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背水(四)丨关一起
白澈还想问,冷袖已经松开了他,刚才那个侍女走了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能进去了。
屋里的摆设相当精简但不失精致,一张八仙桌,两个杌凳,一张床榻,梅瓶三两,茶具一套。
谢烬在打量屋里的犄角旮旯,白澈问道:“小姐姐,这个怎么个过关法?”
那侍女指了指自己的嘴轻轻摆了摆手,白澈头疼地看向谢烬,那几个哑侍女陆陆续续擡来十个小紫檀木箱子,之后便出去了。
还落了锁。
白澈问:“什么意思——打怪送装备?”
谢烬摸起箱子上的锁扣,很覆杂的玲珑锁:“那还没打完就要死了,先打开这个再说吧。”
“我会,我来。”白澈有好几次差点被衣角绊倒,倒是谢烬习以为常一般,丝毫不介意这服装累赘。他悄悄摸到谢烬身后,“哥哥,乌涯山是不是也是这种装束?”
谢烬惊觉声音极近,猛地转身,白澈就按住桌沿把人圈在了怀里:“我看你好像挺习惯。”
谢烬想拨开他,刚碰上白澈就往他怀里一软:“抱我一会儿,头晕乏力。”
谢烬没有动,任由白澈拦腰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刚才他说的是“抱我一会儿”而不是“我抱一会儿”,想了想,单手环住,又想了想,僵硬地拍了拍:“要不……上床休息一下?”
白澈笑出了音:“你说的?”
谢烬心跳突然乱了些:“我解锁。”
白澈从他身后拿走箱子,一边笑一边上了床榻:“还是我来吧。”
开锁自然是简单的,白澈在屋里翻了翻,把帷幔上的环扣拆下来,充当开锁工具。谢烬就坐在桌子那,看着素纱帷幔落在他身上,大约十分钟就听见清脆地“咔嗒”声,锁开了。
白澈擡了擡眼,把箱子的开口转向另一边,撩开。
没有什么恶作剧或者小机关,谢烬皱了皱眉,说:“是金条。”
白澈翻过箱子,果然,满箱子金灿灿赤彤彤的金条。
他把箱子扣过来,倒了一榻,里外摸了一遍也没什么,不由得哂笑:“就这?贪婪君是想考验一下我们对金钱的定力吗?”他把金条扒拉回去,摆得不规整已经盖不上了,“啧,也不可能就放那不要就算过关吧?”
他看向门,自然是锁了,又看向窗。
谢烬已经走过去了,轻轻一推窗就开了,更是验证了白澈的想法:“不过关应该会抱着金子跑回去吧?”
白澈说:“那要是过关呢,一觉睡到大天亮?”
谢烬说:“扔外面去?”
“有道理,不过箱子挺好的,直接扔出去就烂了。”他抱着箱子到窗口比划了一下,这好几斤沈的东西直接扔下去,恐怕真得赔钱了,“我爬出去,把箱子摆外面,然后再进来,怎么样?”
谢烬点头:“我爬吧,你递给我就好。”
两个人搬了几次,白澈看了看外面的鸟语花香,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谢烬关上了窗,白澈转过来:“接下来呢,孤男寡男,卿卿我我?”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白澈第一反应是开窗户,没想到窗户推不开了。
门分左右,那四个哑巴侍女低首进来,白澈趁着她们摆东西溜了出去。门上的锁已经开了,挂在一旁,他下了连廊,往滴水檐上看。
方才外面没人,这四个也不会躲房顶上,左右只有另外一间屋,门上有锁,窗户紧闭。他和自己的窗比了比,除了多贴了几张消音符也没什么不妥。
但如果没人,为什么要贴消音符?
“白澈?”
“诶。”白澈停在门前,顿了顿,转身回去,“来了。”
桌子上已经摆下几坛子酒和一个手可盈握的建盏,清水之下玄蓝色的花纹泛出彩光,任何角度看都绚丽多彩,白澈拿起一只转了转:“真讲究啊,老大那也有一套,五百一个一套五千,可惜是假的哈哈……”
谢烬瞥了他一眼。
白澈立刻收了笑。
谢烬说:“所以你就拿去给汤圆当饭碗了?”
白澈道:“真了解我,上到爱屋及乌,下到背心裤衩。”
谢烬直接转头问侍女:“请问那才那关我们两个是过了吗?”
侍女点头。
白澈也问:“那这个又是什么,对酒当歌,把酒言欢?”
侍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了一个饮干的手势。
白澈说:“让我喝光?”
侍女只点头了。
白澈还待狐疑,侍女直接端起一盏一饮而尽,他闻了闻酒,香气倒是淡,应该也不辣,便学着侍女的样子喝了一大口,刚咽下去就呛了个满口。
侍女们又笑了,再续两盏,续上之后还是刚才那位端起来,自饮,示盏,放下。其馀三人完全没有出去的打算,均垂手静立,像三个漂亮的唐三彩。
白澈坐下来,支着颊,真照这么喝不出三杯就得躺下:“看意思我要是不喝,你们就不走了是吧?可我要是喝了,我就走不了了,你说怎么办?”
