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背水（三）丨跳个井
    井自然是枯井，上面一块圆扁石盖着，石盖上的确有一个异兽泥像，见谢烬追上来，白澈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鬼门除了婪城下面，还有其他出口吗”
    谢烬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也不是没有过。曾经有人为了收服恶兽，动用了禁术，在蛮夷之地开了一个口，放出千万恶灵。后来缺口补不上，必须有东西镇守，就把那只恶兽当——”
    谢烬一震。
    白澈只是淡淡点头：“这里算蛮夷之地吗？”
    聪明如白澈，谢烬清楚这不是疑问句，很显然，这里就是曾经的蛮夷之地，那这下面很可能就是那个恶兽的老窝了。
    那离溯光想要的……
    “贪婪始祖是吧，”白澈说，“这么说，贪婪镇守裂口，噬灵兽镇守贪婪，小黑把噬灵兽引离鬼门，迷失在阳村摩罗花的烟气里，他想要贪婪始祖吗，要那玩意干什么？”
    有那么一刻，第一次白澈说着话谢烬却在走神，紧攥的手心出了汗。
    那几张符纸被谢烬收拢起来了，就在他的口袋里，他觉得口袋发烫，想着想着低下了头，白澈正仰着头看着他，嘴角微扬，没心没肺地笑了：“是吧？”
    谢烬鬼使神差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有，有一个朋友，他叫……”
    “溯光吗？”白澈按上兽首，“记得，圆圆的眼，小虎牙，我曾经最信任的人。”
    谢烬听见那亲昵的称呼，纵然只是叫了名字的后两个字而已，也还是失落地垂下眼，不再说话。
    鲜活的灵力注入异兽，青石盘轰然击碎，露出黑黢黢的洞口，白澈解开井上的麻绳，在手腕一缠，一马当先跳了下去：“我下去喽？”
    “你都落地了，问什么问。”谢烬紧张地抓住绳索的端部，也不怕年久失修，再来个投井自尽，“等着我，不要乱跑。”
    “好的哥哥。”
    谢烬手抖了一下：“不要乱叫。”
    白澈接住他，洞里不知因什么影响，沿着墙根一簇簇火焰如磷纷然腾起，白澈嘲笑了一下，道：“都什么年代了，贪婪爷爷拉根电线点个灯泡不好吗？”
    有人猝然应声：“可以考虑。”
    那声音珠落玉盘，清清脆脆，白澈听见第一个音就已经睁大了眼，只见火焰汹汹矮去，一个纤瘦又飒然的身影似踏火而出。
    腰上两个碧蓝珠子“叮当”撞在一处，依旧是那种打扮，脸就不必说了，挡了一半。
    还有手指间，永远不空的酒壶。
    听说婪城有妖怪赌局，多用避尘珠做押，她腰上的珠子应该就是那里赢来的。下次去婪城可以碰一碰运气，就赌她的容颜，一掷千金一窥究竟。
    白澈笑道：“你们婪城的人是有多生活所迫，怎么都喜欢在外面做兼职？”
    冷袖耸了耸肩。
    这里和婪城只有鬼界这一联系，她既然往来自由，就证明有办法能穿行，白澈说：“这天南海北的——”
    冷袖打断他：“别装傻套我话。”
    白澈说：“好的。”
    沈了沈，冷袖又叹了口气：“您是贵人，那条路太脏走不得。”
    “你就走得？”
    白澈往前走了一步，火焰伏倒，谢烬侧身看他，白澈的食指碰到了他的尾指，他索性一勾勾住了：“走不走的放一边，我有差旅费也不差那一两千。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们是朋友，大家都一样的，没有什么贵人不贵人，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
    他温柔地笑起来，把整个洞底映得明暖，冷袖静静立着，满洞只有火苗“噗噗”的声响。
    可能是太倦了，白澈整个人都要油尽灯枯了似的，他强撑着那种不真实的疲惫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绵着，卷过去，穿回来。
    他对自己的小动作没想太多，或者说，根本就什么都没想。
    直到谢烬捏住了那根冰冷的手指头，他才发现自己靠住了谢烬的肩，而谢烬一没动，二没躲，可靠又稳当地承受着他那又冷又烫的身躯。
    “小少爷，”冷袖缓缓开口，“我了解你，你的心意，你的为人，有些人真的不配。如果我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你身边，我也一定像这位朋友一样护你千般周全。”
    白澈的眼眸含着芳华绝代的光色：“你一直在护我周全。”
    冷袖的斗笠晃了晃，良久，听着好像笑了，她没有在这煽情的对话里踯躅过久，转口道：“不给我介绍介绍？”
    白澈想介绍来着，想到上一次见面的尴尬，伸着手晾了半天，谢烬瞥了他一眼，眼角带弧浅透着揶揄：“婪城百晓生？”
    白澈心里打个哈哈，冷袖听见这句倒是笑了，手指头上勾着的酒壶花枝乱颤，白澈无奈道：“我家哥哥记仇。”
    谢烬眼睫抖了一下。
