纪徊青才忽然惊觉,也许从一开始,他与江闯之间就不是平衡平等的关系。
而江闯这么聪明的人一定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收放自如,百无破绽。
被玩弄的愤慨油然而生,纪徊青吸了下鼻子,被冬风吹红了的眼边盈着泪意,他顿住,转过头,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江闯,咱俩到现在,我有对你做错过什么事情吗?”
江闯站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蜷缩着手指,没有任何犹豫:“没有。”
北川迎来了第四场雪。
纪徊青的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黑暗无一盏明灯的居民楼下。
委屈的眼泪一并淹没在了夜里。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纪徊青忽然变得好难过,难过的是即使这个时候江闯所说的话没有一句虚假的,他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难过的不是谎言,而是他没办法相信江闯了。
这份不安,会贯穿了他与江闯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他缓下心神,整理好思绪之后推开了江闯,声音依然很平静:“江闯,我觉得我需要时间来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
面前的少年压抑不住的哭腔再次宣泄了出来,他走近一步,拉住纪徊青的手,泪水成串儿的朝着他的手腕骨砸过去。
他哽咽了许久,才把那些字连成句:“你的意思是在提分手吗?”
纪徊青脸上涌上了些苍白的笑意,他不敢与那道眼神碰撞上,沈默了许久,他说:“是吧。”
“其实我从来没有清楚的看见你,我看不懂你,江闯,我不想这么下去了。”
他仰起头,终于瞧见了那弯月亮,今晚的北川月光皎洁,甚至还有些刺眼,纪徊青忽然很释然的笑了笑。
“你总不能因为我笨,就这么老骗我吧?”
江闯很执着,他拽住纪徊青的手更近一步:“如果我说我不呢?”
纪徊青没有任何思考的馀地便道出:“不也没用,因为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破绽,坚决又冷漠,要不是眼尾挂着的那抹红还未消散,江闯都要怀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纪徊青了。
“我要回北京了,就这几个月的事情。”
在纪徊青知晓这些事情之前,他多么期望可以高考之后和江闯在北京重聚,可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处了。
他老妈也说的对,从小到大,只要他纪徊青热衷的过了头的事情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这次就当纪徊青为了自己自私一回了。
“纪徊青,我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行吗?我以后不会对你撒谎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了。”江闯被莫大的惶恐笼罩住,以至于说话都没了逻辑。
“你想怎么惩罚我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说分手?”
“算我求你,我求求你,纪徊青。”
“我没办法,我当时没有办法的。”江闯的脸几乎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哭的很凶,呼吸很急促,挽着纪徊青的胳膊一遍又一遍的重覆:“我那时候没有办法,我没办法的。”
纪徊青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他说:“你有的,你有很多次的机会选择我,你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江闯。”
“你一次都没有选择过我。”
“我有的,我那天……”江闯忽然哽住,他想起来了裕曼的叮嘱:一切没有落地之前,细节不能告诉其他人太多。
牵扯进来了等待着的也会是牢狱之灾。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是还没有酝酿好怎么骗我吗?”
纪徊青把被紧紧束缚着的胳膊挣脱了出来。
还是不舍,他擡眼静静瞧着那张分崩离析的面孔,从未如此惊慌过的一双眼,仿佛觉得失去纪徊青是比死亡更可畏的事情。
被这滚烫到烧穿了胸口的爱意刺激到了后,纪徊青下意识的想逃离一步。
他脑子里又不由得的浮现出一个问题:这样的江闯,也是被包裹在谎言之下的吗?
可纪徊青还是温柔,他轻轻擦过江闯眼边的泪水:“闯哥,咱俩就这样吧。”
少年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太过坚决,江闯不甘,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朝着那个身影,哽咽的说出口:“纪徊青,咱俩不可能就这样了。”
纪徊青一顿,有些意外江闯的执着,轻飘飘的,他拧着眉和那人杠上。
“随你便。”
一枚银戒被甩下,滚落了很多圈掉进了下水道里。
黑夜中,少年颓靡的一张脸泪痕才干却,他仰起头,看向那盏还未熄灭的灯,过了好会儿,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纪徊青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