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谎 2008年1月
回北川的路上, 江闯罕见的话多了起来,他一直问。
“你是要自首是直接离开北川?”
“他先绑架你在先,我给你作证, 如果坐牢的话应该坐不了几年。”
过了会。
江闯又问:“你没个规划吗?”
裕曼顿住脚步,她很嫌弃的朝着江闯看了过去:“就你这样能谈好恋爱?”
江闯眉一挑, 很不爽利:“谈不谈的好,也和你没关系吧?纪徊青说了才算吧。”
“所以呢,我现在穿个衣不蔽体的小吊带赤着脚和你赶路, 你是一件外衣都不给我套啊?”
她说完又狠狠瞪了江闯一眼:“不懂体贴人的死小子。”
江闯淡淡地“哦”了声,他脱下外套朝裕曼手里一塞, 问:“一件够不够?”
“我要是说不够你还给吗?”裕曼嗤笑了声。
江闯楞了楞,他说出了个想法:“如果找你给纪徊青看病,要多少钱?”
裕曼没说话,又朝着江闯身上看了眼,这次他很自觉了,又把衣服脱下来一件递了过去。
“不收费, 他的一切焦虑的因素都是因为你, 你不如变得正常一点去和他打交道试试看。”
裕曼顺手从江闯外套里拿出一根万宝路红, 她叼在嘴边,点开火, 寻求了一丝丝不刺骨的温暖。
接着又道:“其实纪徊青比你想象中的要敏感一些, 你做的事情,说不定他很早就有察觉了。”
“你没有发现哪里有奇怪的地方吗?”
江闯摇头又点点头,纪徊青一向喜怒都表现在明面上, 似乎也确实是从某种时刻开始,变了许多,变得他捉摸不透了。
想了会儿, 到底还是个拧巴的男孩儿,他问:“纪徊青会不会之后就不喜欢我了?会不会讨厌我?”
裕曼抽完烟,觉得不得劲儿都想抽江闯了。
她说:“你有病吧。”
江闯的牙尖嘴利和被磨平了一样,无力反驳。
……
回到居民楼时已经天黑了,江闯脚下一停,裕曼转过身问:“怎么?怕了?”
江闯擡眼看向那盏没有熄灭的灯,他点头:“他万一和我分手怎么办?”
裕曼眼底涌上些笑意:“这么说,你终于知道自己做错了?”
“嗯。”江闯这次没拧着了 ,他脚下踢了块石子出去,激荡起心底的一片片涟漪。
“我先回去了,帮我给纪徊青说一声我回来了。”
裕曼走了,独留江闯一个人在居民楼下站了许久。
正踌躇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足以击打灵魂的一声:“江闯?”
江闯僵着身子转过头,那人站在路灯下,灰头土脸的像只小流浪狗,待真切的确定了江闯回来了之后,纪徊青加快步伐直冲了过去。
江闯已经做好准备了,骂也好,打也罢,纪徊青只要可以消气,他被怎么对待都可以。
出乎意料。
江闯被搂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那人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也依然作为了他此刻的支点。
纪徊青又一次的托举住了江闯。
在这个时刻。
他缓下声问:“那个混蛋对你做什么了吗?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江闯哽咽着,喉咙间仿佛被拥堵了一万片被水泡发了的海绵,他说不出口一句话。
“你别不说话啊。”纪徊青眼边的泪水成串儿的向外涌出,他瘪着下巴,将仿徨与不安一点一点的吞入腹中,他又说:“不说也没有关系的,闯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又轻轻拍了拍江闯的头。
难以言说的愧疚在此刻被无限的放大,江闯忽然想躲起来,他见不得纪徊青这样。
这次他没有逃走,没有回避,擡起手轻轻抚摸上纪徊青的眼泪,擦了擦。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纪徊青的呼吸忽然开始急促起来,他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我们逃吧,离开北川,先找个小地方潜伏一段时间,闯哥,你别怕,我会给你想办法的。”
“不用到处逃的,我没有杀人。”江闯看着那人愕然的表情,他又接着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过了许久,纪徊青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就这样结束了吗?那裕曼姐呢,她怎么办?”
江闯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她好像有自己的计划。”
随即少年的眼眸亮了起来,他挽住纪徊青的双手:“我们真的可以一起走向未来了,你不开心吗?”
纪徊青的神色很覆杂,谈不上多开心,也没有很难过,只是轻轻的“嗯”了声。
江闯不敢哭出来,他埋入纪徊青的颈窝,泪水无声的打湿了那一小片,他很小声的控诉:“我被那个人绑在一根木头上面,手有点痛呢。”
“我身上其实现在也有点冷。”
“我一天半都没吃饭了,现在其实也很饿。”
他自诩聪明的小心试探,仿佛纪徊青此刻只要疼惜他一小下,就能确定“还喜欢他”的事实。
一点点,真的只要一点点就能抚平他浑身不安的尖刺。
纪徊青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几乎找了江闯一天,去警察局报警人家说未满48小时且还是成年人失踪的立不了案。
他的声量比江闯再小些:“手有点痛我一会给你涂油,冷的话我们回去添衣服,洗个热水澡,之后再下楼去绿宝那边吃个夜宵再慢慢商议好不好?”