几个侍女互相看看,笑着摇摇头。
白澈笑道:“还不信?”
“咳。”
谢烬咳了声,有个侍女偷偷看了他一眼,被白澈逮到了:“我哥哥是不是特别好看?”
那个侍女忙低下头。
“别怕,给看。”白澈说,“不过只能看看,他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白澈。”谢烬喊住他,“说正事。”
“你就是我的正事呀。”白澈转过来,酒窝的甜笑瞬间就满了,“我不能喝,要不这一关你来吧?我有力气,你要是醉倒下,我可以把你抱回去。”
“我就不能抱……”谢烬忽然卡住,来不及掩饰,急急忙忙端起盏一饮而尽。
白澈笑得欢:“当然能啊,你抱我比我抱你顺手多了,这不是为了求求她们放过我嘛,女人都得哄呀。”
谢烬说:“闭嘴。”
白澈说:“好的。”
谢烬长长的发带顺着流瀑似的青丝委于肩头,白澈的目光落到那白玉般的细腕上,黑白交替,格外醒目。
他捏住那根发带:“那杯我刚喝过的。”
谢烬拉回自己的发带:“凑和使。”
发带上的青丝流于指缝,白澈马上卷了个卷儿,掐住了:“那我们俩也凑合过吧?”
侍女刚斟满酒谢烬就端起来一口灌下,也不顾酒液洒了一身,白澈笑眯眯地看着他喝,一连喝到第八盏,那白皙的脸颊上挂了些淡淡地酡红。
白澈说:“这么饥渴?”
谢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白澈说:“抱歉,这么口渴?”
谢烬说:“早喝早完事。”
白澈没说话。
又过了两盏,谢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算不是不能喝,也该是喝不动了,白澈晃了晃自己的手指:“这是几?”
谢烬瞄了眼他的手指:“我没醉。”
白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能喝吗?”
谢烬顿了顿,说:“还能。”
这已经不是他正常情况下的用词了,白澈凑过去看了看他的双眼,极俊的眼微微眯着,眼尾又成了一条纤长的线。
白澈又看了看那侍女,她脸色如常,眼眸依旧灵动,竟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而谢烬这边他算计着了,相对上一次喝醉的量来说,已经快到极限了。
等谢烬再次端起建盏时,白澈劈手夺过来泼在地上:“我们认输。”
谢烬惊道:“我还能——”
“你不能。”白澈打断他,“不喝了,我们回去。”
白澈站起来,谢烬拉住他的袖子,嫣桃色的眼睛带着钩,白澈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不行,我看不下去。”
谢烬说:“那你别看。”
“那你戳瞎我。”白澈抽回自己的袖子,“老实跟我回去或者打晕拖回去,选一个。”
“我不回去。”谢烬说,“有本事你打晕。”
“我怎么就没本事了?”白澈说,“你是真以为我不——”
大门“吱呀”一声阖上了,“咣当”落了锁。
白澈:“……”
谢烬看了看门,竟有些小开心:“过关了。”
白澈压着声音叱道:“很高兴是吗,这是闹着玩的吗,万一过关条件是都喝光呐?”
谢烬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撩起眼皮,摸向茶壶:“那就……”
“那就?”白澈刚起头的火气无处发泄,没头苍蝇似的走了一圈,最后指着床榻说,“你给我过来。”
谢烬还没碰到茶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榻,最后搬起凳子放到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了。
“嘿,”白澈气笑了,走过来,“我让你过来休息,省得一会儿酒劲上来难受。”
“不,”谢烬仰头看着他,“你难受,你休息。”
看着那俊美无俦的脸,白澈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半天,没什么尿性地挤出一句:“……想喝水?”
谢烬不假思索:“想。”
好一个软绵的“想”字。
白澈僵硬地沏了杯茶水塞到他手中,也没等他喝完,走回桌前站了站,拿起另一只杯子看了看又放下,踯躅片刻又走到榻前坐下,一脚踩上床沿,一脚在地,干脆闭上了眼。
妈的,算了,眼不见心不乱。
可是闭了眼,依旧是他。
白澈能感觉得到,曾经的自己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无比荣幸。
那种荣幸,就好比进了白家的年轻人,他们或困苦无依丶或贫困难抵,而白家带给他们的满足和舒适远远超过了原生家庭。
哪怕未来不定,生死难料,在解决温饱之前,什么都不重要,况且进入白家带给他们的那种荣幸感,甚至荣耀感能伴随他们很多很多年。
可是白澈跟他们不一样,他的苦海反倒是那至高无上的白家。
他只是一个被遗弃的次子,只是一个因为兄长去世而在别人眼里一步登天的次子。
他有时候不负责任地想过,自己可能宁愿挣扎于温饱线,那样至少还有亲人可以抱团相濡以沫,能感觉到三情至首的那种无惧天寒地冻的暖意。
后来,他在谢烬身上找到了那种暖意。
似五谷杂粮,似鱼肉酒糜,可餐可骨可顶天立地。
可惜……
一恍,五六七八年。
一晃,海棠败了又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