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丝玉管, 灯火摇曳,舞女水袖翩翩,舞了一曲又一曲。
姜婳燕坐在席首,侍女们候在她身后, 等王氏使了眼神, 便款款上前往她桌面上不间断地送上一盘盘美味珍馐, 生怕怠慢了她。
谢驸马在人前并不怎么说话, 只是静静坐在姜婳燕身侧,偶尔替她布菜倒酒。
每每这时候, 姜婳燕就接过来, 笑着望他一眼, 这才低头吃起来。
谢光誉举起酒盏朝那两人寒暄,王氏也拉着谢敏敏去给姜婳燕敬酒。
王氏讨好地笑:“天佑方才还在屋里,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
姜婳燕眼也未擡:“你们管他作甚。”
几人饮着酒,说着话, 远远看,倒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宋随执着酒盏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目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到座首的那一对蓝衣男女的身上,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莫名带着股刀锋般的凌厉。
门外有夜风涌入, 带着院子里的清冽空气,忽地吹拂进来。
梁雁拉了拉衣领,馀光看见宋随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坐着,瞳海深深,冷峻沈郁。
冷风撩起他发上的一根发带, 缓缓往前摇。
那发带是飘逸灵动的,他却是缄默冷沈的。
她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股浓烈的厌世自弃感。
她与宋随相识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
梁雁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宋随,你怎么了?”
他视线终于渐渐拉回,看着她。
如酒醉的人独身立在冷风悬崖边,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那一刹那忽然清醒,又陡然沈沦。
“这般看着我干什么?你中邪了?”
被宋随如此这般深深望着,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推到了水边一般,脑袋发晕,手脚发软……梁雁两道眉毛不自觉拧起,只觉得这人今晚古怪的很。
这一声出来,他一双眼终于又恢覆清明,低头饮下手里盏中的酒,这动作间,很快便隐去身上异常的情绪。
此时宴席也结束了,王氏和谢光誉簇拥姜婳燕与谢竟煊二人往外走。
行至门口处时,那谢光誉陡然看见宋随坐在这,眼中有惊异之色,他稍顿了顿,很快又跟上前头的人往外去。
宋随远远听见,谢光誉与姜婳燕小声说,叫她留一留,有东西要给她。
于是他们又朝着拐角处的客屋走去。
宋随随即起身出了门,时雨跟在他身侧,他站在庭院里,往那几人的方向看去。
转头喊时雨跟上去。
时雨闻言往回走,跳入小路,往另一边去追那几人。
姜婳燕几人走后,梁雁便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原本与温静娴说好今夜还要在温家再住一晚的,如今温灵筠突然回府,她便只好提前回去了。
好在谢府离闻柳巷也不是很远,穿过两条街,不消半刻钟也就能到了。
只是这时候入了夜,走在路上,难免有些冷。
梁雁搓搓手,踏出大门去准备独自往回走。
青黑的天上飘过薄云,散星四散,银月无声。
谢府门前有一棵老桂树,枝干延伸,叶片繁密,即便在这个时节,也依旧华茂高盛。
此时便静静矗立在无声月色中,风过时叶声哗然,自成一派。
宋随竟还没走,就站在树下。
她擡眼,恰好见月光从树影中漏下银白色的光斑打在他脸上,他擡头往上看,一只眼睛藏在暗影里,一只眼睛敞在月光里。
树影在他脸上泛起微澜,光影交错,明明灭灭,无端给他添上几分易碎的脆弱气质。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一张脸慢慢从树影下移出来,的确是一副朗月清风的好模样。
只是一开口时,还是平日里那副讨人厌的不耐烦语气:“怎么才出来?”
好险,差一点就这张脸晃到了。
“我又没让你等我。”
梁雁从台阶上走下来,擡脚踢开台阶上的一片落叶。
月色从她背后洒下来,落在她今日穿着的一身玉白色裙裳上,她继续往下走着,袖角裙摆微微荡开,好像被镀上了层银边。裙摆一圈圈荡漾着,似乎能荡进人的心里。
等到了人跟前,见他一直等着,她便犹疑地问了句:“你这是要送我回去?”
