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词不达意 2007年9月
    北川地方小, 文娱设施建设并不完全，当地只有一些建立给小孩子玩的旱冰场，地方小, 去的人也少。
    旱冰场门口，工作人员打量了番这三个一米八大个儿的少年, 他拿起传呼机：“把仓库里的大码溜冰鞋取出来。”
    “来了三个大家夥。”
    旱冰场黑压压一片，只有头顶的几颗经常在迪厅见过的大闪球晃动，五彩缤纷的灯光映照在纪徊青的脸上, 他小小的“哇”了声。
    场内好几个小朋友拉着一角排成排开火车，欢呼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场外的大人拎着水杯和背包在等候，闲言碎语片刻，充满爱意的眼神都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顾梅还没有离家出走的时候，承诺他如果全科目达到了满分，家长会之后就带他来旱冰场玩一天。
    她做到了, 做了一半。
    江闯拿着满分试卷在旱冰场等到了晚上九点, 没有等来说只是去买瓶水的顾梅。
    过了很久江闯的脑子才转过弯来。
    哦, 原来是被抛弃了。
    江闯移开目光，他放下旱冰鞋坐在一旁：“我不玩, 你们玩就行。”
    纪徊青的鞋子都穿了一半了, 他脱了下来，半蹲在江闯身侧，他仰头, 松散的发丝朝后倒去，昏暗的灯光下唯有一双眼在闪烁。
    “闯哥，你不会是怕丢人吧？不会这个啊？”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摇了摇江闯的膝盖, 像在撒娇，纪徊青又说：“你不会，我教你呗，”
    “只是不喜欢玩。”江闯别过头，虽然他很想让纪徊青留下来陪他，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又有些不忍。
    “你玩吧。”
    那颗脑袋轻轻歪了下：“那我去了？”
    见江闯没吱声，纪徊青的脑袋又歪了回去：“真的走了？”
    “去吧。”江闯这才笑了出来。
    纪徊青似乎很擅长各项运动，得到应允后“嗖”的一下冲进了大圆场。他技术好，长得又帅，惹得一圈小男孩小女孩围着他转悠，纪徊青挤入小朋友的队列里，成为了火车头头。
    他们似乎在玩老鹰捉小鸡？
    纪徊青张开双臂，防着……黎扬？
    两人一来一回在旱冰场转来转去，纪徊青每次都能防住黎扬保护好身后的“小鸡仔”，也每一次都能扑到黎扬身上，离着一段距离看，两个人和抱在了一块一样。
    江闯才舒展开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他瞧着面前那双纯白旱冰鞋，几乎是每一天，放学路上江闯路过这个旱冰场，看着那些小朋友被家里人牵着在旱冰场里滑来滑去，稍有不慎就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想起来了。
    原来那时候江闯对旱冰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不小心摔倒，再被顾梅抱个满怀。
    她也会像其他家长一样，拍一拍江闯的后辈，又温柔的问一句“没摔到哪儿”吗？
    他的愿望永远落空，永远不被实现，幸福也永远与他失之交臂。
    整个旱冰场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纪徊青护着那些小朋友靠在栏杆上站稳，他茫然的在黑暗中探望。
    忽然，一盏，两盏，许多盏星星灯在他们的头顶亮起，暖色铺满了整个旱冰场，纪徊青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在所有人都仰头观赏时，他的目光全然在江闯身上。
    而此时，林忆莲的《词不达意》在旱冰场响了起来。
    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
    化解沟通的难题，
    为了你我也可以。
    ……
    江闯死死抓住一旁的栏杆，脚下的旱冰鞋止不住的打滑，又有些羞恼，不愿意擡头，也不愿意叫纪徊青过去。
    确实是应了那句“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他除了“打架”这样的运动厉害些，其他几乎是一窍不通，他眼巴巴的紧着自己脚下，生怕摔了丢人。
    放在之前，只要江闯挥一挥手，纪徊青就能立马赶过来。
    可他今天就不，偏不。
    不由自主的，一向说话圆滑的他开始情绪化，但他又不想让纪徊青发现自己需要他，一旦被纪徊青发现了，是不是他就不会重视自己了？
    悬着的，不安定的，江闯决定与自己僵持。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他的眼下，纪徊青学着歌剧里的王子一样伸出手做邀请礼，星星点缀在他的身后，他笑，又露出两颗虎牙尖。
    “陪我玩会儿吗？江闯。”
    江闯直起身，他躲开那道视线，将手搭了上去：“哦，那好吧。”
    耳边的音乐缓缓递进，终是来到了副歌片段。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寂寞不已。”
    “我也想与你搭起桥梁，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江闯先开始是单手握住纪徊青的手，那人很是注意他的脚下，轻轻引着他向前滑动：“小心点，保持平衡，不要害怕摔倒。”
