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今日天晴风轻, 万里无云,阳光透过高树的枝桠落在屋檐窗台边,暖融融的。
想起昨日与母亲说好今日启程去积云寺,于是趁着天光大好, 梁雁叫来两个丫环替自己收拾一些今夜在寺里过夜用的东西。
盈双在桌子上翻出两个手炉, 一个是粉色锦布包的梅花瓷底的, 另一只是梁雁上回从刘府回来时带着的一只铜制的手炉。
“小姐, 这一只手炉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问的是梁雁那晚在桌角下发现的那只。
梁雁:“那不是你和碧流拿进来的吗?”
“不是啊, 碧流你见过吗?”
碧流凑上去, 只看一眼后便否认道:“我也没见过。”
那还真是奇怪了。
梁雁看着那粉色的锦布,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极其荒诞的想法,但很快又被她摇了摇头给压了下去。
她真是疯了才会觉得是宋随带来的,他那个小气鬼,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他的。
梁雁伸手将那只手炉拿了下来, 放在妆台的抽屉里,对盈双道:“就用那个铜炉吧。”
盈双应了声好, 接着又去收拾其他东西。
今日要去寺里,梁雁简单梳洗了一番,只穿了件月白挑线的衣裙, 头上的发髻简单挽着,插了一支碧玉簪。
窗台的日光流金似水,悄悄倾泻下来,落在衣裙上,素衣如雪, 人洁如玉。
这次只是去一日,要不了那么多人, 梁雁接过盈双加好炭饼的手炉后,便让盈双留着看家。
碧流则拿着收拾妥当的其他东西,两人随即出了门。
梁昭今日虽是休沐,却去了同僚家里吃酒,所以今日府里没什么人。
盈双百无聊赖地守着,直至晌午那会儿,忽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她匆匆出去,看见是宋随领着宋家的二老来了。
盈双将几人请进来上了茶,而后便如实告知宋随梁昭去了别处,一时回不来。
莫春羽像是回了自个儿家一样,上前问盈双:“梁大人不在,那梁小姐在不在呀?”
梁小姐若是在的话就好了,离开梁府多日,他还真是怀念府里那口梅花糕。
盈双回道:“小姐和夫人去积云寺上香了,今日都不回来。”
“积云寺?”宋随皱眉。
宋悯德见人不在,便将带了的礼物放下,让盈双带了些话,也算全了礼数。
一行人进来喝了口茶便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见宋随有些心不在焉,何玉林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手道:“你不必陪着我们,有什么事便去办。”
宋随点点头,应了声好。
*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梁雁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坐麻了。
撩开帘子看见外头的山景,此时离积云寺还有一段路,只得又坐回来。
孔令珊笑道:“可是坐得闷了?”
梁雁揉揉腿,“有一点。”
孔令珊:“那咱们母女俩来说说心里话?”
梁雁从她的
语气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忽然警惕起来:“您想说什么?”
“其实娘前些日子就想问你了,你去温府那晚,我和你爹瞧见一个公子送你回来。
“后来还经常看见有人往府里送信,送信的那个好像是那个公子身边的人。
“听你爹说,那个公子是叫韩明,你和他……”
孔令珊问得遮遮掩掩的,语气是尽力地在表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了,可不断前倾的身子和那双透着紧张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梁雁坐直身子,下意识反驳:“娘,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你同娘说说?”
孔令珊目光灼灼,大有她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意思。
梁雁垂了垂头,目露无奈,感情母亲喊她来上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又听见孔令珊开口:“你爹爹都打听过了,韩明此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性子和人品皆是好的。
“你从前不是说喜欢‘谦谦君子’一般的男子吗,依娘看呐,他就很合适……”
“娘”,梁雁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我们两个真的就只是朋友。
“实话同您说吧,他才是从前在江宁救我的恩人,我们之间通信是因为他正在修一本关于江宁的地志,有一些不懂的问题想要问我。”
孔令珊起身坐了过来,拉住她的手,用力拍了拍,道:“救命之恩,异乡重逢,天赐良缘啊!”
