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狗链子 2007年11月
    临近晚自习, 苏从又约纪徊青看电影，美曰其名说什么“救纪徊青于水火之中”。
    为不惹起苏从的怀疑以及不破坏江闯在学校里的三好学生名声，纪徊青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他和做贼一样把头埋进桌洞里拿着手机敲敲打打。
    【电影院门口见。】
    纪徊青再擡头看, 苏从忽然消失了，发出去的讯息也没有了回应, 这似乎不太符合苏从的作风。
    冷不丁的，后座忽然传来了一声低笑。
    纪徊青时常有种剑刃高悬在头顶的感受，他无法解释是不是冒出的这种紧张感, 就好似他无论跑多远，脖颈上始终是被圈着的, 而锁链的另一头。
    是江闯的手。
    这样的紧张感在恋爱之后尤为明显。
    晚自习铃声一响，纪徊青才转过身想告诉江闯今天他们不能一起回家了时，后座已经空了，桌面上的书摆放的很整齐，似乎已经走了很久。
    又开始了。
    这样的紧张感让纪徊青如坐针毡，他的心似乎在此刻无法容纳得下其他任何事物。
    江闯去哪里了？他又要生气了吗？生气了要怎么样才能哄好？是因为什么生气的呢？
    纪徊青背上包朝着校门口走, 他打过去电话, 显示正在和其他人通话中。
    不安……
    恐慌……
    焦虑……
    仿徨……
    纪徊青还想再打过去, 他没有按下拨打的按钮。
    电影院门口，距离苏从和他约好的电影场次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场了, 工作人员提前检票放行, 门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纪徊青靠在一个栏杆旁，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一串号码。
    脖颈间的锁链晃了又晃, 几乎要将他耳里的鼓膜震碎了。
    忽然，冷冽的清香随着北风扑鼻而来，纪徊青擡起头, 一直凝在眼边的泪水落了下来。
    “坐在这儿也不冷啊？”
    江闯笑得眼梢弯弯，他从一个礼品袋里拿出一条蓝黑色格子条纹围巾，一圈又一圈缠绕上纪徊青的脖颈。
    纪徊青瘪着下巴，围巾还没围好呢，他忽然紧紧抱住江闯，很小声的说：“我好想你。”
    明亮的琥珀色眼眸盈满了水光，直楞楞的盯着江闯，看着可怜的紧。
    纪徊青猛吸了一下鼻子，他被冷风吹得脸颊绯红：“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你做错了什么呢？”江闯眉一挑，他擡手轻轻擦拭过纪徊青脸颊上的泪水。
    纪徊青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迥异的是他下意识的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江闯，一定要道这个歉，一定要服软，一定要委曲求全。
    才能得到些什么呢？
    他茫然的擡起眼，想从那张情绪总是滴水不漏的脸庞上瞧出答案。
    “闯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怎么会呢？”江闯垂下眼把那条围巾整理好，嘴边勾起的弧度愈发张扬。
    他答非所问，轻轻剐蹭了下纪徊青的鼻梁骨：“你现在这样子，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像条没了主人的小狗，陷入不安之中的样子让江闯觉得只要他离开纪徊青——
    纪徊青就一定会死掉一样。
    莫大的兴奋感让江闯有些雀跃，他和施舍奖励一样与纪徊青十指相扣：“走吧，让我看看你和苏从天天看的什么电影。”
    “那苏从……”纪徊青欲言又止。
    江闯及其果断的开口：“他不会来了。”
    “今天只有我们。”江闯松开与纪徊青十指相扣的手，反圈住他的手腕朝电影院里走去。
    影院里今天人不是特别多，零零散散也就七八个人，都是分开坐的，他俩找到最后一排空位坐下。
    当坐下的那一刻，纪徊青才惊觉过来，他立马翻开电影票的背面，清清楚楚用油性笔写着“特殊场次专用票”
    “不行，咱俩不能看。”
    纪徊青脸急得煞白，这死苏从，脑子里不知道天天想的什么，又给他买特殊场次的票，说了不看不看。
    他站了起来推搡着稳坐如山的江闯：“咱俩看点别的去，吃饭也行，找雅姐吃火锅走走走。”
    江闯有些无辜的眨巴了下眼：“这个电影只能你和苏从看？不能我和你看吗？”
    “不是啊闯哥。”
    关键这片儿它不正经啊。
    江闯松缓下来语气，他蹙着眉：“好吧，原来我的男朋友是可以陪着别人来看不能陪我看的。”
    他懒洋洋的没好气儿拖长了音说——
    “清楚了，明白了，我走就行。”
    江闯冷脸站了起来，背着包转头就走。
    “看看看看看！看！”纪徊青一把将那人拽回座位，他一张脸憋的通红：“看完你可不许骂我啊。”
    黑色银幕上银白色金属英文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Slave of Lust.