这么好心?
哪知道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神情就差没把‘自作多情’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接着便提步往闻柳巷的方向走,长长的影子落在梁雁脚边,接着又一寸寸往前移。
他的声音从前天传过来:“前几日离开时,我落了东西,今日正好去取回来。”
梁雁擡步,发泄似的,重重地踩了那影子一脚,见那人动作停了停,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慢慢跟上去问他:“什么东西?”
他抿着唇,又不说话了,且步子总是快她一步。
他人高腿长的,步子迈得又大,她要快步走着才能勉强跟上,于是才跟了一条街,梁雁便有些气喘:“你走慢些不行么?”
宋随闻言停住步子,“方才席上吃东西时倒是不见你动作慢。”
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确是停了一会,等她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梁雁有些埋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整日板着张脸,好似谁欠了你钱似的。说话也是,认识你这么久,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
宋随闻言冷笑一声。
呵,打从积云寺初见开始,他便一直是这副脾性。
从前不见她说什么,日日凑上来,一时喊他‘宋大哥’,一时喊他‘宋哥’,只一见了他,便笑脸迎上来,从未说过他半句不是。
如今知晓了他不是她心中记挂多年的救命恩人,便连装也懒得装了,还对他指指点点起来,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心肠弯绕,又不是好人,自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他冷冷打断,步子又快起来,很快就把她抛下老远。
“你还急眼了?!”
梁雁小跑了两步,见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干脆也懒得追了。
小气鬼,不过随口说他两句,竟还记到现在。
梁雁放缓了步子,慢慢往梁府去。
得益于方才快走了两步,身子渐渐热了起来,便是这会儿步子慢下来,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走回了家。
她有几日未回,本想去看看爹娘,不过走到一半看见时辰已经晚了,便又折回了自己的小院,准备明日再去。
她穿过小径往院子里走,却见宋随又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口。
她心里憋着股气,装是没看见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那人便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进了院子。
终于,在她走到廊下要推门进屋时,那道黑影还缠在脚下。
梁雁忍不住回头:“你不是落了东西么?去你那院子里找就好,跟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宋随幽幽擡头:“我落的东西在你那。”
“在我那儿?是什么东西?”
“去国公府那日给你的手炉。”
梁雁瞪大了眼:“手炉?你走这么远同我过来就是为了要个手炉?别告诉我你宋宅连个手炉都没有?”
感情那玩意儿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凝眉,静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早就丢了手炉,不知现下又准备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他看见梁雁秀致的小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那几分情绪又化作恍然,接着又凝成一句冷哼:“不就是个手炉么,宋大人若是想要回去,遣人和我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这般被逼急了眼的模样,竟还有几分好笑,宋随一只手伸进袖子里,从里头摸了个东西出来,缓缓道:“你若是拿不出来,我”
“劳烦您在这等一会,我即刻就拿给您。”
她迅速打断,接着推开门三两步走进去,走到床前的小案上,掀开盖在上头的一条帕子,而后便抄起桌案上的手炉,快步走了出来。
宋随静静望着,等她调转了头气呼呼出来,双手捧着手炉重重丢在他怀里时,他很快用另一只手将手炉圈住。
手炉好端端地躺在他怀里,鎏银飞花的纹路清亮,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擦拭打理过的。
她竟然没丢。
宋随楞了一瞬,反应过来时梁雁站在里头正要关门。
他一只手横在两道门扇中间。
被他压着,梁雁关不上门,便干脆松了手,转头进了屋子,不打算再搭理他。
“梁满月,国公府那日,你没有丢掉这个手炉?”他开口将人喊住,半边身子进了屋。
“谁跟你说我丢了?”