梁雁抽出手,无奈地笑了笑,“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孔令珊还要再说什么,好在马车此时恰好停了下来,车夫说积云寺到了。
梁雁便一溜烟似的钻了出去,孔令珊跟在后头也下了车。
入了寺里,她便没再提这话题,梁雁总算是松一口气。
僧人先领着他们去禅房安置,这一回住的又是西边的禅房,恰巧是她上回来时,住的那间。
她与孔令珊休息了一会,又用了些寺里的斋饭,而后就已经到了傍晚了。
院子里笼罩着最后一抹夕阳的馀晖,天边的暗色渐渐往上收,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
孔令珊起身,“娘去大师那儿跟着诵会儿经,今日累了一天,你一会早点休息。”
“我也去。”
梁雁想跟上去,孔令珊拉住她道:“算了,你又坐不住,娘自己去就好。”
“好吧。”
孔令珊走后,梁雁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此时还早,便拉着碧流一起出去走了走。
寺里的夜比山下要冷一些,梁雁捂着手里的手炉,主仆二人沿着寺里的青石小径散着步。
月色悠悠,树色怡然,四周还带着寺里独有的香火气,闻着叫人身心舒畅。
两人往前走着,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梁雁忽然听见两道突兀的人声在树影后响起。
一道年长一些的女声道:“长公主,这次的事情也并能全怪皇上,他心里一直将您看得极重,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派人来将您接回去的。”
长公主?她怎么会在这?
梁雁并不知姜婳燕被罚来积云寺的消息,只是此时听她们二人的谈话,心中隐隐便有了猜测。
姜婳燕语风凌厉:“不怪他,难道怪本宫?”
兰若迅速跪在一边,“老奴不敢。”
“好了,起来吧”,姜婳燕又将她叫起来,扶着自己,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谢天佑在做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姜婳燕已在积云寺住了三日,这个偏僻破落的寺庙,什么也没有,规矩还重。
还多亏谢天佑有几分用处,日日下山去买了酒肉饭菜送来,也叫她在这儿不至于那么难过。
“公子方才送来了您最爱吃的烤羊肉和温好的酒水,外头也有些凉了,公主可要现在回去用饭?”
姜婳燕轻笑了一声:“他倒是还有几分用处。”
“公子心里一直都是亲近您的,只是不大会说话罢了。
“前月奴婢见公子的鞋子破损了,他自个儿也不会照顾自个儿,就那么顶着一双坏了的靴子去给您买冬衣。
“奴婢便叫人给他送了一双新靴子,说那是您特意叫人给他做的,您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开心。”
姜婳燕面容冷冷的,似有厌恶之色:“目光短浅,一双鞋子而已,就开心成这!
“本宫可不需要他亲近,嬷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么?
“若不是本宫膝下无子,为了堵那些好事人的嘴,又怎会将他这个隐患找来留在身边?
“他在本宫眼里,不过就是公主府养的一条狗。他自己倒是心高气傲,生了歪心思,以为平日里做些乱子便能引得本宫几分注意。
她轻嗤了一声:“呵,也是天真。”
“公主,他毕竟是您的……”
姜婳燕又悠悠然起身,扶着兰若的手打断道:“不说他了,走吧,去用饭吧。”
梁雁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出。
碧流更甚,面露惊恐地拉着她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难怪,难怪谢天佑这样的身份,却成日里只穿着这么一双靴子,到哪里都舍不得换下来。
他原是可怜,可自己还嘲笑他……
梁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那两人走远了,前头没了声音,梁雁才回过神来,拉着碧流沿着原路往回走。
可两人才一回头,梁雁又是被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谢天佑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面色冷冷沈沈的,说不出的可怕。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他,往回走,可那人长腿往路上一迈,挡住她们的去路,声音也阴森森的:“你都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她迅速摇头。
碧流也跟着摇头。
谢天佑往前一步,梁雁被逼着后退,背抵在树干上。
“你觉得我信么?”
她擡起手来:“我发誓,就算我听见了什么,也不会乱说的。
“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么,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而且上次在谢府,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呢,我真的不会乱说的。”
眼见着装傻不行,她打起感情牌来。
也不知是那一句真就说动了他,他冷笑一声,略过她往方才姜婳燕坐的石凳石桌的方向走过去。
梁雁正要松一口气,又听那人喊她:“过来陪我喝酒,陪我喝开心了,我就放过你。”
又来?
梁雁擡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又想起他这人还算是说话算话。
未免节外生枝,便吸了口气,心下一横,提步跟了上去。
碧流胆子小,不敢说话,只能跟在梁雁身后守着。
谢天佑手里拿着两壶酒,应是他方才特意下山去买回来的。
联想到方才长公主的话和他的身世,梁雁忽然就有些明白他整日这般四处游荡惹事的行径了。
原来不过是为了吸引长公主的注意……
梁雁上前接过一壶酒,跟着坐在他边侧的石凳上。
酒是温过的,拿在手里还有些暖,她学着谢天佑的样子,顶开酒坛上的红布,也跟着举起灌了一口。
温酒入喉,舌尖酥麻辛辣,等到那酒水顺着入了身体,口腔中又涌起回甘。
只是她很少饮酒,忽地这么来一口,颇有些经受不住。
谢天佑看她那样,十分嫌弃地撇了她一眼,“喝酒都不会,真是没用。”
也是,梁雁不过也是与京中其他官家小姐一般,被父母如珠似宝地护着。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又怎会识得愁苦郁愤的滋味?