    两个英文都不算太差的人不约而同的楞了楞，纪徊青吞咽了口唾沫转过头，江闯却眼底含笑直勾勾盯着他。
    他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歪了下头：“小纪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看不懂呢？”
    江闯怎么能笨成这样呢？他不是学霸吗？
    纪徊青很小声的趴在江闯的耳边：“这个词儿不太正经的，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看你也不知道吧，不懂装懂。”江闯冷哼了声，笑意却越发盛了。
    纪徊青很无奈似的瘪了下唇，他靠近江闯的耳边，温热的吐息如火舌轻蹭过江闯的耳似的，很严肃的悄悄说——
    “意思是：欲望的奴隶。”
    幽暗的眸子露出了几分锋芒，江闯捏捏纪徊青的后脖颈：“...是奴隶啊。”
    他还是更喜欢小狗这个称呼。
    影片开始。
    故事的主人公是少女与毒蛇。
    每到夜里情愫懵懂的少女都被毒蛇缠绕，潮热的夏日里，夹杂在蛇鳞之中腐烂的气息缭入少女的梦境里。
    悬月下被白纱包裹着的躯体随着蛇躯的蠕动而发颤。
    她敢醒来吗？江闯想，是不敢的。
    当少女睁开眼，必然是会被毒蛇一点一点缠绕勒紧脖颈致死的。
    还是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少女温顺的躺在床榻间，她摆出一个迎合蛇躯的姿势。
    毒蛇如约而至，捕捉气息的蛇信子快速撩拨过少女的脖颈间，和大多数兽类一样，毒蛇轻轻蹭上少女的肌肤。
    她还是睁开了眼，这一次不是好奇，而是完整的接纳这个未曾蒙面的爱人。
    人因情欲爱上兽，是怪人。
    兽因情欲爱上人，是怪物。
    某种意义上，他们天生一对。
    少女亲吻上蛇，蛇回应了过去，嵌在脖颈间的两个小孔流下了殷红的液体。
    她死了。
    当村庄内的人强行突破少女的房屋时，天光大明，已经逐渐腐朽了的尸体上一条蛇呈一个圆形盘在了尸体腹部。
    毒蛇衔尾，吞入腹中，自尽了。
    该片导演的拍摄手法及其艺术，重点描绘了正值好年华的少女身躯，柔软丰腴又纯然无瑕，人与兽这样的禁忌题材更是引得影院一阵躁动不安。
    纪徊青被这样的文艺叙述手法震撼的久久回不来神，他呢喃道：“我觉得他们不是欲望的奴隶。”
    江闯问：“那你觉得是什么？”
    明亮的眼眸流转而来：“勇气的奴隶。”
    “女主角拥有睁眼容纳毒蛇的勇气，毒蛇却没有肯定这样的自己会被容纳的勇气。”
    “毒蛇配不上这么勇敢的女主角。”纪徊青有些打抱不平，眉头紧皱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一直沈默不语的江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是电影里的主人公，你的爱人是个怪物，你会怎么做？”
    纪徊青耸耸肩，利落的应答：“那我就做一辈子不睁开眼的胆小鬼咯。”
    “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江闯一时间有些鼻酸。
    就算纪徊青能接受他又如何？他们也没剩多长日子了。
    他违心的在心底斥责了声纪徊青“花言巧语”。
    “那你呢，闯哥。”纪徊青摆出了个鬼脸，露出两颗小虎牙尖：“我要是有一天也变成怪物了，你还喜欢我吗？”
    江闯很无奈的笑了笑，眼边居然都笑出来了泪花，纪徊青实在不懂自己的鬼脸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他很附和的扮得更凶狠了。
    江闯捧住他的脸：“你变成小老虎小狗小猫小蛇都没关系，我买个漂亮的笼子把你圈养起来，天天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哎哟，你人还怪好嘞。”纪徊青弯起眼梢：“怎么我变成小动物你都愿意养我，你怎么这么爱我啊，闯哥。”
    他四下瞄了好几眼，这条路上没有别的人，纪徊青这才轻轻用鼻尖蹭蹭江闯的脸颊。
    “我也爱你哦。”
    江闯别过头，他腮帮子鼓起一角，硬生生把纪徊青推出去：“不要脸皮。”
    “你之前大街上还叫我老公呢，你怎么不说。”纪徊青狠狠啐了口，才谈恋爱那会儿江闯就仗着自己脸皮厚，明里暗里挑逗他不知道多少回。
    纪徊青自诩高深的试探起来：“但是你知道吧，老公什么的肯定是结婚之后才叫的。”
    “纪徊青。”江闯哼笑了几声：“你想说什么啊？”
    “我没说想和你结婚啊。”
    话一落地，纪徊青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瞪大眼和楞楞的江闯对视了眼。
    “我丶我要回家了。”
    风过，看着那道背影，屹立在呼啸冬风中的少年脸绯红一片。
    他似乎短暂又不真实的接触了那个永远都无法到达的未来。
    纪徊青没走几步路，转过身招手：“回家啊闯哥。”
    他回过神，呆呆地点点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