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解脱? 明天还要继续
“奥拉夫——”
低头握拳的奥拉夫听到拉格绝望地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一擡头, 一支锋利的弩箭正向他射来。
来不及了,但这样也好。
在临近死亡时,奥拉夫反而觉得心头一松。
他用最后的力气强迫身体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
然后, 奥拉夫神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属于他的解脱。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伴随着澜惊慌的尖叫声,奥拉夫的耳朵只捕捉到了一声沈闷的撞击声。
睁开眼后的奥拉夫看到了拉格试图挡箭然后被击飞出去的身影。
白鸽真的为我折断了翅膀。
但……为什么?
我的心却并未因此翩翩起舞。
奥拉夫无视周围人的阻拦, 扑过去接住了拉格并跌坐在了地上。
殿下是那么得娇小。
但为什么她身体里的血液却还在不断地涌出。
恍惚间,奥拉夫只觉得他眼前的世界都是血色一片。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听, 他哪里也不想去。
如果这就是结局, 那么她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了。
奥拉夫耳边一直在纠缠他的声音此时也停止了吵闹。
他们都静静地等在原地, 在等这只白鸟慢慢地褪去生命的颜色。
世界静音了,但并没有静止。
一下丶两下丶三下……
奥拉夫随着背被不断地锤击,他愈发收紧了抱着拉格的手臂。
而在空中目睹了全程的尼奥尔德其实并未离去。
他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上这群兵荒马乱的蝼蚁。
尼奥尔德勾起嘴角, 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他低头俯下了身子故意侧头贴近, 以便感受拉格正不断衰弱的呼吸。
“好像快死了呢~可惜, 你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低沈的笑声从尼奥尔德的胸腔里轻震而出,他话语里更是饱含着恶作剧得逞后的期待。
“噗——”
澜终于打晕了奥拉夫。
尼奥尔德则嫌恶地躲开了半空中喷出的血液。
直起身的尼奥尔德冷漠地垂眸瞥了眼拉格。
他伸手一挥, 一团微弱的能量融入了拉格的身体里。
澜心急如焚地推开了失去意识的奥拉夫,再小心翼翼地避开拉格的伤口, 把她从奥拉夫的怀里抱了出来。
“拉格!拉格……大祭司,快来看看她!”
地上的蝼蚁们又开始围着女孩吵闹了起来。
失去兴趣的神明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作为中点的拉格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正涌进她的身体。
寒冷在褪去,伤口却传来了刺骨的剧痛。
当然, 拉格也模模糊糊地听见了澜在喊她。
“妈妈。”
拉格吃力地睁开了沈重的眼皮。
她微微翕动着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拉格无法去责怪一个母亲的选择,
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向澜哀求道:“求……求你,不要……不要杀奥拉夫!”
澜看着怀里再次晕厥过去的女儿, 痛苦地捂住了脸。
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无声地流下, 可时间不等人了。
拉格的呼吸依旧孱弱, 澜擡起头恳求地望着大祭司。
在大祭司缓缓点头后,澜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轻手轻脚地把拉格抱上了马背。
马蹄猎猎,澜小腹传来的阵阵抽痛也不曾停止。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城堡方向,握着缰绳的指节已隐隐发白。
澜一下马,整个城堡里的人手都马上动了起来。
烧水丶熬药丶处理伤口。
澜不耐烦地挥退了侍从递来的热帕子,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拉格的床前。
门口的大祭司见状上前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他拒绝了侍从的陪同,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里。
比起床上昏迷不醒的拉格,另一边的奥拉夫反而很快就清醒了。
胸口的闷痛让着急坐起身的他眼前一黑。
奥拉夫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要下床。
床尾正在生火的杰里米闻声放下了手上的柴火,压着一腔怒火来到了床边。
“你说你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想折腾去哪儿呢!”
杰里米恨恨地扶着奥拉夫的肩膀,帮他拍背顺气。
可半边身子倒在床下的奥拉夫却挣扎不断,就是不想回到床上。
杰里米看着这比牛还倔的大兄弟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往门外蹦跶,他便彻底没了耐心。
杰里米手臂一勾卡住奥拉夫的腋下,把他强制架了回去。
眼瞅着奥拉夫即便身体没力,嘴巴还在不停地喊着“殿下”“殿下”,杰里米没好气地回道:“殿下没事,人那是神力觉醒了需要休息。现在满城堡的人都在那边候着呢!”
“你就出去了一个上午,一转眼就被骑士老爷们打个半死扔在了马厩里。”
杰里米嘴上不歇,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很多。
“要不是这几天我和厨房的苏珊攀上了点关系,人儿侄子偷偷给我报了个信儿。你现在就算命硬没死,也被老鼠啃掉了半边身子。还殿下丶殿下呢!你……”
杰里米伸手抹去了奥拉夫嘴角咳出的血沫子,到底还是不落忍。
他挠头叹了口气,咽下了后面的半截。
“你……哎,算了,算了!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还是要再念叨几句。”
杰里米端来一碗药,语重心长地向奥拉夫劝道:“我不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听老哥的劝儿!现在,你要是再去王后陛下面前瞎蹦跶!我敢拿我的未来老婆打赌,你肯定活不到殿下苏醒的那天了!还有……”
躺在床上的奥拉夫不再动弹了。
他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奥拉夫擡手看着指缝处残留的血迹,心底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不是结束,那么还是会有明天。
明天的我还要继续吗?
