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尾声（二）
    一连忙碌了多日，木远风和萧落英难得有了一个空闲的晚上。明月高悬，星光熠熠，二人沿着不息泉慢慢地走着，感受着这美好而安宁的岁月。
    泉水声声，犹如时间流逝。木远风庆幸经历这次劫难后，若木城还在，自己和萧落英也都还活着，不禁说了一句：“真好啊！”
    萧落英也跟着道了一句：“是啊，真好啊！”
    二人互相看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劫后馀生的愉悦。无需再多的话语，生死与共的情谊让他们能默契地感受到彼此内心的感受。
    萧落英想到了一些事，开口问道：“远风，若有朝一日我们真的挖开了天昆山，水会流经西北的每一片土地，这其中也会有大豫城。但大豫的人曾经伤害过你的族人，你真的愿意拯救他们？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你，现在你的答案还是和先前一样吗？”
    萧落英对大豫攻打若木城深感不耻，但他也深深地同情大豫的百姓，无辜的百姓不该承受本不属于他们的过错。
    木远风边走边回答道：“阿落，这个问题我也曾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当大豫人来侵略我们的时候，我同所有族人一样憎恨他们。三千七百六十九个族人死在了这场战争中，但在找寻这些族人尸首的时候，我也看到了更多的大豫人死在了那片荒漠里，甚至连替他们收尸的人也没有，任由鸟兽啃食。”
    萧落英带人去收拾战场的时候也目睹了木远风说的这些，后来他和木远风带了一些族人，将那些大豫士兵的尸首埋葬在了荒漠之下。
    “战争并没有给谁带来胜利，若木也好，大豫也好，都只是战争的受害者。而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阻止这样的战争再次发生。也许仇恨仍然存在于我的心中，但是想要拯救这片土地的心已经战胜了这股仇恨。”木远风道。
    “拯救这片土地的心战胜了仇恨。”萧落英重覆着木远风的这句话，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仁义战胜了仇恨。”
    “或许吧。”木远风道，“我只是跟从自己的心。”
    “是一颗仁义的心。”萧落英道。
    “哈……”木远风笑了一声，道：“阿落也有一颗仁义的心啊！”
    萧落英也笑了一声，默默在心中道：“我只是跟随你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西北的水源问题解决了，但有一天，人与人丶城与城之间还是会有战争，到时我们该怎么办？”萧落英问。
    木远风停下了脚步，望着无边无尽的夜色，想象着百年之后的西北大地。那时，他和萧落英都已不在人世，西北会变成何种面貌，人们会如何生活？他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
    “人的一生和这片大地的存在相比，就像是不息泉泛起的一朵水花，既短暂也渺小。”木远风道，“我们可以选择做什么，也不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
    “两者的差别是什么？”萧落英问。
    “希望。”木远风回答道，“一个人愿意去做一件事，那证明他心中怀有希望。通天王穷尽一生，想要挖开天昆山，是因为他对这片大地怀有希望。我也一样，阿落。也许就像你说的，解决了水的问题，这片大地上还是会发生战争，但解决了这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阻止或者减缓战争的到来？”
    “我明白你说的了。”萧落英道，“我们解决眼前的问题，至于以后的事，就留给以后的人吧。”
    木远风点了点头，笑着道：“正是如此！”
    萧落英也跟着笑了。二人又继续向前走，不知何时，木远风已经握上了他的手，远处不时传来族人们的笑语声。
    萧落英看着他微微笑着的侧脸，道：“少族长，你这样握着我的手，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木远风瞥了一眼远处的几个族人，不甚在意地说道：“没事，我不怕。”说着，把萧落英的手握得更紧了。
    萧落英心中感动，不过还是劝他道：“你我心意相通就够了。毕竟，你还是若木的少族长。”
    “很快就不是了。”木远风道。
    萧落英知道他的意思，前几日他已经和木万里商量，让木青岩继任若木的族长之位。木万里年事渐高，而他也将带领一部分族人前往极北之地，无暇顾及族中之事，便提议让木青岩继任族长，上官凤为副族长协助木青岩。
    但萧落英总觉得木远风的这个决定多少是因为他，心中泛起些许愧疚。
    又听木远风说道：“我们若木人性情开放，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
    萧落英叹息一声，道：“即便如此，你也要顾及些老族长的感受。”
    “老爹那里，可能已经知道了。”木远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萧落英瞪大着眼睛看着木远风。
    木远风拍了拍萧落英的肩膀，笑着道：“你那次为我登天梯招魂，我猜老爹大概已经琢磨出了些什么。”
    “琢磨出了什么？”萧落英有些忐忑地问道。
    “就是我们的事呗！”木远风一脸轻松地笑着，道：“你可能没发现，这些日子，只要你我在一起的时候，老爹的目光就总在我俩身上打转，一会儿看你，一会儿看我，还唉声叹气的。他当我没瞧见，我其实都看到了。”
    萧落英听他这么一讲，眉头都皱起来了。木远风不说，他还真的没在意。
    “这……这该怎么办？如果老族长问……”萧落英担忧地说道，想到老族长会对木远风失望，他便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阿落，你别忧心。我没想过要瞒老爹，我和你的事早晚要让他知道，与其让他在那里瞎猜，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他。再说，我喜欢你，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我问心无愧！”木远风坚决地说道。
    木远风的话无疑给了萧落英足够的勇气，他看着木远风道：“远风，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们都要在一起！”
    木远风一把抱住萧落英，在他耳边动情地说道：“阿落，我们一起去极北，一起去挖天昆山，一生一世在一起！”
    “好，一生一世在一起！”萧落英说道，也紧紧抱住了木远风。
    ……
    “少族长！”
    萧落英听到远处有人在叫木远风的名字，赶紧将他推开，“有人过来了！”