江闯蹭蹭纪徊青脖颈边,他“嗯”了声,虚幻的梦境一点一点的落实了下来。
忽然,纪徊青看向另一边,几根白发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明显,少年的眼下乌青了片,面色苍白,颤着下唇。
他说:“对不起,闯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江闯才缝合上的心忽然在此刻缺了一角,他看着一脸颓靡的少年,无望的四处瞧了瞧,瞳仁因高度紧张而失焦发颤,双手也只有在抱着他时才安分些,此刻却止不住的抠指尖旁的死皮,血渗出来都浑然不知。
“纪徊青。”
纪徊青没有回过神来。
“纪徊青?”江闯又唤了一遍。
“啊?”纪徊青缓了过来,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不正常,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看着呆滞住的江闯,他笑了笑,有些无力的解释道:“最近老耳鸣来着,刚刚实在没有听……”
话未落地,江闯一把将他搂入怀中。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永远不会。
可被他怀抱着的纪徊青却了无生气,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的“嗯”了声,随后和个没事人一样牵起江闯的手。
“我们回家,闯哥。”
两个人紧密着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可江闯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远离他。
纪徊青和扑空无数次的人偶然抓住了一次一样,紧紧的圈着他的手腕,用力极大,大到他有些吃痛。
他轻轻拍了拍纪徊青的手背:“我在呢,你不要紧张。”
纪徊青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圈住江闯的手,可那人又紧巴巴的贴了上去,重新把手腕塞回了纪徊青的手里。
“你还是牵着吧,一直这样也没关系。”
纪徊青下意识的带着些埋怨的语气冷嘲热讽了起来:“手铐都留不住你,我的手怎么留得住?”
他推开门,神色也淡淡的:“去洗个澡吧,我去绿宝给你带夜宵回来,这段时间里任何人敲门或者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和你没关系,要锁好门窗,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乖巧的点点头。
“你没有撒谎吧?”
直楞楞的,纪徊青站在门口转过头,他又道:“现在,此时此刻,你留下来也是谎吗?”
无言以表江闯此刻心中的锥痛,他只能再次强调了一遍:“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
“会自残吗?”
“不会。”
“那,会指使黎扬再给自己来一刀吗?”
……
有什么东西似乎碎的很彻底,江闯后知后觉才听见了,是纪徊青的心啊。
他很难想象在这短短一天半里纪徊青发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判若两人,而原罪正是他自己。
纪徊青又掀起眼皮,神色淡然:“对了,还有那些兔子。”
“是你杀的吗?”
揣着答案问答案,纪徊青露出两颗虎牙尖,看着和石化在原地了的那人,他又笑着说:“你别太紧张,我只是单纯问一问。”
江闯垂下眼,他坦然公之:“嗯,都是我做的,你听到的了解到的,都不假。”
他等着纪徊青的质疑与呵斥,或者是伤心欲绝的眼泪,可纪徊青只是拉拢门,上了锁,轻描淡写而过。
“嗯,我知道了。”
门被掩上了。
江闯至此确定了下来,他犯下了一个可能需要终生去弥补的罪责。
那处被爱捧起的不败之地,在此刻,被过往随口说出的谎言击溃,再不能立足。
他追了出去。
纪徊青没有走,他站在门口的栏杆处才点燃了一支烟,见到江闯忽然走出来时,他不意外。
那个神情,就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这样的话。
少年抽了支烟,并没有阻拦,而是问:“这次又要去哪儿?”
“我。”江闯如履薄冰,他朝前走一步:“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啊?”纪徊青擡手抖落了一下烟灰,还没这么抽,烟都烧了半截儿了,原想是他沈默太久了。
他哼笑了两声,目光看向了别处:“江闯,其实你至始至终都明白的,我这个人最好骗了,对你呢总是没有底线心又软,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纪徊青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他还是依然见不惯江闯的泪水,也拿他没办法,千言万语拥堵在嘴巴边。
只说:“算了,是我玩不过你。”
他不愿赌,但也服输。
纪徊青还是努力的扬起笑脸,他走过去擦干净江闯眼边的泪水:“现在呢,这些眼泪也会是你的计划之一吗?”
“不是的,不是的……”江闯急迫的想挽起那只停留在脸边的手,纪徊青却利落的抽走。
纪徊青定了定神,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令他内心世界崩塌的问题——
“江闯,你说的喜欢是不是也是在撒谎啊?”
还没等江闯开口说话,纪徊青把烟直接用手指掐灭,他转身离去:“算了,是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