她先是不耐烦,而后又忽然楞住,缓缓转过头来:“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肩膀稍稍往里一压,门便被顶开了,人进来之后,屋子里陡然变得拥挤逼仄起来,又没点灯,这便氛围变得愈发奇怪了。
“听你爹叫过”,他敷衍过去,将方才梁雁拿出来的那只手炉放在桌上,从袖子里又掏出个东西来。
只是那东西才往外拉了一半,露出半边粉色绣桃花的锦布。
宋随那日亲眼见着梁雁丢了手炉后,气极了。
他鲜少给人送东西,也是头一遭被人当着面丢了自己送的东西。
从那日往后连着几日他心中都有些郁愤,看梁雁也是怎么都不顺眼。
后来搬离了梁府后,那股子来势汹汹的气儿又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空落的失意。
白日里借着案子的善后事宜,还能稍稍麻痹自己,到了夜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所以那天夜里,他半夜拉了莫春羽问了些事情,直至与他聊完后,又觉得那股奇怪的感觉褪去了一些,只是想起那只手炉,心中仍有些疙瘩。
他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很奇怪,特别是在遇上梁雁的事情时,便更奇怪了。
那晚回屋后他没有继续上床去休息,反而独自去了城南的瓷窑场,半夜又烧制了一只珐琅手炉。
而后日日揣在身上,也不加炭火,冷梆梆的一个硬块,就这么藏在袖子里。
其实谢家办宴席,即便没有姜婳燕和谢竟煊,他应当也是要去的。
毕竟他在那单子上看见了温静娴的名字。
他知道,梁雁这两日在温家,定是会跟着温静娴一道去的。
他就是想见她。
散席了也舍不得走,多与她走一程,多呆一会,也是好的。
她说他从来都不好好说话,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既然如此,他今日便好好同她说一说。
袖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了一半,他脑子里已开始想着,她收到这手炉时眼睛亮晶晶,笑着的模样了。
只是东西还未完全拿出来,他又听见她说:“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于是动作生生停住,黑沈沈的屋子里,他静静望着她的眼,语气陡然冷下来:“那你想听谁叫?”
梁雁没有多想,只是宋随忽然喊她‘梁满月’,这一声叫得她有些发懵。
于是嘴快过脑子,冲他道:“反正你不许叫!”
母亲说过,叫小字,必然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除了父母和关系要好的朋友,只有互许终身的两个人,才能互相叫对方的小字。
宋随不是她的恩人,不是她的好友,更不是与她互许终身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喊她?
她有些急,宋随却好似十分气定神闲,往前走了一步。
她被迫往后,两人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再往后退,就显得怂了。
梁雁于是双手抵着后头的桌子,不服输地擡起下巴重覆:“不许这么叫我。”
“不准我叫?那说说,你想听谁这么喊你?韩明?”
他用身子将她禁锢住,缓缓擡手,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在审讯一个犯人。
这还不够,拇指与食指有意地按在她今日的伤口上,她越是疼得往后缩,他捏得便越紧。
两人一个往前欺身,一个被迫挣扎后退。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宋随袖间滚了出来,骨碌碌一阵压着她的裙角滚到了桌子底下。
梁雁被他掐着无法动弹,自顾不暇间自是没有注意这道诡异声响。
而宋随此时颇执拗地要她答话,亦没有理会。
他平白无故的,又是在抽什么风?
“你放开我”,她被迫睁着眼与宋随的视线对上,屋子里虽一片黑,但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眼底更黑,有压着人喘不过气的无形暗流,让她压郁不安。
看来他那日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讨厌她,讨厌到连一个小小的手炉也要要回来。
讨厌到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干脆装也不装了,暴露出野蛮凶残的本性来。
她其实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相反,寄人篱下那几年,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
只是这一时无端被他掐着不放,自己也气急了,便不顾他已黑了一半的脸色,继续往里头浇油:“你管我想听谁这么喊我?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讨厌我么?赶快拿着你的破手炉离开我家,我也不想看见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忽然偏头往下,用力咬住宋随的手,牙齿死死咬着肌肤。
直至有些许血腥气漫开,那人也跟着松了力道,她也才松开嘴。
于是整个人便顺势从他怀里滑了下来,又迅速往边侧跨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她才站定,匆匆擡袖擦着嘴角,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屋外卷起阵子邪风,推着门扇往前又往后,接着‘哗啦’一声关上了。
这呼啦一下的,搅得本来就不亮堂的屋子里更黑了。
宋随低头不语,看着自己手上的齿痕,那表情落在梁雁眼里,阴恻恻的,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弄死她。
她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正思索要怎么缓解眼前局促的局面时,看见那人身形终于动了动,转身朝她迈出一步。
她习惯性地往后退,却见他只是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擡步走出了屋子。
梁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口气才松下来。
那门口处又是‘嘭’的一声,惊得她猛然擡头,只见门扇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她摸索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心有馀悸地在桌前坐下,脑子里一时间混乱得很。
她忍不住想,她虽知晓宋随此人的性情一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可是他往常在梁府时,也没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抽风啊。
她这是又说了什么惹到他了?