又怎能品出烈酒的甘醇?
叫她来喝酒,真是浪费了两坛子好酒。
她不服输地又举起来喝了一口,喝得太快,脸呛得通红,碧流在她身后抚着背,替她顺气。
“不行就别逞能。”
她拍拍酒坛子,擡起头来:“凡事都有个过程,我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少吹牛。”
两口酒下了肚,梁雁脸颊两边染上几分薄红,她抱着酒坛子,脑袋朝着他那边微微偏了半寸,声音轻软,好似已带上微醺。
她看着谢天佑,缓缓道:“谢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天佑便也放下酒坛,双手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梁雁托着酒坛放在腿上,酒气上来,身上开始漫起浅浅的暖意。
她嘴角往上拉了拉,还真给他讲起故事来。
“我有一个朋友,她小时候借住在亲戚家。
“那亲戚不是一般的亲戚,是很亲很亲的亲戚。
“借住的那段时日,她年纪还不大,但很听话,尤其是非常听那亲戚的话。
“上学堂时,为了得他一句赞赏,她常常看书看到半夜。
“在他家生活时,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什么也不要,还把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攒着,为他买生辰礼物。
“后来有一次上元节,那个亲戚给她买了一盏花灯,我那个朋友啊,那时候觉得很幸福。
“可亲戚的女儿不喜欢她,见父亲送了她花灯,便把她推进了水里。”
谢天佑静静看着她,月华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她垂着眼睛,眼底有淡淡的黯然。
也不知她是在讲谁的故事。
他抱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后来呢?她淹死了?”
梁雁擡头,冲他笑了笑,方才那一瞬藏在眼中的暗影被驱散。
她眼眸清亮,声音明朗:“后来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没死。
“她那亲戚为了护着自己的孩子,也没将那件事告诉她的父母。
“从那以后,她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谢天佑动作微顿,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恼怒,他又冷笑一声:“你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
坛子里的酒渐渐凉了,梁雁捧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你听到的是什么,我想说的就是什么。”
这一处的酒香萦绕着,和寺里的飘渺香火气伴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异的苦味儿。
闻着这味道,又喝了这么多酒,梁雁觉得脑袋忽然沈沈的,视线漫上热意。
这酒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把坛子放在石桌上,伸手拍了拍脸,想叫自己稍微清醒些。
动作间,原本放在手里的手炉滚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捡。
只是猛然这么一扎下来,脑袋更晕了。
眼见着她就要跌在地上,碧流伸手去扶。
谢天佑也起身,下意识往前倾身,想去拉她。
可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子,打在他小腿上。
他未曾设防,于是先梁雁一步跌了下去。
梁雁被碧流扶着坐好后,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天佑,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下去了?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她一只手拿着香炉,另一只手往前伸着,宽大的袖角迤落,恰好搭在他鞋面上。
梁雁八成是喝醉了,坐也坐不稳,伸着的那只手也左右摇摆,像一把鲜枝迎风摇曳。
谢天佑盯着那伸出的小手瞧着,还尚未有动作,又一颗石子从暗处击来,就打在他颈间。
于是眼前一黑,谢天佑便直直栽了下去。
他脑袋磕在地面上的声音颇清脆。
梁雁见状往前探身,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用一种极其天真无辜的声音问碧流:“他死了么?”
碧流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小姐,没死,喝晕过去了。”
“什么酒量嘛,真是扫兴!”
梁雁扶着桌面站起身,又伸手去摸那桌子上的酒坛子,可手指就要触及的那一瞬,身子忽地凌空而起,落入一道带着热意的怀抱。
她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肩,嘴里喊着碧流。
碧流连忙上前,却在看见那人的脸后,被人一道眼风直直吓退。
碧流这人胆子小,从前宋随还在府里时,她便很少与他打交道,即便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是拉着盈双一起去。
如今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宋随抱着自家姑娘,她不敢上前,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必”,宋随抱着人提步往前走,她看了一眼,只好默默跟在后边。
梁雁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伸手摸上宋随的脸,眼睛微微眯起,仰着脖子凑近了去瞧他,“你是谁啊?”
