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因为你 因为我
拉格站在农田里, 擡手吩咐所有人都退回到田埂处。
然后，拉格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的意识随心而动。
须臾间，拉格竟然真的“看到”了一股蓝色的能量从腹部奔流而出。
她本想看清楚能量的起始点是哪里, 但“视线”的上限却只能触及胸口。
这是拉格第一次主动去调动体内所有的生气。
丰沛的力量很快就遍及了她的全身。
这种感觉就像是年幼时的自己在母亲的腹中。
更像是凛冬时分，她盖着一床半旧不新的毯子依偎在火炉边，那种从头暖到脚尖的安心与舒适。
这种温暖的感觉很放松却也很危险。
如果不是拉格的心中还有执念, 她可能会想一直沈溺其中。
拉格用力咬了一口舌尖。
随着一声“丰饶”响起，周围升起了一个无形的能量场。
空气中点点金光遍布了整片田野。
拉格擡起双臂轻轻一挥。
刹那间, 金光豁然一散化为了滴滴金雨。
而土壤里预先掩埋好的豆种也纷纷顶着棕色的薄皮破壳而出, 并冒出了一朵朵翠绿的嫩芽。
开花丶结果。
绿芽们在短短的几个眨眼间就长成了一株株成熟的豆株。
饱满的豆荚们已经沈甸甸地挂在了叶尾。
此时, 北风再次吹过。
但这次它带走的却不再是萧瑟的灰尘，而是带起了连绵翻滚的绿浪。
拉格吃力地喘了口气。
她勾着略带疲惫的嘴角，开心地捡起了一朵脱落到地里的黑豆小花。
在把小花细心地别在胸口后, 拉格擡起头调皮地向蜜思和奥拉夫眨了眨眼睛。
他们身后更远处的奴隶们更是直起了身体, 拼命地伸长脖子向这里瞪大了眼睛。
“诶！这花很好看, 蜜思我们一起编个大花环给奥拉夫……”
拉格一边说一边兴高采烈地向田埂上跑去。
“嗖——”
从后袭来的破空声使拉格条件反射式地向旁侧了一步。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拉格眼中的茫然与她脸上凝固住的灿烂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密集的弓箭不断从拉格的身后飞出。
这迫使她又无措地向前跌了两步。
眼前的众人也都来不及改变各自脸上的震惊神情。
他们带着眼底刚浮现起的疑惑，就这样仰天倒在了刚刚还充满希望的田野上。
当然, 其中还是不乏一些能及时反应过来的人们。
比如那位臃肿肥胖的农事官。
他正以不符合身型的灵活扯过了一个奴隶，并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往日里谄媚的小眼睛里难得出现了战士独有的沈着。
农事官俯身回转, 第一时间就试图去抓缰绳。
可终究来不及了。
“嗖嗖——”
当胸两箭，农事官不甘地“赫赫”两声倒在了他口中的贱民尸旁。
溅出的血花其实不大，但拉格却觉得目之所及皆是危险的红色。
理智还未完全回笼, 但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一步不停地向前狂奔。
拉格不敢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
可不知为什么，身后射来的密集飞箭们竟然根根都没射中拉格。
所有人都在向前逃跑。
只有蜜思大喊着“殿下, 小心”反向向拉格奔来。
而对战经验更为丰富的奥拉夫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怔了一瞬。
奥拉夫的视力很好, 馀光也早已瞥到了远处的黑甲骑兵。
他前方的蜜思正单手撑地艰难地回身吼道：“奥拉夫, 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了。
奥拉夫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然而，彼此都身处旷野。
在没有任何掩体的情况下，奥拉夫也只能步履艰难地向拉格靠近。
场上站着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飞来的箭矢愈发密集，也愈发集中。
“噗嗤！”
一支箭还是射中了蜜思。
可蜜思好像没有感到痛苦。
箭矢入体带来的后坐力也只是让她后退了一步。
蜜思甚至还继续往前跑了两步。
快了，殿下离我只有四五步了。
怎么了？
天空为什么在旋转？
殿下为什么在尖叫？
天啊！
有支箭擦着殿下的脸颊过去了！
我要告诉殿下……
蜜思向前够的那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世界的颜色归于黑暗，但蜜思的嘴唇仍在一开一合。
那声微不可闻的“殿下”被拉格撕心裂肺喊出的“不！蜜思”所掩盖了。
拉格跪在地上把蜜思搂进了怀里。
蜜思无神的瞳孔里已无亮光。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拉格，微张的嘴巴好像还想继续提醒“殿下，小心。”
直到现在，拉格都觉得这猝然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噩梦。
然而，拉格手下那软软肉肉的小圆脸已经没了往日的温度。
刚跑到位的奥拉夫迅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跪倒在地的拉格。
他本想开口劝说拉格先走，但拉格应声擡头后那满脸的泪痕使奥拉夫的心口猛地一疼。
眼前这一幕和他记忆里的含泪金发少女相重合了。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疯了般反覆叫着她的名字。
奥拉夫不得不攥紧拳头，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闭嘴”。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两人的附近处停了下来。
奥拉夫用力咬破舌尖，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此时，拉格也放下了手中蜜思的尸体。
她握紧了武器准备进行殊死一战。
