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背水(二)丨你终于出现
白澈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在,手背上满是蹭过的血色,洇成一片。
他在主动朝那个人走去,冷静的,大胆的,毫不犹豫的。
他就是那样,从来不怕什么阴谋诡计,就是此刻对面飞来万箭他也会不皱一下眉,只要能得到真相,守护住他要守护的人,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
哪怕疼,哪怕死,哪怕万劫不覆。
哪有这样傻的人啊……那也是个人,是个普通,想要爱,想要拥抱,想要呵护的人啊……
谢烬难受得无以覆加,白澈忽然回了个头,像无尽的黑夜里点了盏灯,英俊的眼从这边一扫而过,顿了顿又转了回去。
他的嘴在动,好像在说话,然而谢烬什么都听不见。
“我在邀请他加入我,”那人又开始说,“嗯……他注意到了你身上那似有若无的灵香,不是这世间渺小人类身上应有的。”
“这么多天你们两个相处得很好吧,是我失策了,我本以为他会干脆直接地杀了你,没想到他疑心那么重,好奇心也很重,他谁都不信。”
“真是受伤受惯了。”
“所以你猜,他现在相信你吗?”
“你来历不明,他一直在想方设法靠近你,他怀疑你呢,哈哈哈。”
“你爱他是不是,可是他爱你吗?他孤独,没有人疼,他万人唾骂,无家可归,任何人肯施舍他一一丁点甜头,他就会扑上去,舔舐干净——野狗一样。”
“闭嘴!”谢烬沈沈的声音像压了千斤石,激入雾中,无力地荡回来。
那人蓦地闭了嘴,不过几秒又笑起来,飞头蛮一般枭叫着,惹人嫌恶,教人痛恨:“行了,那就到此为止了,我给你看这一幕也没别的意思,反正他要做什么,你也都会由着不是吗,我知道你不敢问他,所以可怜可怜你——”
陌路,偷梦,了解他,了解白澈,爱,恨……
一抹灵香似有实质箍住了那人的脖子,一下子抽紧,“噗”地一下炸成了潮湿的雾,谢烬收回手:“你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是谁吗——离溯光!”
掌声起,落,依旧毫无感情。
“厉害,不愧是长烬大人,可是我是离溯光,也不是离溯光。离溯光的身躯早就被你和白青昭弄成齑粉了,离溯光这个名字也烟消云散了。”
那人的声音在雾中时隐时现,似冤鬼呜咽:“我寻找了好多年,拼凑了好多年……深海有多黑,我的一切就有多暗。我放弃了,找不到了,我早就死了,不能站在他身边了,不能拥抱他了,不能爱他了。”
谢烬凝神,还是白茫茫的一切中突然撕开了一个角,黑漆漆的棺木出现在眼前,里面一叠黄纸符,他盯着那叠纸符,耳边忽然传来离溯光的声音,近在咫尺:“没用的,如果你烧了它,我就掐死白澈,反正他变成鬼更能陪我天长地久。”
谢烬恨恨地一挥手,棺木不在。
离溯光又笑起来:“继续看啊。”
谢烬那淬了火的眼扬向另一边,再灼一分就要烧了这该死的阿鼻阵法,然而他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白澈那边。
那边的离溯光化成谢烬的样子,邪魅万分地勾起白澈的下巴。
声音忽然能传出来了,是离溯光顶着谢烬的脸在问:“他怎样?”
白澈那碎冰一般的声音穿过来,砸进谢烬心里:“一文不值。”
“……够了!”
指甲嵌入掌心,淌下血色,谢烬阖上眼,又覆睁开,白澈的身影隐去不见了,声音还嗡嗡入耳,撞得颅骨生痛:“你到底想怎样?”
离溯光又恢覆了毫无情感的声音:“我要去个地方,这魂身进不去,需要你那强大的灵力掩盖过去。一张符纸而已,不沈。”
谢烬银牙欲碎:“好!”
黑了。
一切恢覆方才,除了谢烬另外几个人都昏了过去,他抱起躺在冰冷灰地上的白澈,小心翼翼擦了擦脸上的浮血,忍了忍,把潮湿阴涩的声音归入平静:“白澈,醒——”
白澈一下子惊醒,第一眼看见谢烬反手抱了回去,直接把人扑躺在地。
莫扬爬起来就看见白澈一嘴血,登时一声吼:“啊!!住口!哥你要吃了谢烬哥吗?!”他爬出来,脚又挂在边框一下子绊倒,拍地上时还不忘伸出胳膊,“别咬他,你你你……要不你咬我吧,我血多……”
其他人陆续醒来,谢烬一个翻身把白澈掀了下去,可怜白澈还带着内伤,一头撞在棺材板上,又差点血溅三尺。
刚醒来的石连达一脸状况外:“咦?发生了什么?”
白澈恹恹地趴在地上:“杀夫……”
“咳!”谢烬忙道,“石教授,你还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啊,”石连达说,“那个,这个村子的地质不太对,我觉得这下面是空的。”
“空的?”白澈推开莫扬,向谢烬伸出手,谢烬隐蔽地搭了搭白澈的腕脉,感觉无碍便掣了手,“那你知道从哪里开始空的吗?”
