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往日的白玫瑰，此刻像是化作了盘旋其侧的毒蛇，斑斓鲜艳，死死盯住那最后一丝不染的洁白。毒蛇缓缓缠上江柯宇的肩，冰冷的鳞片贴着肌肤，在耳畔低语：
    “怎么停下了？”
    “不忍心下手了？”
    声音带着幽深的笑意，像是罂粟的香气，明知危险却让人逃不开。“你知道的，她就是病毒。不清除病毒，你根本没有办法完成任务。”
    “你给我住嘴！”
    江柯宇猛地一甩手，试图驱散耳畔恶魔的声音，掌心却只击中虚空。他怔然回头，身后周遭众人早已被电磁波震得昏厥，唯有赵嫣然仍伏于白瓷碎片间，眉梢轻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刚才，没有人在说话。”
    赵嫣然缓缓起身，轻笑间带着一丝戏谑，“怎么？害怕了？”她缓步逼近，声音柔和得近乎温柔，“可是，江柯宇，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已经离任务完成，只差一步之遥了。”
    “你马上就可以回去覆命了。”她看见了江柯宇眼中的不忍，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还是说，你舍不得？”
    江柯宇别开脸，不欲回答。赵嫣然却步步紧逼，执着地想要剥开他所有的犹豫，“你喜欢她。对不对？”
    她一字一句，声色淡然，然而话语却仿佛利刃，直直切入江柯宇心脏，“我就说，你一直待在肖筱身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的不对劲？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她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点冷意，“因为你，一直在包庇她。”
    赵嫣然的手搭在江柯宇肩上，那手凉得让江柯宇心慌，沿着他的脊背爬行，仿佛那条毒蛇又回来了。
    “但是，喜欢有什么用呢？”
    “她必须死。”
    赵嫣然温柔似水的杏眼倏然冷凝，她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捡起一片长三角瓷片。那是浴缸炸裂后的碎片。赵嫣然手上露出的一角，带有锋利的尖端，甚至还泛着寒光。
    “你下不了手……”
    瓷片上的寒光，同时也映在了赵嫣然的眼底。
    “那就让我来！”
    察觉到不对的江柯宇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陡然冷厉：“赵嫣然！你要在这里杀人？！”
    赵嫣然唇角微勾，手上力气丝毫不放松，“肖筱就是一个隐患。她若一日不除，我又怎么能安心按剧情走？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顽固之人，“况且，你也可以完成任务。不是吗？对你们系统来说，被派到数据库可是凌迟。”
    江柯宇闻言一楞。脑海中，浮现的是无尽的黑暗，排列整齐的模拟人像在一遍又一遍地记录数据，日覆一日，夜覆一夜，没有终点，没有喘息，直到能量彻底枯竭，被当作垃圾清除。
    赵嫣然说的对，那是一种凌迟，一种缓慢的死亡，缓慢到让人绝望。
    江柯宇的手指微微一松。赵嫣然只轻轻用力，便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来。
    越过江柯宇，赵嫣然缓步走向肖筱，蹲下身，手指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过，好奇地看着她的眼里什么时候会露出恐惧。
    “你们这些角色，根本无法与我抗衡。”她轻声道：“因为我，是这本小说的女主。”
    她的指甲微微下压，嵌入肖筱眼角的伤口。血珠渗出，映在她笑意盈盈的眼里，如同某种精心雕刻的画作。
    ”而你，肖筱，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与其要恨我，还不如怪你自己。怪你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夺我的光芒？！“
    赵嫣然笑了起来，那美丽的面容依旧温柔，“安分地当个小角色不好吗？”
    “啊——！”
    肖筱再也忍不住，疼痛使她低呼出声。
    赵嫣然满意地眯起眼。“当初你在教学楼下‘救’我，不过是处心积虑的布局，对吧？”
    “你的好闺蜜刘思月跑到天台扔下盆栽，然后你打配合闯入，打乱剧情走向。夺走本该属于我身上的视线！”
    肖筱平静地看着眼前离自己眼球越来越近的指尖，道：“我从未做过。那全是你的臆想。”
    “臆想？”赵嫣然嗤笑，眸色晦暗不明，“我当然怀疑过，是不是我想多了。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意外。衍辰送你我最喜欢的白玫瑰，也是意外。毕竟，那时候的我，就算被封为‘校园女神’，也不过是这茫茫众生之一，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任何人。更何况，你是大家眼里，我的‘恩人’。”
    “可直到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她的语调陡然一沈，眼中骤起锋芒，“我终于明白，你正在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也在试图篡夺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那条裙子，是我的！”
    “是我的！！！”
    她的怒火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如同长久隐忍的火山终于决堤喷发。
    “书里，我该收到的，是一条饰有白玫瑰的长纱裙。可当我收到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裙子时，我就知道——又是你们在捣鬼！”她咬牙切齿，目光中藏着幽深的怨恨，“我绝不会让你们再得逞的。”
    她冷冷地睨了肖筱一眼，语气缓和下来，却更添几分森然：“我不过随口跟闫磊提了永龙灯饰的事，他便迫不及待地帮我解决。甚至，还送了我一条一模一样的白玫瑰礼裙。”
    “他对我这么好，我还想不计前嫌跟他做朋友来着。然而他要的太多了。他以为，做了这么多，就能换来我的心。还想拿这来威胁我。”
    她轻哼一声，满脸讥诮：“痴心妄想。”
    “他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是我用来重新吸引所有人目光后，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说着，赵嫣然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顺时针绕了绕手腕，“可惜啊......”
