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山
    长眠山白昼去的极快，夜又深又冷，入夜之后更是一片死寂。几人借宿在村民家中，围着一个小小的火炉取暖。破旧的窗户呜呜作响，寒风之中，大片的雪花开始缓缓飘落。
    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云子晋虽不舍南竹离去，但也只能接受。他仔仔细细地整理着包裹，本已康覆的病症隐隐覆发。他大口喘气，脑中越发凌乱，心口热的发痛。最后索性推门而出，试图在冰天雪地里恢覆些神志。
    南竹察觉到这异常，忙轻步跟上。她呼出几口白气，温暖的手轻轻捉住了云子晋：“阿旸？”
    云子晋的防线在这一刻瞬间崩塌。他稍稍弯腰，不想让南竹瞧见这副模样。可他的理智控制不住他的身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南竹紧紧拥入怀中。
    他在害怕。
    南竹拍拍云子晋的背，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些无奈。
    她无法将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但一旦说出来，于云子晋而言必然是灾难。这样的心情，她在见到蓝铃的尸体时已清楚的体验过了。
    她轻轻捧起云子晋的脸，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阿旸，别怕。我......我能明白你这种感受。但你放心，我一定回来。”
    云子晋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抓住南竹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去便是生离死别。这种感觉驱使着他做出害人之举，但他忍住了。
    南竹抵住云子晋的额头，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两人的鼻息互相交换，脸前一片滚烫：“真的，阿旸。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回的来。只要你信我，好吗？”
    云子晋喉头微动，睫毛乱颤。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南竹的脸，轻轻地凑近她的唇边，温柔落下一吻。他舔舔双唇，点了点头，颤声道：“那你要说话算数，夫人。”
    他凝视着南竹，像是一条饥肠辘辘的狗，牙齿磨得发痒，忍不住想要狠狠地啃咬她一口。
    实际上，云子晋也真的这样做了。
    他窝到南竹肩窝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脖子，恋恋不舍地擡头，重覆道：“一定要说话算数，夫人。你若回不来，我会发疯的。”
    南竹摸摸脖间的咬痕，再度承诺：“我一定回来，阿旸。”
    南竹回到屋内时，蓝铃已布置好一切，正反覆审视计划。龙焲同月来收好东西，开始布置陷阱。雪纷纷下个不停，眼看着便要积雪。
    大雪过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掩埋，所有的秘密都会被藏起。
    南竹则必须趁雪积深前离开这里，走小路一人上山，将见言带回来。若遇危险，便只管逃跑。只要还有一口气，蓝铃就有办法将人救活。
    可没有任何的手段能够保证南竹可以顺利的将人带下山。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南竹极有可能一去不回。
    蓝铃捏紧了地图，吸气声都微微颤抖。她伸手入怀，在腰后解下一根皮绳递给南竹：“天竹，这个你拿着。不到危急关头，最好是不要用。”
    “什么东西？”南竹诧异眨眼，扯住皮绳的另一端，轻轻一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物件出现在她眼前。
    她睁圆了眼，犹豫了几瞬，轻轻拿过那把银黑色的手/枪。这手感她再熟悉不过，这是组织里特制的枪，而且是独属于蓝铃的那一把，她记得很清楚。
    “你怎么会有......枪？”
    “这枪是当时跟我一起过来的，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用，不过只有三颗子弹了。”
    南竹没有听见蓝铃的话，一门心思尽在枪械上了。她手指沿着枪身滑过，感受着来自金属的触觉，满脸不可置信。
    蓝铃轻轻摁住南竹躁动的手，道：“天竹，这是特制的子/弹，穿透力极强。不到万不得己，不要让纱冷知道你有这个。一旦被他夺走，无论是谁，都会很危险。”
    “明白。”南竹仔细收好枪，将弹夹藏在衣怀之中。她整理好装备，耳朵微微一动，看向停留在窗外的黑影。
    “天女，路上开始积雪了。”
    “知道了，你们散掉吧。”
    时间到了。
    “一定小心，天竹。”
    “嗯，我走了，蓝铃。”
    南竹戴好兜帽，摩挲了下冰冷的鬼面。她深吸一口气，掩好面容，踏入风雪之中。寒气争先恐后钻入肺腑，凉意霎时传遍全身。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回荡，雪像是无尽的幕布，渐渐淹没眼前的世界。南竹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雪在她肩头渐渐积出一座小山。
    她逆风而行，身影在这苍茫大雪中渐渐消失不见。
    ·
    南竹低估了这场大雪。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她依旧被吹得头昏脑涨。
