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二)
翌日天尚未亮,南竹便偷偷“拐走”蓝铃。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阙罗如何也不同意蓝铃离他而去,并百般阻挠。
好容易将人支开后,几人踏上前往长眠山的路途。可就在马车即将驾离光朝城之际,一声巨响打破本安静的氛围。云子晋被迫拉停马车,不快地瞥去。只见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出,开始用力与他争抢缰绳。
是的,察觉有异的阙罗城主赶来了。
一只手从车中伸出,将窗帘半撩。蓝铃歪头瞧了一眼,便没好气地重重落手:“别在这闹,回你的宫殿去,阙罗。”
“星星,便允我上车吧!长眠山路途遥远,又凶险之极,你便是要去,也得多带些护卫在身边吧。信我传了,障碍我布下了,他们不会比你们早到的!”阙罗半攀住马车,死死扯住缰绳,不许云子晋驾车,“且为何他能去,我就去不得!?这不公平!”
无理取闹便算了,还攀扯上别人了。蓝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闻言,云子晋的表情多出几分愉悦。他慢条斯理地理好衣怀,眼下乌青难掩,双眼仍因哭泣而红肿。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看着可怜兮兮的阙罗身上感到了几分优越。
还好他的夫人不会丢下他,还好他的夫人是如此的爱他。
云子晋微微一笑,优雅又用力地掰开阙罗的手:“正因路途遥远,所以时间不等人,城主大人还请高擡贵手。你日理万机,城中万民皆等你指引,又岂能轻易离开?”
阙罗瞧见云子晋脸上的痕迹,表情由一瞬的惊愕转为咬牙切齿:“你......你这只会用眼泪哄骗女人的家夥。”
“是啊。”云子晋爽快的承认,颇为骄傲。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城主大可以痛哭一番,看看蓝星姑娘是否会心软,允你一起前去。兄长若是不会,贱弟很愿意教教兄长。”
这番话噎的阙罗险些一口气没接上。他气急败坏,却又碍于周遭视线无法发作。眼瞧着天越来越亮,不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阙罗深吸一口气,突攀住窗户,拼命探进头去,秀发左翘右卷,几分凌乱。
“!”
一颗突然出现的脑袋吓得正靠窗看书的南竹一抖,她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口气,识趣地半转过身,给二人留出空间。
她不由得庆幸——还好云子晋不会这样。
“星星......”
“......”
一杯温热的茶不偏不倚地泼洒到阙罗脸上,茶香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独属于蓝铃的香气。蓝铃重重放下茶杯,裹紧身上披风,一记眼刀穿透他的心:“滚。”
阙罗舔舔双唇,茶水的馀温仍残留在他脸上。他不恼反笑,道:“好的,娘子,我滚了。”
看书的南竹:不敢懂这两人之间情趣,怕被灭口。
没了外力阻拦,几人顺利出了城。天际柔云低沈,远处山脉模糊难辨。约莫行了几里地后,眼前忽拨云见日。空气中漫上一点凉意,寂静的树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龙焲从林中钻出,代替了云子晋的车夫之位。
云子晋一掀衣摆,带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他弯身撩帘,笑盈盈地回到南竹身旁:“夫人,可有想我?”
说着,他凑上前去,好奇地看向南竹正捧着的书——书页泛黄,字迹陈旧,却画着详细的地势样貌。
“原来夫人在看游地记。的确,也就只有这上面还记载着有关长眠山的事。”
“大都是些山高何许,兽有几类的记录。还有几篇传说故事,倒是挺有趣的。”
但她想知道的是更为具体的数据。她想知道哪里适合诱敌深入,踏入便是回天乏术,但这都不可能有。
如果有现代的科技就好了......这不过是探测一番就能知晓的普通事。
南竹眉头微蹙,轻轻一叹气。她看向窗外,思绪同马车一并飞驰着。现在没有了系统的帮助,她只能用这种朴素的手段来尽可能的获取情报了。
云子晋睫毛颤了颤,仔细瞧了瞧当前的内容。他轻笑,道:“夫人若是喜欢这长眠雪狐,届时到了地方,我捉一只来给夫人解闷。”
出神的南竹这才仔细看了下这页的内容。
长眠雪狐,极其通人性的灵狐。娇小敏捷,性善,会引路,常在暴雪时分出没频繁。若以皮肉入药,或可治百病。若以灵狐落须祈愿,则所求必得。
南竹看完这注解,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又走了几里地后,月来也不知从哪冒出。送了些防寒的衣物后,他便十分自觉的与龙焲相伴去了。没过多久,信鹰也追着来到了马车之上。
由于情况特殊,几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在到达长眠山前尽可能避免停歇。当然,云子晋是极力反对的。一是不想南竹救见言,二是不想南竹太劳累。
天色将黑之际,一行人简单在驿站换马用餐。密函一封命信鹰回京后,便又匆匆赶路。
月光如洗,洒在漫无尽头的道路上。夜深之时,便由月来和龙焲交替驾车。待天明时分,则由云子晋接班。几人就这样日覆一日,不断北上。直到白昼的热度渐渐褪去,夜晚的寒风渐渐凛冽。
南竹和蓝铃则大部分时候都在马车内待着,困倦了便相依而眠,浅浅一睡。待醒来,便又继续描图画路,讨论具体的事宜。
整整半个月的跋涉后,四周的景色已大不相同。眼前的绿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枯黄之景。凉风刺骨如寒刃,催人换上厚重的衣物。
月来拉停马车,一阵寒风吹动门帘。
“主子,我们到了,再往前马车便过不去了。”
南竹如惊兔迅速,急忙跳下马车,感受这久违的脚踏实地。她踩过满地落叶,仰头看去,终见长眠山。
长眠山笼罩在如雾的寒气中,仿佛天地之界。雪峰远远可见,层层叠叠的雪覆盖其上。寒风吹过,偶会有迷路的雪花扑面。
“天竹,龙焲说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小村庄。快跟上,我们去找找看。”
“啊?啊,好的。”
南竹点头应下,再度望向那巍峨的雪山。她深吸一口气,冷气深入肺腑。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她不清楚见言是否已经遇害,不知道纱冷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冰窟在这座山的何处。
“天竹?”