    “你家哥哥？”冷袖笑得更开了，“要是世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长烬大人被你冠名了，婪城的城墙怕是要站满了自寻短见的。我叫冷袖，久仰。”
    谢烬点头示意。
    “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往，既然是熟人，我也不客套了。”冷袖说，“小少爷喜欢乱跑就不用说了，说了也不听，听了也不改。你家哥哥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寻仇来了？”
    白澈嘴角一抽。
    谢烬高出冷袖太多，微微向下看着，神色有些睥睨，白澈真担心这大姐惹恼了他，谁想谢烬自己回答道：“要真是那样，我自会先清理门户。”
    白澈汗颜，这倒也是，差点忘了谢烬在外人面前是这种性格。
    冷袖又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你哪是放心了，你压根就没上过心。
    “二位有备而来？”
    “那倒没有。”白澈说，“我说我是出来遛弯的，你信吗？”
    冷袖的斗笠扬了扬，让人瞧见她那小巧的鼻尖：“反正来都来了，也没有赶你们走的道理，当导游也不是头一回。跟我来吧，边走边说。”
    谢烬没有回头，反手牵住了白澈，白澈以为他要灌送灵力，然而一连走出去十几步都没有灵力送过来。他还想再研究一下这人怎么转性子了，冷袖忽然回头问：“贪婪始祖知道吗？”
    白澈收回自己贪贪的眼神，乖乖走着：“听过一点点，什么‘铁骨睚眦乌涯君，贪婪始祖海云仙’一类的话，这里真是贪婪始祖的地盘？”
    “是。因为始祖喜欢海棠如云，这里就叫海云行宫。”冷袖说，“海云仙君有个规矩，要见他需要过四关考验，合格便可见，不合格还请回去，不过始祖闲得发慌，想重新来过也可以，只是有过失败在先，能不能成功就随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白澈看向谢烬，谢烬的目光也落过来，白澈笑道：“冷袖姐姐，都这么熟了，能贿赂你吗？”
    冷袖“噗嗤”一笑：“你不是贿赂过了，一次管够。不过你毁了封井的石盘，海云君已经盯上你了，只是看在乌涯山君的面子上不追究了，出去以后别忘了找块替代品盖上就行，免得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掉下来。”
    “好说。”这个可以找石连达帮个忙，封石应该就是附近山矿，依着原样再做一个都行，白澈说，“这仙君和睚眦有交情？”
    “哼，”冷袖说，“有那么一些陈年旧情吧，去婪城问，能给你讲成评书。”
    走出那火焰灯的范围，前方便有洞口似的，能看见依偎着洞边石上伸出一株海棠，淡粉的花瓣清雅绝伦，花瓣无风自落，别样的柔情似水。
    冷袖说：“这里和婪城是同样的幻阵，只不过始祖有些特殊癖好，不禁法术符箓。”
    白澈问：“有多特殊？”
    出了那洞口，任谁都要赞一句别有洞天。
    近前是一大片海棠园，外面这个月份海棠已经败了，这里却盈盈正盛，一地的层层花瓣似春水东去，远处似有仙山楼阁，从高高的树木间隙露出一角飞檐，檐子下悬了六角铃铛，挂了长长的红绳，风起时就飞扬起来。
    想不到这个大妖还挺附庸风雅。
    白澈忽然发现谢烬的装束变了，竟是黑袍在内，纱绡在外，长发逶迤，清逸出尘，天下无双。他低头看自己，也是一样的长发广袖，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特殊癖好？”
    冷袖回了个头：“喜欢吗？”
    白澈看向谢烬，从上到下，一处不漏：“特别喜欢。”
    谢烬看向远处，不理他，冷袖看了看两个别别扭扭的人说：“那你家哥哥呢，喜欢吗？”
    谢烬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本来就被花映红的脸上更润了些：“……还要做问卷调查？”
    冷袖笑着说：“总要让客人满意。”
    那高楼广厦的地方看着远，毕竟是幻阵，有冷袖带着似有缩地的效果，三五分钟就到跟前了。门外候着四个侍女见了人就迎上来，冷袖摆了摆手，她们就乖乖跟在后面走了。
    到了一排客房前，冷袖让出前路：“四关都在这间屋子里，这几个姑娘会照顾你们，这屋子里有封禁，法术符箓无效，不过为防万一，现在请把你们的随身物品都交出来。”
    两个侍女托着青檀托盘，白澈见了美人就□□：“真有意思，还有安检——姑娘搜身吗？”
    谢烬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所有的东西先进屋了，冷袖趁着眼前无人，一把拉住白澈低声说：“你们两个的试题，海云君换了顺序，你可一定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