    她不是没见过像这样的暴雪天。但或是长眠山独特的地势作祟，纷纷扬扬洒下的雪花竟如无形的空气墙，将南竹牢牢地挡在外面。浓浓黑夜，没有半点光亮，满地雪白像是迷宫。她身上的衣物好似薄纸，阻挡不住半点寒风。风似一把利刃，将她刺的遍体鳞伤。
    可她必须尽可能地多探些路。对长眠山了解的足够多，她才有更大的胜算。
    风不停嚎叫，快要将南竹的耳朵咬下。她被吹的左右摇摆，半趴在地上才得以勉强前行。脸上的面具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南竹敲碎面具上的冰，艰难地分辨着道路，已快要感觉不到双脚的温度。
    就在南竹承受不住严寒，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处山洞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她心头一喜，快走了几步，几乎是跌进这山洞中的。山洞不大，只堪堪允她容身。但至少，她能稍微喘口气了。
    南竹抖掉身上积雪，用斗篷挡住灌风的洞口。她堆起枯树枝，生起一团微弱的火焰，总算是暖和了些。
    手脚恢覆知觉后，南竹从包里拿出地图，凭着记忆标注着地点。她蹙眉，视线随着指尖落定在一模糊不明的天坑处。南竹轻拈手指，在这里标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她没迷路，没记错路线的话，那么她已经离这处天坑十分近了。直觉告诉她，见言大概就在这里。
    但暴雪什么时候停呢？
    南竹掀起斗篷张望了下，洞内的火苗险些被风吹灭。她添上一点树枝，呼出一口白气，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出神地望着跃动的火苗。
    为什么在雪山出过任务的人有落下创伤？会是什么呢？像纱冷这样纯粹的杀戮机器，也会有怕的东西吗？
    “怕什么呢？”南竹喃喃自语，轻轻合眼，试着想出答案，不经意间浅浅睡去。
    再睁眼时，洞内的火苗已熄，耳边已听不见呼啸的风声。她用力拍脸，仔细处理掉洞内的痕迹，一把扯下头蓬。被隔绝在外的寒风猛地闯入，几片尚未融化的雪花从斗篷飘下，落在南竹的发尾。她抖了抖身子，重新戴好兜帽，趁着雪停之际再次出发了。
    大雪初停，不少小动物都探出洞来好奇的张望。南竹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前行，在地图上标标画画。待到天亮之时，她终于找到了那处天坑。
    南竹在一处岩石上站定，小心向下望去。
    脚下的冰窟离她少说百米之高，寂静的好似被遗忘的深渊。周遭的岩壁被冰层包裹，冰壁上的冰刺宛如锋利的刀刃，阻止着所有人的到来。而除了直接跳下去，周围似乎没有任何路通往下方。
    “死路啊......但倒是个当陷阱的好地方。”南竹叹气，擡手摘下面具。她擦擦睫毛上的雾水，忽瞥见了一抹红艳。
    一只火红的狐狸不知何时在她身旁站定，呜呜叫了一声。
    南竹稍有错愕，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你是长眠雪狐？”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雪狐甩甩尾巴，几下跳到一旁的岩石上。它回头看着南竹，又低低叫了一声。
    “是要我跟你走？”
    雪狐又叫了一声。
    南竹眨眼，似笑非笑。她倒是听说过，有灵性的动物会给迷路的人引路，但没想过这种事竟真的会发生。
    “我们要去哪？”
    雪狐低声回应，带着南竹滑下一处山坡。
    “你知道我哥哥在哪里吗？他叫见言，长得很高大，看起来很凶，可能受了伤。”
    雪狐高鸣了一声，快跑了几步，带着南竹绕过一棵藤蔓满绕的大树。
    没走几步，南竹便瞧见了一面冰壁。这冰壁约百尺之高，剔透至极，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她呼出一口白气，视线定留在冰壁的裂缝处。
    雪狐得意的昂首，几下跳到裂缝前，呜呜叫着。它伸出爪子，在冰面上不断抓挠。
    南竹擦去落在脸颊上的冰渣，稍稍蹙眉，发觉这裂缝不过她一掌之宽。她低下头，无奈耸肩，对雪狐道：“雪狐，这条缝很窄，我过不去。要是凿冰挖坑，不知道要哪辈子才能挖进去了。”
    闻言，雪狐微微一怔，耳朵向后一耷。它思考了一下，又低叫了两声，小跑着朝一处雪堆赶去。
    南竹扭身跟上，只见雪狐一头扎进雪堆中，摆了摆尾便不见了踪影。南竹左右扫开积雪，这才发现雪堆下有个不大不小的洞。
    恰好够她通过。
    雪狐的呼唤声从冰壁后传来，南竹仰躺进洞，膝盖磕掉洞中细小的结晶。她谨慎的再度用雪掩盖入口，随后灵巧地钻过洞，到达了冰壁后的世界。
    眼前的冰原空旷至极，万物冰封，毫无生机，唯有寒风呼啸着掠过。南竹跟上矫健的雪狐，小心翼翼地在这如镜般的冰面上行走。她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越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
    如此多天然的陷阱，还有这险峻的地势环境。若不明暗道，便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一时半会也很难从这里出去。
    约莫走了半刻后，雪狐停下脚步，跑来蹭蹭南竹的靴履。它开心地抓挠冰面，随后三两下跳上冰柱，从另一条路跑出了此地，再不见踪影。
    南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深入肺腑。她爬上高高的冰阶，擡手挡住突爆出的寒风，一处冰窟近在咫尺。
    一瞬的犹豫后，南竹走进似迷宫错综覆杂的冰窟。她的身影在冰墙上反覆出现，时而疑惑不解时而四处找寻。她左拐右拐，一路凭感觉前行，终于踏出了这座冰做的迷宫。
    在冰窟深处，她看到了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