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神明的馈赠 今夜我将远航
直至21世纪, 欧洲各大王室的次子仍处于“备胎”的尴尬位置。
但往前追溯，古欧洲的王室次子们其实连备胎都不一定能当上。
当时，东西欧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
普通贵族在第一段合法婚姻内的成年长子会继承家族的爵位丶领地丶财产以及社会地位。
所以, 作为什么都没有的贵族次子们的出路一般只有两条。
一丶去娶一个自带丰厚嫁妆的贵族女性，自此过上还算富足的生活。
二丶扛起武器去参军（实则是出海当强盗），通过勇武的表现引起领主的注意, 进而其对自己的赏识被赐予一个爵位。
至于王室次子们，他们的境遇反而更显微妙。
血缘相连注定了次子是长子最好的盟友。
封臣体系下, 次子是王储用来削弱贵族权力最好的工具。
但王室子弟们大多会有爵位。
王储们为了避免弟弟们因此坐大, 往往又会在政治上尽力打压次子的地位与影响。
“近之则不逊, 远之则生怨”
这句华夏古语是对王室兄弟关系最好的注释。
可如果是个公主呢？
为什么东西欧都尽量把王室女性外嫁甚至远嫁呢？
历史上，亨利二世的母亲马蒂尔达即便打赢了表兄斯蒂芬，可她还是迫于压力无法加冕为女王。
而作为胜利者的国王斯蒂芬虽然在内战中取得了胜利, 他接下来对英国的统治仍然困难重重。
1153年国王斯蒂芬的儿子死了, 这也挑起了新一轮的拉锯。
最后, 马蒂尔达的儿子亨利二世凭借母亲的“嫡系”血缘关系又从斯蒂芬的手里抢走了英国王位，金雀花王朝自此绵延百年。
由此可见, 欧洲的战争本质就是一场关于继承权的争斗！
王室婚姻的缔结不仅促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同时也为血缘继承的远近顺序埋下了伏笔。
这也导致了王室次子们从呱呱坠地开始就会被刻意地向风花雪月丶闲情意赋上引导。
他们平庸丶浪漫丶敏感丶虔诚。
或寄情于爱情的甜蜜, 又或是承蒙神明的感召决定成为神职人员为主奉献一生。
可我不一样，我终究是要回家的。
而且，每个人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拉格叹了口气, 将脖子上的那条王权项链摘了下来推给了大祭司。
“无论男女，他（她）都将是我的手足。如果他愿意，将统领黑骑士军团延续荣耀, 为松恩开辟新的疆土。”
大祭司垂眸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
拉格索性跳过铺垫, 直接说出了重点。
“我需要一艘船。在归来后, 我希望您能将松恩的商业全权交予我处理。”
大祭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突然向拉格提起了一个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你听说过拜占庭的利奥四世吗？”
拉格摸了摸鼻子，一时有些语塞。
即便是历史专业，也不一定听过利奥四世。
拜占庭帝国的历任共治皇帝们不说个个能打，但最起码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位活了30年的利奥四世能让后世记住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那个能战善战的爹以及被后世称为罗马“武则天”的老婆——女皇伊琳娜。
拉格摸不准大祭司的用意，便试探性地回道：“我曾听街巷的阿拉伯商人提起过，他是‘科普罗尼穆斯’（这是君士坦丁五世的绰号，译为臭虫丶粪便）和可萨汗比哈尔女儿齐扎克（后改名艾琳）的独子，后来又迎娶了雅典名门萨兰塔佩乔斯家族的伊琳娜作为妻子。”
大祭司有些诧异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他一开始向拉格提起这位拜占庭皇帝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这个。
但既然拉格知道得这么详细，大祭司索性借此再给拉格好好上一课。
“当年，君士坦丁五世为了掌控凶悍的可萨人而迎娶了汗国公主。在你看来，利奥四世的妻子为何会是雅典的伊琳娜？”
关于这点，熟悉历史的拉格也未曾参透其中的关窍。
事实上，这位历史上第一位登基成功的拜占庭帝国女王伊琳娜一开始只是个空有贵族头衔丶实则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儿。
但根据一些宫廷秘闻记载，利奥四世是在君士坦丁五世本人的安排下与伊琳娜缔结了婚姻关系。
有些野史宣称，伊琳娜是凭借自身的美貌在宫廷选秀中脱颖而出，从而获得了君士坦丁五世的青睐。
但在这个婚姻为政治服务的时代背景下，这种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拉格垂下眼眸，陷入了沈思。
大祭司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去年，利奥四世册封了5岁的君士坦丁六世为共治皇帝。然后，他镇压了预谋“篡位”的凯撒兄弟并将他们进行流放。最近，各大家族的商船又都收到了替拜占庭帝国运送物资的订单。”
拉格抿了抿嘴，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利奥四世将于明年组织拜占庭帝国的五大军区共同出击叙利亚。
紧接着，利奥四世所率领的军队会在日耳曼尼亚（今土耳其卡赫拉曼马拉什）击溃阿拔斯王朝的□□军队。
然后，拜占庭帝国会继续选择不占领该地而是将当地的基督徒带回色雷斯安置。
随机，利奥四世病入膏肓
次年，顶着他名义的拜占庭军队再一次打退了试图反攻安纳托利亚的阿拔斯王朝军队。
利奥四世最终于次年因结核病导致的剧烈高烧而病逝。
综合下来，利奥四世的一生并没有取得太多成就。
但从旁观者看来，他还是对朝局做出了一些安排。