奥拉夫垂眸摩挲着手上的血迹。
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声嗤笑。
“怎么,你想退缩了?还是妄想可以逃跑?”
趁着杰里米转身的空档,奥拉夫收紧手指冷冷地在心里说道:“闭嘴!”
“我不闭嘴,你又能拿我怎样?”
“是会像上次那样用刀子捅这副身体?还是自己把自己打晕?”
“你以为缩在角落里默默偷窥就能阻止这一切吗?你没得选,你必须去做!”
在察觉到奥拉费毫无触动后,这个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不带任何起伏地指出道:“拉格希尔德还有几年就会出嫁了。到时候,你又将如何自处呢?”
嫁人?
奥拉夫兀地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头顶上破旧的天花板。
“觉得不甘心?还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不想让出她,就去把事情办完!”
“我没有选择,但现在的你还能选!”
杰里米担心地掀开奥拉夫伤口处的布条:“咋了,大兄弟?你是伤口疼吗?”
紧绷的肌肉挤压着血痂下的伤口红肉。
殷殷的鲜血顺着奥拉夫的手臂线条而下,染红了他身下的茅草。
作为当事人的奥拉夫却不以为然。
他用手挡住了半张脸低声道:“杰里米,能请你去趟厨房帮我拿点吃的来吗?”
等杰里米离开后,奥拉夫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就当那个声音以为这次又是徒劳无功之时,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好”。
两天后,昏睡了许久的拉格得以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
梦中无止境的血色场景混淆了她与现实的边界。
拉格眨了眨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了蜜思的声音。
殿下……
她在说什么?
对,生日礼物!
拉格心中蓦然一紧。
她慌里慌张地下床,却因为腿脚虚软而倒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的澜和侍从们立刻从隔壁房间赶了过来。
拉格跪在地上推开了向她伸来的一双双手,慌乱地喊道:“蜜思!蜜思呢?快叫她过来,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厨房那边好了吗?”
澜错愕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她猛地抓起了拉格的衣领。
“啪”!
澜头也不回地指着门口怒吼道:“所有人,给我滚出去!”
地上,拉格的脸迅速地肿了起来。
五根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
澜深吸一口气,简短却不容违抗地向拉格强调道:“蜜思死了,以后莉莉娅会成为你的新侍女。”
“可是妈妈,莉莉娅不是蜜思,我只想要蜜思!”
“那你的职责呢!难道蜜思比你的荣耀更重要吗?”
澜抓起麻木的拉格,把她一路拖拽到了窗前。
拉开窗帘,澜指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质问道:“给我睁大眼看清楚!”
“看看我们的王国,看看王国里我们的子民们!”
澜把拉格的半个身体都推出了窗外。
“这些密密麻麻的房子里,这些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们!他们都有家庭,他们膝下都有一个甚至好多个蜜思,你想过他们该怎么办吗?”
“可是……”
“没有可是!”
“如果松恩国破,你刚刚看到的每一个人包括蜜思的父母丶兄妹,甚至蜜思自己……”
澜把拉格扯进了室内,“砰”地一下合上了窗户。
“……都会被掠夺丶被强/暴丶被贩卖!到时候,死亡反而会是最好的结局!”
拉格停止了哭泣。
她头一次如此陌生地和澜进行对视。
沈默半晌,拉格侧望窗外轻声道:“但没人去问过蜜思她愿不愿意啊!”
澜没有继续争辩,她从心底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拉格,我怀孕了。”
澜低头摸着仍然平坦的小腹,平静地说道:“拉格,你是我期盼已久的珍宝,这个孩子也是我即将拥抱的珍宝。我无法在你们之间二选其一。”
澜温柔又强势地将拉格的脸转向了自己。
“你是松恩王国金胡子哈拉尔德和‘母狼’澜之女。”
“你是拉格希尔德王储殿下!”
“你是未来的拉格希尔德一世!”
澜俯身亲了亲拉格的额头,眼底却褪去了所有的不忍。
“哈尔和我都经历过来自血亲的痛苦。所以,我不会给你们经历抉择的机会。”
说罢,澜松开了拉格起身走到了门口。
不过在离开前,澜还是背对着拉格道:“我暂时不会公开我怀孕的消息。但在众人发觉之前,拉格!你必须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储继承人。否则,大祭司将会为了松恩对你下手。而我会为了你对他下手。届时,所有人为松恩做出的牺牲将都毫无意义!”
啊啊啊啊啊!
门关上了,可逃到床上的拉格却感觉无处可藏。
仿佛间,拉格好似又回到了几十天前的那个夜晚。
拉格用被子蒙着头,咬着床单无声地发出嘶吼。
不同的是,这次的她只能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夜里舔舐心底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