    再后来，他将双手都搭在了纪徊青的身上，脚下也越来越平稳，明明是面对着面，纪徊青却不敢擡起头看他的眼睛，明亮的灯光掠过他耳尖的一瞬，被江闯捕捉到了。
    通红。
    滑个冰而已，这小子在害羞什么？
    江闯轻轻捏了捏纪徊青的指节，他说：“你手指好长。”
    “砰”的一下，纪徊青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他慌乱的擡起头：“没丶没踩稳。”
    过了会，他打量了番江闯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齐又干净，腕骨突出的那一块格外漂亮。
    他也不由衷的夸赞：“你的手指也不短。”
    慢慢的，那只“手指也不短”的手轻轻的交叉在纪徊青的十指上，星星灯忽然灭了，黑暗中江闯有些不稳，他慌乱紧紧扣住那双手，本已经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打算。
    “抱紧我。”
    纪徊青的声音在黑暗里离他如此之近，掌握不了平衡的他们贴在了一起，可江闯并不担心摔倒。
    在十岁时费劲脑汁想获得的怀抱，在十七岁得到了回拥。
    纪徊青很稳，他揽过江闯的腰朝着角落栏杆处靠了过去，灯亮，他打量了圈，有些紧张的问：“没碰到哪儿吧？”
    江闯的脸涨得通红，他朝纪徊青滑动了一步，头轻轻靠在了纪徊青的肩头，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话。
    “碰到了。”
    “有点晕，我想靠靠你。”
    纪徊青半僵着身子，早已入了秋的北川此刻也显得如此燥热，他朝下瞥了眼，那截白皙的脖颈上渗出些汗珠，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正如他所做的梦里一样，甚至更……
    江闯勾起唇，他的声音很轻，手指轻轻点在了纪徊青的胸膛上：“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运动运动跳的快不也挺正常么？”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吞咽的动静，藏于纪徊青下衣摆的褶皱忽然颤了颤，江闯一楞，藏匿于眼底的兴奋之意顷刻爆发。
    “你……”
    纪徊青轻推开他，他整理了一下衣摆，强装镇定，：“我去趟卫生间。”
    “诶。”江闯弯着唇，他一手圈住纪徊青的手腕拉了回来，戏谑的笑了笑：“要一起吗？”
    “上厕所也一起？你变态啊？”纪徊青跑的比兔子都快，一会儿就没了影。
    黎扬陪那群小孩子玩的不亦乐乎，满头大汗，也是上了头，什么都不怕了，跑到江闯跟前。
    “你俩怎么不来玩儿啊？老鹰捉小鸡可有意思了。”
    江闯仰头喝了口水，冷不丁的，他说：“纪徊青刚刚对我起反应了。”
    “噗——”
    黎扬一口水喷了出来，那几个工作人员拿着拖把过来清理，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夥子好好喝水啊，弄得到处都是，小朋友摔到了怎么办？”
    黎扬赤红着脸连着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他压低了声又对江闯“啊？”了声。
    那双只要一兴奋就会变得浅的黑眸轻轻瞟过黎扬，江闯歪了下头：“没听懂吗？刚刚纪徊青只是被我抱了一下然后硬了。”
    黎扬也顾不得什么把柄不把柄了，他支支吾吾：“不是，你丶你丶你给我说干嘛啊？你说这个干嘛？”
    “这，这也能往外说吗？！”
    江闯轻飘飘的说了句：“炫耀。”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而且纪徊青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值得炫耀。
    黎扬梗着脖子，他很无语：“我就不懂了，你俩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还不在一起？”
    “互相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江闯移开视线，他仰头看着那一串串星星灯。
    好奇怪，刚刚纪徊青在的时候，这些灯光美轮美奂的好似梦境。
    纪徊青走了，这些灯便黯然失色。
    纪徊青真好，就连灯都离不开他的存在。
    这样的人对他有欲念，怎么不算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呢？而且……
    江闯警惕的朝黎扬瞥了眼，他得提防这小子，以防万一也喜欢上纪徊青了怎么办？
    黎扬不解：“为什么不在一起？不在一起都不觉得遗憾吗？为什么要留遗憾呢？”
    那双漆黑的眼眸沈了沈，他深思了许久。
    “在一起才会遗憾吧？”
    江闯看着那人从不远处滑了过来，目光炽热又明亮，如火如焰，耳尖上的红还未消散，轻轻卷起的风吹乱他额间的发丝，少年正值意气风发，傻呵呵的冲他招手。
    江闯移开视线，他再次扬起头看向那片璀璨明亮的星星灯，轻叹气。
    他们……还剩多少个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