    木远风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失声笑道：“没想到萧将军竟如此胆小。”
    萧落英无奈摇了摇头，朝身后望去，隐隐看见两人提着灯笼正朝他们这里走来，正是上官凤和孟留夷。
    孟留夷见到二人，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向二人挥手叫道：“少族长！萧哥！”
    上官凤不紧不慢地跟在孟留夷后头，朝他们二人看去。
    “小孟，你和上官怎么来了！”木远风看着两人问道。
    孟留夷笑嘻嘻地说道：“少族长，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木远风问道。
    “你生辰啊！”孟留夷道。
    “啊！”木远风拍了拍脑袋，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些日子，总在忙，早忘了！”
    “今天是少族长的生辰？”萧落英一脸诧异地问孟留夷。
    “是啊！今天是少族长二十七岁生辰！”孟留夷道，“还是上官将军想起来的，提醒了老族长。”说着，用手指了指一旁的上官凤，道：“所以啊，老族长让我和上官将军来找你们，说趁今日还没过去。赶紧给你过个生辰！酒菜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去了！”
    木远风对上官凤笑了笑，道：“多谢上官将军，还记得我的生辰！”
    上官凤藏着心事，淡淡地笑着说：“你和我的生辰都在冬天，我就顺便记了你的。”
    “那我和老爹说，咱们两个一起过！”木远风道。
    上官凤摇了摇头，说：“我的生辰早就过了，和阿爹他们一起过的。你就过你的吧！”
    “那好吧！”木远风笑着道。
    孟留夷拉着萧落英走在前头，叽里呱啦地在跟他讲些什么，上官凤和木远风走在后头。
    上官凤走得慢，木远风便也慢下了脚步。
    木远风见她不说话，问道：“上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上官凤道：“没有。”
    木远风虽不太懂女子，但上官凤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二人再相熟不过。平日里他们见面，上官凤总要和他总要吵上几句，今夜却格外安静。
    “上官。”木远风叫了她一声。
    上官凤心中早已百转千肠，在看了木远风一眼后，还是收回了目光继续朝前走。
    木远风走在她身旁，说道：“上官，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本来想好好找个机会，但我觉得现在讲也不错。”
    上官凤顿了下脚步，又走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无异，“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木远风道：“上官，谢谢你！”
    “谢我什么？”上官凤问，
    “谢你这些年守护若木和族人，谢你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和我们男子一样，英勇杀敌！就算受了伤，也还是一样。我感激你，更敬佩你！自从大哥死后，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直到今日。你虽然时常骂我，但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真意的。”木远风真诚地说道。
    上官凤停下了脚步，木远风的这番话令她感动，却也令她失望。她的确是真心真意待他，但却不是木远风理解的那种。
    “别谢我，这些是我该做的。”上官凤勉强笑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上官，之后我便要去极北之地的天昆山了，族里的事就交给你和青岩了。还有老爹，你要有空，就替我去看看他。”木远风边走边说。
    “嗯，我会的。你放心去吧！”上官凤道。她心中舍不得木远风，想到两人就此分别，心中更是难过。有些话，若她再不开口问，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释怀。上官凤本就不是寻常女子，性子爽气，不喜欢拖泥带水，求的便是个明明白白。
    “阿风。”她像小时候那般叫了一声木远风，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木远风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点了点头，说道：“嗯，你看出来了？”他本以来老爹应该是第一个问自己的人，没想到上官凤倒是先问了。上官凤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妹妹，既然她问了，木远风也打算老实告诉她。
    听到木远风亲口承认，上官凤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她循着木远风的目光，看到了走在他们前面的萧落英，她鼓足勇气道：“你喜欢的人是……萧将军。”
    上官凤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是问句，但木远风还是回答她：“是。”
    上官凤停在了原地，虽然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木远风说出来，还是心中震惊不已。
    “可是……”上官凤还没说完，便听木远风说道：“我知道我们同为男子，可我就是喜欢他。上官，你能理解吗？”
    在难过失望之馀，上官凤还是因为木远风对她的坦白而感到一些安慰，她点了点头，说道：“阿风，我理解你。”其实，萧落英和木远风互相扶持丶共同经历生死，这些她都看到了。正因如此，她才敏锐地感觉到木远风对萧落英的情感，虽然在一开始她也不能相信，但当看见萧落英流着血一步步登上天梯为木远风招魂时，她心中其实已经认同了他们之间那种超越生死的感情。
    木远风听她这么说，顿时也松了口气，“谢谢你啊，上官！”
    上官凤苦笑一声，道：“谢我干什么，你的事我才懒得管！”
    木远风只当上官凤说笑，却不知她是真的不想管，虽然她心里此刻还是有些难过，但她确信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彻底将这件事放下。
    孟留夷回头对着他们喊道：“少族长，上官将军，你们怎么走这么慢！老族长要等急了！”
    “好了，来了！”木远风一边回答道，一边对上官凤道：“上官，我们走！”
    上官凤点了点头，跟着木远风的脚步，向着灯火通明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