微凉的小手在脸上作乱,掰着他的脸冲她自己转了过来,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也全部喷洒在颈间,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顺势低头斜掠一眼,声音微怒:“别乱动!”
酒气熏染着她的眉眼,让她整个人带上一股无理取闹的娇气。
她动作顿住,不悦地皱了眉头,“你和那个讨厌鬼,长得好像。”
“说话也一样讨厌。”
她说着往他脸上轻轻拍了一掌,发出一道不小的清脆巴掌声。
喝醉了就是这般德行,她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同不那不三不四的人喝酒的?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的:“那自然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
“韩大哥自是很好的,我爹娘也喜欢他。”
说起韩明,梁雁素净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嘴角也噙了一抹笑。
这模样落到宋随眼里,更是扎眼得很。
他眼里瞬间结了冰芒,抱着她的手自然也使了力气,箍得怀里那人顾不上再说那些讨人厌的话,一味地颤声□□,挣扎不停。
梁雁与孔令珊皆被安置在西边的禅房,宋随此时却抱着她往南边走,南边是他的住所。
直到一脚踏进了院子,他继续要往屋子里走时,碧流终是颤巍巍挡在前面,“宋大人,我们小姐不住这里,她要是回去晚了,夫人要担心的。”
“她喝成这副模样梁夫人就不担心了?”
碧流语塞,宋随便抱着人进了屋。
碧流站在门外,思忖道:“宋大人,我还是得回去同夫人说一声。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晚上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小姐。”
她特意强调了后半句,而后才转身匆匆往外走。
进了屋,里头一片黑。
怀里那扑腾个不停的人似是累了,稍稍消停下来。
宋随没再往里走,干脆将人放在了进门处的一张黄梨木雕花的大方桌上。
桌子上凉,梁雁的身子甫一靠上去,便被激得又往宋随怀里凑。
后头的门扇半开着,照进来一点点月光,而他身姿挺拔高大,站在她面前便恰好将那一点光挡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黑影从上投射下来。
他起先还由她抱着,揽着,往怀里靠。
可后头看见她手里攥着的手炉时,憋了半日的无名火终于一股脑升起来。
只听见‘哐当’一声,宋随拿了她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手炉骨碌碌地滚动,在寂静的室内发出一道突兀的声响。
梁雁发懵的精神头好像瞬间清醒了些,她有些无措地擡头,一双剔透的双眸泛了点迷蒙的水汽,唇畔还有未干的酒液,脸颊上是淡淡的绯意。
方才一番动作,衣领也被扯乱了,露出一小块如玉的肌肤来。
这本都没有什么,只是暗夜笼着,看不见光的角落里,暗里交杂的气息纠缠着,有什么情绪破土而来,像野草一样收不住势头地疯长。
身后掠起一阵夜风,宋随的衣摆被撩着向前,和她月白色的裙角交缠在一起。
翻起又覆下,交缠相触又绕开,无端生一室旖旎缱绻。
只是这么浅浅缠着,那玄色的衣角似是不太满意,又往下压了压,直到完完全全覆上去,将底下那一点浅色也遮尽了。
身下的女子懵然地仰着头,一缕碎发撩在她唇上,有些痒,她伸手想拨开。
可下一瞬,手却被人擒住,前头站着的那道人影往下一压,视线朦胧昏暗之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直直抵了上来,刚好就碰上了唇瓣上带着痒的那一块。
怪异的带着酥麻感的触碰仿若电流一般,开始那一点痒仿佛被放大了,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唇瓣蔓延开来,流遍全身。
未知的新鲜和刺激让她无端慌张起来,于是一只手抵在胸前,本能地想反抗,想逃离。
可那人偏偏不肯,她往后仰一寸,他便跟着寻过来,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织成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她全然罩住,罩在这片濡热湿气里,无处可逃。
她像是被迫逃离水域的鱼,凶狠的钓者将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掠夺,叫她喘不过气,只能依附着他,依附他的灼热和野蛮。
怀里的人渐渐弱了气息,身子软得像水,他却好像上了瘾,眼里最后残存的一丝克制也在这场荒唐中渐渐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风暴和欲望。
那些毫不收敛的情绪在眼中翻腾交缠,叫他失了理智,只一味地往里头更深,更软的地方去,攫取那一丝带着甜的气息。
那人呜咽抖瑟,倦缩轻颤,脸上有泪滑下来,落在交缠的唇间。
舌尖尝到涩味,宋随进攻掠取的姿态终于停了。
他松开来,梁雁失了禁锢,便无力地往桌子下滑落,他又伸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捞起来,搂在怀里。