“来了!”
南竹小跑回蓝铃身旁,背起颇有分量的包袱。云子晋已同龙焲先一步探路,月来则原路返回,寻驿站写信去了。
头一次来到如此新鲜的地方,南竹免不得左右张望。从前在组织里,她并没有机会见识到这样的情景。
正当南竹左右看着,忽听见蓝铃道:“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没去雪山出过任务,天竹。”
南竹点头,如实道:“嗯,组织的理由永远都是我资格不够。”
或许是错觉,但南竹很明显感受到蓝铃稍稍松了一口气。
蓝铃呼出一口白气,抓紧斗篷。她略略低头,避开这阵寒风,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任务也格外的残忍难熬。你没去过就好,不然有PTSD的话,在长眠山怕是活不下去的。”
PTSD......难道蓝铃有这样的创伤吗?
这想法让南竹脑中灵光乍现——纱冷曾经也常去雪山出任务。既如此,是否他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创伤?
冷冷的空气中飘来一片落叶,蓝铃伸手接下,仰望了片刻后,又道:“如果天象没错,今夜便会有大雪了。我不能跟你上山,你探路一定要小心。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贸然行动。见言不必你去操心,他有本事与纱冷周旋,即便他半死不活,我也能将他治好。至于无言......”
话音刚落,前方的云子晋忽顿足,朝南竹招招手:“夫人,前方是岔路。你同蓝星姑娘稍等片刻,我与龙焲去瞧瞧。”
南竹点头,目光望向前方,隐隐约约看到了分岔口。她疑惑地将视线转回蓝铃身上,道:“无言的事你有主意了吗?”
“嗯。”蓝铃点头,在岔路口停下,“刚刚想到的。”
不知何处来的白花瓣轻落蓝铃肩头,她微微一笑,那阵微不足道的花雨便调转了方向,落去了别处。
随后便听得蓝铃缓缓道:“你知道那日纱冷为何要来杀我吗?‘天道’中有条暗规——凡知晓面主真实身份之人,一定要死。云孑舍不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所以只要让无言知道我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先来杀我。届时我们将其拖住,你行事便没有那么难了。”
南竹的表情先是僵住,随后眼瞳骤缩,猛捉住蓝铃的手:“不行!”
失去至亲的痛苦像锥心蚀骨的伤,单单是想上一想,便会让南竹失去所有的手段。若是再次失去蓝铃,她真的会彻底失去理智。
“天竹,相信我,这次不会有事的。”蓝铃安慰似的拍拍那只温暖的手,“阙罗将贴身的侍卫派来了,就在附近。这些人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你别怕。”
南竹漆黑的瞳仁乱颤着,背上冷汗涔涔的冒出。她摇头,坚决道:“不行!绝对不行!”
蓝铃并未生气,反倒是想到了小时候的南竹,她免不得心生怜爱,轻轻将人搂入怀中。
温暖的怀抱将南竹禁锢,答案已不言而喻。南竹抓住蓝铃的斗篷,将头埋的更深了些:“蓝铃,你已经这样做了,是吗?你已经......让无言知道你还活着了。”
温暖的胸膛微微一震,随后又是一声轻笑:“你也没告诉我你要跟纱冷以命换命。我们扯平了,天竹。”
“蓝铃,我......”
“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理由。我相信你会活着回来,天竹。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南竹紧紧搂住蓝铃,轻轻一点头。她闭眼倾听着耳畔的话语,不由得放松下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拥抱母亲,又像是在拥抱姐姐。
不安的心渐趋于平静,凌乱的思绪缓缓归一。南竹深吸一口气,笑道:“那你一定要一直相信我,蓝铃,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南竹伸出小拇指,轻轻晃了晃:“拉钩。”
这小孩子的举动叫蓝铃哑然失笑,她勾住南竹的小指,用拇指盖了章:“嗯,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