“大概其。”石连达说。
“一直往里走,有一口井。”有个学生挠挠头,“其实是这样,我们一路上是循着水源的考察的,但是水源是断的。可是上游不是死水,一直到下游也还有活鱼,后来我们逃到这里,这个村子和水源是在一条线上的,你想啊,哪有建村直接建在水源上的,不应该是傍水而居吗?所以这个肯定有问题。”
另一个也点头:“对对对,而且我们查过文献,那个水源应该不是日积月累下干涸的,这个村子时间又古老,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把河道填平了。教授在那边发现了那口奇怪的井,井口供着不知道是土地神还是风雨神的。”
石连达专业地纠正道:“是一种异兽,身上有红色的甲衣,嘴里叼了一块铜牌。”
白澈心里凭空激起浪头,和谢烬对视了一眼:“刻了两个字?”
几个人立即附和:“有有有。”
不管天,不叱地,不览妖界,不察人间,专守泥犁万恶源——二尺獠牙,三目猖恶,身披红甲,口衔铜令,上书双字‘无赦’!
不摆雨水粮米神,偏要摆着至邪异兽,那只能说不是“供”,而是“镇”了。
谢烬看着那个散落纸符的棺材,脸色不佳,白澈往他这里挪了挪,对石连达他们比划了一下,那几个又乖乖把耳朵堵上了。
白澈轻唤了一声:“哥哥?”
谢烬的眉头微微攒动,并没有拧起来,只是一副欲言又止,覆杂又深刻的模样看着他。
白澈也看着他。
自从得知谢明非喊他长烬哥哥,白澈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了,他嫉妒,甚至妒火中烧,倒是喊哥哥除了肉麻些也没什么,还是能喊上个千百遍的:“你说,会不会小黑的最终目的不是百鬼夜行,而是用七情之苦的生魂引走看守鬼门的噬灵兽?”
他扎在谢烬眼前,前后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谢烬若是躲倒显得欲盖弥彰了,只能硬撑着:“他为什么?”
白澈垂下眉眼,密密的睫毛簌簌微动,不说话了。
在想什么……谢烬看着他嘴角渐渐变深的血迹,想替他拭去,又不敢擡手。
他会提起刚才的阿鼻阵法吗?
他会提起刚刚遇到的离溯光吗?
离溯光想要的可能就是那口井里的躯壳,他会为离溯光找出来吗?
可他并不知道离溯光是以什么身份跟白澈说话的,也不知道离溯光以什么目的跟他交流的,白澈的记忆有缺失,他以为离溯光早就已经死在了那血腥残忍的一天,死在了学校里,死在了白衍的剑下。
他曾经的好友,带着委屈,带着恐惧,死不瞑目。
白澈擡眼时恰好看见谢烬过于深沈的双眼,对视的瞬间谢烬恍了一下,看向石连达几个人,白澈也随他瞥了眼石连达,继续道:“手机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廖叔,我们只能去井里了。”
谢烬的心瞬间石沈。
白澈又说:“我们被调虎离山了,小霍盈那边出了事,我需要莫扬出去帮忙,加上这几位……我们先送他们出去,其他的,没人时再议。”
谢烬站起来:“嗯。”
白澈送他们出去,把手机给了莫扬,又趁着他们不注意挨个渡了些护身的灵力,期间他随时注意着谢烬,而谢烬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那口看不见的井。
“你不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连白澈的声音都清晰了几分,柔风细雨在耳边叮咛般,但是这里不是柔风细雨的季节,也不是柔风细雨的地点。
谢烬收回目光,眼神清冽阴沈,白澈撩开他眼角的落发:“因为什么?”
没有外人的时候谢烬没有那么局促不安,甚至偶尔会漏出一点点常人难辨的忧离,月色刚好在他脸上晕开,每一个细节都鲜明着。
当时明月下,也是这样的神情,一撇一捺有霜意。
白澈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心绪不宁,他那句“阅人无数”也不是屁话,但他能猜任何人却猜不透谢烬。还是他太傻了,再聪明一点点就好了,他甚至愿意不再看懂其他人,只看懂谢烬就好了。
“是因为我吗……”
他落下来的手握住了谢烬的后颈,额头相抵,目光所落是他的腹部。
那里,曾有剑刺穿,曾有痛刺穿。
他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衣服,触到了旧伤痕。
谢烬猛地一退,捉住了白澈的手。
白澈低着头,没有说话,谢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甚至更久,白澈翻过手拈了拈谢烬的手指。
都怪这里太安静,谢烬清清楚楚听见他哽咽了一声,刚想开口,白澈已经擡起头来,还是那样炫目的笑容,只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意扣留在了眼睛深处:“我剩下的灵力不多了,可能要抱牢你这颗大树了。”
说罢,温热褪去,谢烬手里一空,楞楞地看着白澈毅然转身,向那口井的方向走去。
白澈越走越疾,明明是很暖的风擦过脸颊只觉得刀子似的刮得生痛,只是身体支撑不住,走了几步他就停下了,走到井前装作无事地蹲下:“干净的,有人碰过了,应该是教授他们。”
说完他突然想起,刚才把谢烬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