翻着汹涌浪潮的一双眸子沈沈地望着她,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眼角泛红,唇瓣微肿,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宛如一朵被风雨侵蚀的娇花,几分支离破碎,几分奄奄一息,无端生出一股迷离破碎的美感,反倒更容易叫人生出欺负的心思。
他尚还未有什么动作,身后传来小丫环急急的脚步声。
碧流是生怕他要对梁雁做什么,一路跑着回去胡乱扯了个理由知会了孔令珊,便又匆匆赶回来。
“宋大人,您若有事就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宋随擡手,指腹从梁雁脸上划过,将她刚刚淌下的几滴泪揩了去。
动作轻缓,似有不舍。
碧流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他定是没在干好事。
于是壮着胆子又催了一声。
宋随终于将人抱了起来,送进了榻上。
碧流见状连忙跟着进了屋子,等他甫一将人放下,她便极快地迎了上去,坐在床边。
一边用帕子替梁雁擦着脸,一边用馀光往身后瞧,直到看见宋随终于起了身往门口走,碧流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可宋随走至门口处时,步子忽然又停下来。
碧流一颗心又紧了起来,她悄悄侧过脸去,只见宋随蹲下身,在门口的地面上不知拾起了个什么物件,接着才起身往外走。
他走出去没几步,碧流又听见极大的一声‘哐当’,像是什么重物被抛在地上的声音。
只是她已没了心思去探究这些,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又去落了门栓,拿了两把椅子摞起来抵在门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看梁雁。
*
入了夜,宋府宅子里幽静静的。
莫春雨问时雨:“大人平日里又不是烧香拜佛的人,你说他好端端的去积云寺做什么?”
还一个人单独去了,谁也没带,着实可疑。
时雨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话落在嘴边,最后变成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莫春羽:“大人还没回来呢。”
时雨叹了口气,自己往寝屋去了,莫春雨见状跟上,“你什么表情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同我说说他去积云寺干什么去了,时雨?”
两人在过道里一个走着,一个追着,进了屋子便没了声音。
恍然间,天光已到了半夜,斗转参横,残月欲坠,碧空如洗。
夜阑人静的夜里,响起一道突兀的马蹄声响。蹄声急骤,似是一路疾驰而来,又在宋府边侧的大道上缓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宋随翻身下马,往府里走。此时已过夜半,府里的灯火俱灭,只有天幕洒下的一点月光照着他清冷的背影。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高大冷沈,一言不发。除了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又摸着黑在桌前坐了近半个时辰外,还真是没有什么异样。
暗里浮动一阵幽香,他被这熟悉的梅花香唤回思绪,终于有些烦躁地将桌案上的一盆白梅伸手拨开,好叫那东西离自己远一些。
可气味是无孔不入的,这个距离,反倒将那香味渲染得愈发迷离,若有若无,撩人心肺。
于是方才在积云寺里的,在幽暗的未点灯的禅房里,那丝丝缕缕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中。
她嫣红的唇,挂着泪珠颤动的睫羽,绵延起伏的胸膛和浅浅的喘气声……这些零碎的片段不合时宜地涌现,他只觉得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
于是起身把窗子打开,丝丝凉风吹入,那股子烦躁憋闷散开了些,但还是不够。
他又去拿桌案上的茶,凉的茶,仰头灌了一杯,又灌了一杯。
最后‘腾’地起身,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半夜三更的时辰,竟叫了水去洗浴。
浴桶的水大半都是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叫他好过一些,匆匆洗了一番后终于上了榻去休息。
这后半夜分明已没剩多少时辰了,倒是还叫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在积云寺的禅房,在那张熟悉的梨木方桌上,四周好像缠了看不清的雾气,朦胧之中只听见有人语笑盈盈。
那把嗓音潋滟低婉,像是鸿羽在心间扫而过,一股痒意从心头漫上来。
他上前一步,终于拨开袅袅雾气,桌上的人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柳眉杏眼,容色娇艳,似桃花带露。此时望着他,眉梢轻擡,幽幽的眼神荡起春波。
她伸手拉住他,喊了他一句:“遇安哥哥”,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耳畔。
他不敢承认,他乱了分寸。
而后明知是假,却放任自己被莫名的浪潮推着,抛却理智,反握住那只手。
昏昏暗暗的内室里,他声音微哑,半哄半骗:“再叫一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