日耳曼尼亚和安纳托利亚本就是君士坦丁五世开拓的领土。
利奥四世临终前的这几战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维持住了拜占庭帝国在军事上的威慑力。
更不用说，他亲手削弱了同父异母兄弟们的权利。
而外号是“雅典”的伊琳娜能在获得利奥临终遗嘱后成为拜占庭帝国实际上的掌舵者最大原因就是原本的摄政王们已经被流放了。
公元797，年君士坦丁六世出兵阿拉伯。
皇太后伊琳娜为了不归还权利发动兵变擒获了她的独子君士坦丁六世。
为了登基顺利，伊琳娜甚至下令剜去了君士坦丁六世的眼睛以此断绝其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正因如此，教皇利奥三世眼见拜占庭皇位空置（指没有男性君主），便于800年圣诞节为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曼加冕，使之成为神圣罗马皇帝。
自此无论在事实上还是在形式上，罗马世界再度分裂为东丶西两部分。
拜占庭帝国从此消亡。
等会儿！查理曼大帝？
拉格猛地擡起头，恍然大悟道：“是为了那片航线！”
“很好！我……”
大祭司欣慰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拉格的头顶。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犹豫地收了回来，尴尬地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
“我不建议殿下在这个时候卷入海贸争夺的战局。拜占庭帝国明显将有一战，并且获胜的概率很大。信仰和利益会驱使他们驱逐陆地上的敌人，继而再去追逐海上的敌人。”
合着大祭司以为我是准备去“出海创收”？
“我准备独自前往女神澜位于海底的圣殿。”
拉格故意忽视大祭司诧异的表情，抢先解释道：“上次夜袭，女神澜在赐予我力量的同时还留下了神谕。她在圣殿之中为我留下了一些东西。”
大祭司半阖的眼睛猝然睁大了。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涌现的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担忧。
拉格见状眯起了眼睛，看来大祭司之前吐露的那些情况并不是全部。
她没有深究，继续道：“待我归来后，费雷迪丝将成为我的属臣。”
……
“砰——”
房门合上了，可坐在椅子里的大祭司却久久没有起身。
他擡头凝视着墙上历代先王的画像，眼神似悲又喜。
最后，他再多的情绪都化作了嘴边的一声长叹。
大祭司有些吃力地拄着权杖慢慢走到了澜的门前。
门开了，似乎一切如常。
身穿法兰西礼裙的澜正端坐于梳妆台前审阅着手中的羊皮纸。
“亚丝拉琪……”
大祭司顾不上行礼，快步走到澜的面前高声道：“你知不知道这种束腰会增加难产的风险！
你难道想重演凯莲娜的悲剧，还是准备让你的丈夫再承受一次失去挚亲的痛苦？”
澜早就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了。
在大祭司进门前，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可当澜听到“亚丝拉琪”这个名字又一次被唤出后，她在心中建起的盔甲轰然倒塌了。
澜突然觉得非常委屈，满心的话堵在了喉咙口却又吐不出来。
她抓起桌上的水壶狠狠地砸向了墙面。
“那难道就让我去承受失去拉格的痛苦吗？”
澜被束腰勒紧后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桌子上，蓄势待发的姿势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上前温柔地揽住了澜的肩膀。
澜挣了几下，还是没忍住埋入了这个久违的怀抱。
有多久了？
久到我的普里杰尔叔叔不再会呼唤我的名字。
终于，那个亲切却变得有些苍老的声音从澜的头顶上传来了。
“别哭，亚丝拉琪！我在这儿，我会陪着你。”
闻言，澜的眼泪反而流得更汹涌了。
她赌气似地收紧了手臂，将脸上的狼藉全部蹭在了大祭司的衣襟上。
大祭司没有挣脱澜的环臂，他耐心安抚着澜的情绪。
待澜稳定下来后，大祭司关上门等待澜换好衣服。
片刻后，卧室门打开了。
澜披散着头发坐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普里杰尔叔叔，对不起！我……”
大祭司擡手打断了澜的道歉，从旁取来了梳子和脸盆。
“今天，拉格来向我辞行。承蒙女神的召唤，她将前往神殿取走神留下的馈赠。拉格还向我要走了费雷迪丝，并承诺她将在一年内给松恩带来改变。”
大祭司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了那条项链戴在了澜的脖子上。
透过镜子，大祭司看着澜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道：“拉格决定把黑骑士军团留给你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亚丝拉琪答应我好吗？去给哈拉尔德写信吧，去告诉他你怀孕的消息。”
澜点了点头丶没有回话。
她望着镜子的两人贪婪地享受着这久违的温馨。
就像小时候那样，叔叔帮她擦脸丶帮她梳头发。
在编了一个好看的辫子后，叔叔还像以前那样亲了亲澜的头顶丶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而当澜再次转身后，她的叔叔又不见了。
只有松恩的大祭司在向她弯腰行礼，恭敬地说道：“愿阿戈尔保佑您，我的王后陛下。”
澜知道，她又变回了那个松恩王国的王后陛下。
因为一切为了松恩，荣耀必归松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