    “你不过是在可惜你当时手受了伤，不能干净利落的一次下手罢了。”肖筱冷不防地开口，目光里满是不屑。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脆响。
    “你给我耍什么聪明！”
    赵嫣然抓住肖筱的头发，就像是刚刚闫海抓住她一样，面目狰狞。手掌扬起，眼看就要再来一记耳光——
    却在那一瞬间，怔住了。
    她看到了。
    肖筱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他没有喝。”肖筱说。
    赵嫣然心头一震，抓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
    “你给他下的镇静剂。”肖筱一字一句道，“他，一口都没有喝。”
    赵嫣然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不可能。”赵嫣然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慌乱，“他要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反抗？！”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多肉里会有那么多镇静剂。也想过，运动员出身的闫磊应该对药剂很敏感才对，液体镇静剂只是无色，但并不是无味的。尤其是医用专供的镇静剂。他怎么会没有闻出来？”
    “后来，在看到那双鞋完美地被你穿进去之后，我懂了。”
    她盯着赵嫣然，道：“他爱你。”
    “一个从小被母亲抛弃，宁愿与父亲断绝关系走上国家运动员之路的人，会冒着被撤销国家队资格的风险去当社会打手。为什么这么做，不外乎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那就是你，赵嫣然。”
    赵嫣然咬紧下唇，道：“在小说里，他的设定本来就是爱我的。”
    “是啊，所以他能在亲眼看到你伤害他的时候，陪着你演下去。演到死。因为他做不到恨你，拒绝你。”
    赵嫣然的脸色骤然煞白，左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个夜晚，刀刃划破血管的瞬间，闫磊的手指的确……动了一下。当初，她还以为那只是肌肉松弛后的抽搐反应。
    可原来，那是因为他痛了。
    “不对……”
    赵嫣然晃过神来，死死地盯着肖筱，目光阴鸷得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休要迷惑我！小颖就是这么被你一套又一套的说辞陷进去的。你不知道怎么让衍辰带起了那副应该藏在抽屉里的手表。甚至为了破坏我跟衍辰的相处，假装小偷进来把我们房间捣乱，害我们分开。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假惺惺地帮我们解决问题。”
    “呵，城府真深啊。”
    赵嫣然忽然大笑起来，眼底是彻骨的癫狂。
    “那几日，鬼新娘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我本来打算借她的手让你消失。结果——”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俯身逼近肖筱，声音骤然拔高：“结果小颖居然跑来劝我救你！”
    “我好不容易将你推下冷河，她竟然跑过来劝我救你！”她的手指狠狠点向自己，瞪着肖筱，嘶吼道：“她可是我的好闺蜜！我的最好的朋友！！”
    “她凭什么要背叛我！”
    “她凭什么——要因为你背叛我！！！！”
    突如其来的吼叫并没有震慑到肖筱，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些许遗憾。肖筱说：“她没有背叛你。曹颖她不过是不想你再一错再错。”
    “是你。”
    肖筱的声音在赵嫣然的耳里无限放大，“是你自己，亲手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肖筱啊，你可真是冷静啊。”赵嫣然忽然收敛了癫狂，“亲眼看到刘思月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冷静的。”
    “让我告诉你吧。”她微微偏头，仿佛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刘思月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已经想好她该怎么死了。而0713……不过是恰好助了我一臂之力。”
    赵嫣然转眸扫了一眼江柯宇，那人僵立原地，仿佛被美杜莎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她看得有些意兴阑珊，便重新将视线投向肖筱：“我事先在校园网发布完匿名信息，故意透露出自己的行踪，引得一群好事者纷纷猜测，然后——在圣塔上与刘思月对峙。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我很清楚，无论刘思月再怎么‘伤害’我，只要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0713都不会坐视不管。”
    “思月怎么会害你！”肖筱神色难掩厌恶，认为赵嫣然不过又是在为自己恶毒的行为找借口。“你不过是又在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罢了！你杀人，作恶，被思月发现，罪有应得！”
    “哦？”赵嫣然似笑非笑，语调拖长，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是吗？”
    她随手将瓷片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缓缓点开录音，面露讥讽道：“当时和刘思月争执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东西会狠狠地打你的脸。”
    她，按下播放键。
    （赵嫣然！早知道当初在教学楼，我就砸死你！！）
    （思月，我做错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了！你就是用这幅楚楚可人的样子，赢得那些人为你死心塌地的吧！）
    （你错了。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假装，因为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小说世界，而我，是小说里的女主角。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包括你们……不过是为了衬托我的存在而已。）
    （什么狗屁小说世界？！怪不得……怪不得无论我怎么帮肖筱换礼服丶破坏你们，都没能让夏衍辰重新把目光放回肖筱身上。）
    （承认了呀。既然你承认了所有一切是你们做的，那就不能怪我对你们下狠手了。）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做的，跟肖筱无关！）
    （别再跟我狡辩了，一个两个你们都逃不掉！）
    （赵嫣然，只要你敢伤害肖筱，我就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
    （正合我意。）
    （救命啊！刘思月要杀我！）
    （救命啊啊啊！）
    录音戛然而止。
    四处一片死寂。
    “好一个姐妹情深啊。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死了也要被人人喊打的下场。”赵嫣然嘲笑着，低头收起手机，声音轻轻的，仿佛叹息：“怎么样，肖筱？听见了——”
    赵嫣然惊恐地看着眼前，肖筱手上的瓷片染成了血红，溅在江柯宇的衣衫上，墙上，还有肖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