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再见只是陌生人 学会随波逐流
第2天, 拉格的房门还是被准点敲响了。
和蜜思的活泼不同,莉莉娅的脚步声堪称微不可闻。
房间内,她们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但莉莉娅在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后便站在墙角, 耐心地等待拉格的起床。
片刻后,拉格掀开了盖住整张脸的被子坐了起来。
洗漱丶换上衣服,窗帘的被拉开并没有给房内带来些许的温暖。
收拾好的拉格坐在那扇窗户前一动不动, 看了很久。
墙角的莉莉娅抿了抿嘴角丶垂下眼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弗雷丝堡里的每块砖头都长着眼睛。
大家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澜和拉格之间产生了分歧却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 本是澜心腹的莉莉娅却成为了拉格的贴身侍女。
就连莉莉娅本人都说不清自己的职责是代王后陛下监视王储, 还是陛下想用这个调动向外宣示殿下地位依旧。
弗雷丝堡里有着一间专属于怀尔德家族的房间。
这既是荣耀的象征,也是王权对他们这些新贵家族与侍从侍女之间切断联系的警告。
“莉丝,注意你的身份。”
虽然莉莉娅的父亲雷切尔·怀尔德有些不满她的冒失, 但雷切尔还是向手边正在做针线活的妻子点了点头, 然后擡手示意莉莉娅去坐下。
随着书房门被关上, 莉莉娅褪下了披着的兜帽斗篷。
她脸上的焦虑和茫然变得更盛了。
“父亲,明天就是我上任的日子了。陛下选择了我……”
莉莉娅握紧了扣到她咽喉处的那粒扣子, 将身体倾向雷切尔轻声补充道:“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平息王储殿下内心的怨气与愤恨。”
情况远比雷切尔推测得更加棘手。
在听到女儿吐露的秘闻后,雷切尔搭在莉莉娅肩膀的手倏然一紧。
他松开手指拍了一下靠着自己膝头的莉莉娅, 然后向后坐直了身子。
“莉莉娅,记住你的身份。”
雷切尔在说完这句话后只伸手点了点被莉莉娅攥着的那粒扣子,便起身将斗篷递给了女儿。
就这样, 莉莉娅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安来,又带着更多的疑惑回到了弗雷丝堡里。
直到她在推开拉格房门的那一瞬间低头看到了胸前的光面扣子,莉莉娅才突然明白了雷切尔给出的忠告。
于是, 即便莉莉娅心知现在应是拉格前往大祭司那里上课的时间,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耐心地等候在拉格身旁。
拉格看着玻璃上莉莉娅低眉顺眼的倒影,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冷笑。
拉格碾了碾麻木的脚,起身离开了卧室。
一路前行,无人阻拦。
莉莉娅更是远远地缀在拉格的身后,陪着她走过了大街小巷。
直到这一行人来到了一条住满了平民的后巷。
这条巷子很平常。
之所以莉莉娅会知道这里,是因为巷子里还住着蜜思的母亲。
那位曾经的费里夫人,如今回归娘家姓氏的米兹·奥莱利。
在这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缔结婚约或者解除婚约都不奇怪。
唯一不同的是,贵族们的婚姻一切为了家族。
当年在米兹和亨利·费里解除婚姻时,她完全可以通过谈判拿回自己的嫁妆和补偿。
然而,米兹却只要了前夫对女儿蜜思前程的承诺。
后来,米兹宁愿带着孩子们搬到平民的住所,也不肯接受奥莱利家族安排的婚约。
这让同为新贵女子的莉莉娅都无法理解。
前者还能解释为母亲对子女的天性,后者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昏招。
奥莱利家族会在生活上照顾米兹和她的孩子们。
但在政治上,奥莱利们是不会庇护挂着“费里”姓氏的蜜思和帕特。
可以说,没有家族保护的贵族女子还不如自由自在的平民女子。
莉莉娅沈默地接过了拉格手中的一大袋子金币以及一个蛋糕,前去敲响了米兹家的大门。
而拉格本人则隐在远处的墙后,闭眼等着这边结束。
“殿下……”
拉格闻言睁开了眼睛,眼角的馀光掠过莉莉娅已经空了的手心。
“奥莱利夫人十分感激能收到您的赏赐,并为她的女儿能成为真正的战士魂归瓦尔哈拉而感到自豪。同时,奥莱利夫人请求我代为转达来自她和儿子帕特·费里对您和陛下们的忠诚。”
莉莉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拉格没有回应,只默默地注视着莉莉娅。
莉莉娅看不出拉格深邃的眼眸中有任何的情绪,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从头到脚丶一寸寸的审视。
但为什么呢?
“回去吧。”
良久,拉格终于开口了。
她声音冷冽而低沈地补充道:“接下来,你不用跟着我。”
莉莉娅应声转身,心里却越发迷茫。
父亲暗示我要做好分内的职责。
可如果王储殿下不需要我,那我该做什么?
更甚者王储殿下直接离开王城进而放逐自己,届时我该怎么办?