然而，拉格转身后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敌人。
因为黑压压的骑兵们队前站着的是澜和大祭司。
拉格呆呆地看着澜手里举着的弓箭，又不可置信地狠擦了一下眼睛再看了看她身侧的骑兵们。
是因为发现我是穿越而来，所以带队来杀掉这个异类吗？
拉格惨白着脸向前跌了一步，手中的长剑颤巍巍地又举高了半寸。
澜抿嘴下马，一字一顿地向拉格命令道：“放下剑！”
“为什么？”
“拉格，放下剑过来！”
“为什么！！！”
拉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向澜吼道。
就算是出于某种原因，但那些被屠杀的人都是松恩的子民啊！
原来澜丶大祭司甚至哈尔也是那种视人民为草芥的残暴统治者吗？
巨大的悲伤紧紧地攥着拉格的心脏，让她流不出任何的眼泪。
拉格麻木地俯身抱起地上的蜜思，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母亲。
可当拉格走了几步后，大祭司却侧头向身旁的士兵点了点头。
“砰——”
破空而来的箭矢虽然被拉格用剑挥开了半寸，但锋利的箭羽仍然在奥拉夫的额角拉开了一道口子。
拉格站在奥拉夫的面前单手将剑插在身前。
她几乎是撕裂声带般地厉声怒吼道：“告诉我！”
面对第一次濒临崩溃的女儿，澜还是不忍地开口解释道：“因……”
“因为你！”大祭司擡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澜，率先开口道。
拉格闻言顿了顿。
她攥紧拳头丶双目赤红地死盯着大祭司，可脚下再无力气继续迈步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祭司，拉格的身体甚至本能地想要后退。
“你的这种能力一旦被传出去，你将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松恩将会成为整个维京大陆的众矢之的！”
大祭司冷冷地用手中的权杖指着他身后面露痛苦的澜。
“就像当年的皇后陛下，围绕你的配偶权和归属权的争夺将会点燃一场可能会毁掉松恩的战火！”
大祭司收回权杖，俯身捏起了拉格的下巴：“还有问题吗？”
拉格微微张开口没有反驳。
她眼中饱含的愤怒和惊愕已被痛苦自责所取代。
大祭司的这些话化作了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拉格的身体。
她想怒吼！她想质问！她想放声大哭！
但当拉格擡起那双沾满蜜思鲜血的手，她意识到：是我的愚蠢杀了他们。
是我杀了那个早上还心心念念记挂着生日礼物的蜜思！
是我杀了那个已经饱经苦楚的独臂奴隶女孩！
是我杀了那个刻薄可恶的农事官！
是我，杀了所有人……
疼痛使拉格的脸颊和额头青筋暴起，但她的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拉格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狠狠地扑了上去。
大祭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拉格毫无章法地捶打着自己。
他又冷眼看着拉格最后因为脱力滑向了地面。
没人发声，也没人挪动。
四周寂静一片，只馀猎猎的晚风。
拉格仰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且成串地落下。
这样安静的拉格却让澜感受到了心碎。
澜再也忍不住了。
她飞奔上前想要抱起女儿，但又一次被大祭司死死地拦住了。
“铛——”
一把长剑被大祭司扔在了拉格的眼前。
拉格记得这是澜的佩剑。
这把剑曾于危难之中救下了我。
这把剑也曾在战场之上砍下了黑胡子的脑袋。
而现在？
拉格缓缓地擡起了头。
大祭司漠然地擡手指道：“杀死你身后的侍卫！”
拉格双目圆睁，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不要，奥拉夫他……”
“去！”
大祭司又一次厉声命令道：“拿起剑！”
拉格踢开了剑，颤抖地挡在了奥拉夫的身前。
“不，我不要！大祭司，我求你，奥拉夫不会说出去的！”
拉格见大祭司和澜都不为所动，她焦急地抓起奥拉夫的胳膊转头催促道：“奥拉夫，你快保证你会守口如瓶。你现在就以神明发誓，你不会把看到的说出去的！”
然而，被拉格扯着的奥拉夫就像是木头人般低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的金发公主在叫你呢！奥拉夫，你怎么不回话？”
“怕死？只要你放我出来，我可以替你杀光在场的所有人哦！”
“担心她的父母会阻拦？你可以在事后打昏你的金发公主～”
“只要把她锁进一个只有你能找到的箱子里，不用多久你就能和她永远地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奥拉夫并未去回应脑海中那个恶劣的声音。
就连那个“他”也从未得到“永远”。
况且，拉格于我不过是一只白鸽。
男人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她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那些喜欢也不过是我为了计划装出来的青涩。
但真的是这样吗？
奥拉夫仰头望着拉格盈着泪水的眼睛，出神地感受着心底隐秘的悸动。
那双眼睛啊，像是每天海水上的第一缕阳光。
蓝色的，又带着金色的温暖。
就像是幼时我在床下千辛万苦藏起来的那碗麦子，能让我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会给我带来希望，让我还有力气相信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她的手也是小的，上面没有大大小小的痂。
掌心是一块柔软的肉，好像只要我咬一口就可以吸进嘴里。
就像那只曾短暂陪伴过我的白猫，是属于我一人的。
耳边的声音还在叫嚣。
奥拉夫死死地咬着牙关，挤出了一句低吼：“滚！别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