然而,拉格的转身离去并不是想要去“流浪”。
她只是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想要去走走。
和莉莉娅的观点不同,身为旁观者的拉格看得更清楚。
澜安排莉莉娅成为自己的侍女既不是为了“监视”,也不是为了彰显“重视”。
是为了驯化。
这个世界就是这副样子。
贵族想要土地,就驱逐以此为生的农夫。
统治者想要秩序,就处决拖后腿的贫民。
没有人会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有没有“人性”。
因为所有人都依附最原始的本能,在这个蛮荒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活着。
拉格血液里流淌的“文明”与“法制”让她与周围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所以,他们决定要驯化拉格去习惯这个世界的默认规则。
只要足够耐心,时间能抹平一切。
人长久地待在一个设置好的环境中,就很容易被环境改变进而同化了。
就好比一个人本身是不吃辣的。
可当她前往了一个无辣不欢的城市呢?
周围的环境,每天的事情。
总会有同事聚餐丶外卖订餐等等意外情况潜移默化地促成她的第一次吃辣尝试。
第一次的辣不会让她立刻“死去”。
她会无知无觉地习惯,直到很久之后才会偶然一次地惊醒。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纵然清醒也会无力挣扎继而接受。
就像是在读一本小说的读者遇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被写死了”,她最多会在心里嘀咕一句“死了诶”便翻书略过去了。
不会难过丶不过纠结。
纸片人的死亡在小说世界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与现实中死去的受害者不可同日而语。
新闻丶小说。
同样是从文字里读到的死亡,有的人天生没有人权就不必在意了。
正因为明白其中的关窍,拉格才不愿沈沦。
除了拉格,再没有人会执着于蜜思到底愿不愿意为了松恩牺牲自己。
这是拉格与旁人的不同,也是她保持清醒和原始三观的锚点。
拉格想要在回家的时候还是当初的自己。
可现在,拉格感到自己执着的信念在这次事件里失去了意义。
澜的一巴掌告诉她:人都没了,还谈什么人权?
拉格走走停停。
身旁热闹的市井与她分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不知不觉间,拉格走到了城墙上。
冬季的海面并不平静。
就像是一只饿急了的野兽,它一浪高过一浪地扑向岸边,试图越过城墙吞噬一切。
飞溅的水珠没有杀伤力,数量一多却能带走体表所有的温度。
城墙上的哨楼里,刚完成一轮巡逻的士兵们挤作一堆。
他们哆哆嗦嗦地抱着武器,跺脚挫着麻木通红的手指。
这与独自一人立在风中的大祭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拉格懒得去想大祭司是不是专门等在这里。
她现在不想去面对这些会提醒自己那天的事情的人,便想转身就走。
“你知道为什么在海里船能浮起来,但石头却不行吗?”
拉格闻言脚下一顿。
大祭司没有回头,也不等拉格的答案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石头只会向下看,但大海却无边无垠不可抗拒。”
大祭司仿佛是察觉到了身后拉格脸上浮现的嘲意,他用手中的权杖指向天空。
“水面上反射的光和天空中的太阳光其实是一样的明亮。至于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转过身来的大祭司紧握权杖直视拉格的眼睛道:“你分清了吗?”
白色的祭司服因为湿透晕开了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深色的衣物与大祭司身后的阴影交融,变成了一种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樾咯
拉格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凉气,向后跌退了一步。
城外,近在咫尺的浪涛组成的水墙在撞击石头城墙后不甘地落下。
坍塌四散的水珠好似世间挣扎的男男女女。
冰冷的水灼伤了拉格的皮肤,她胸口的心在突突地跳。
拉格在此时却找回了久违的清醒,声音也平静成了一条直线。
“那请您教教我怎么在海上分辨方向吧!”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冷漠也好。
现在,拉格觉得随波逐流也未必不可了。
我在纠结什么?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的目的是回家,现在的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大祭司挺好满意地笑了。
拉格独自下了城墙,却在路过艾莉卡酒馆时意外碰见了奥拉夫。
双方在经历完短暂的错愕后,彼此都陷入了沈默。
奥拉夫的嘴唇几次微动都未发出声音。
背在身后的那束鲜花茎秆已被他的手指拈出了汁水。
直到花刺扎进了他的指腹,奥拉夫这才鼓起勇气将花递给了拉格。
可擡起头的拉格并没有露出往常的笑容,她的蓝眸里闪烁着奥拉夫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其实……”
拉格毫不留情地擦身而过带走了奥拉夫的未尽之语。
华灯初上,一切又恢覆了热闹。
唯独白雪覆盖下那片发蔫打卷的花瓣还能证明曾经的痕迹。
……
只要拉格愿意配合,她很快就成了一个合格的王储。
拉格能平静地去听从所有的安排。
拉格能一脸淡漠地坐在大祭司的面前,并心无旁骛地听着一堂又一堂的课。
拉格还能一个人徘徊在这座阴冷潮湿的孤城里。
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却又合格。
只是每每拉格走出神殿,再也不会有一个活泼的圆脸少女喊着“殿下殿下”,眉飞色舞地向她讲着听来的八卦。
更不会有一个憨厚羞涩的骑士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和蜜思打打闹闹。
虽然拉格的窗前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一束鲜花,可她却从不会去提及奥拉夫。
因为,活着就够了。
这种痛苦不该让那个善良温柔的男人来一起承受。
无所谓了!越清醒,越痛苦。
不在意就不会去在意。
所以,当次月的某天晚上尼奥尔德发出了KPI的催促后,拉格一脸无所谓地表示马上就去安排。
无所谓的女孩正一无所知地走入了神殿。
俯瞰地面的尼奥尔德薄唇微微扬起,冷眸里蓄满了诡异的期待。
去吧,女孩!
让我看看接来的你会有怎样精彩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