可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不就是不许他乱喊自己的名字么,不至于为着这个生气吧。
还有前几日他离开前那一夜也是这般,莫名其妙躲在檐下堵她。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他现在这般莫名其妙的状况。
跟吃错了药似的。
而且明明是他骗了自己,她已经很大度地不去同他计较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冒出来发疯。
越想越气,她擡起脚踢了桌子腿一脚,桌上的杯盏哗啦啦晃了晃。
只是那只脚往回收的时候,好像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撩开桌布,向下去找,边看见一块粉色的锦布套着个什么小物件,立在桌子底下。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里,分量沈甸甸,触感冷冰冰的。
她扯开那层粉色的布套,里头露出那物件的原貌来,天青色的瓷底,上头印着浅白色梅花的梅花纹,质地莹润透亮。
“怎么又是一只手炉?”
梁雁摆弄着那物件,这不会是盈双和碧流买的吧?可这几日她们俩不是跟着她在温府,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么,这又是谁的东西?
实在是想不出,她干脆将东西拿起来,随手丢在了妆台上,而后便准备安置休息了。
*
莫春羽在府里主屋的院子口翘首等着,快子时了,外头的梆声落了一阵又一阵,怎么还不见那两人回来。
他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一时望望外边,一时望望点着灯的里屋,乍一看还有些忙碌。
只是细细看,能看见他扒拉着院门矮墙下的小冬青,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摘,摘了又丢在地上,“叫你们出去不带我,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吧!大人也是猪油蒙了心,时雨哪有我机灵呢?”
他专注地薅叶片,未留意到一片黑影从他身后划过,带起一小阵风,掠过他后颈。
莫春羽猛地回头,见宋随脚下生风地跨过院子往里头走,连忙追上去,“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宋随脸色沈沈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大人,今晚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时雨把事办砸了,我就说他这人榆木脑袋,又不机灵,您下回就别带他出”
“闭嘴。”宋随瞪了他一眼,莫春羽即刻噤声,不再往前,目送着他进屋。
屋门虚虚拢着,宋随擡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炭火边上摆着一把铺着厚毯的摇椅,妇人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松松合着,整个人透着浓浓倦色。
自从去年开春离家后,已快有一年未见过二老了,他轻声走近,瞧见何玉林鬓边已隐隐添了几缕银发。
宋悯德着一身苏绸青衫,卷着袖口,坐在矮凳上。
衣衫的布料落了一块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专注着炭盆里的火。
分明已退离官场多年,可一举一动,还是透着股儒雅的文官气。
瞧见宋随进来,他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拿着钳子在炭火盆里翻腾。
“父亲,孩儿来晚了。”
宋随走进,宋悯德笑了笑,炭火红光印在他额间,照亮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他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宋随坐下,又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番薯,递过去,“自家种的,尝尝。”
宋随伸手接过,右手拇指微微屈着,将东西握在手里,小心地掰开,“多谢父亲。”
宋悯德往他手上瞟了一眼,却没问他,继续去翻盆里的炭火,“你送来的信我和你母亲都看过了,什么时候带上我们去梁府见见梁昭,你在他们既家住了许久,我们也不能废了礼数,该上门向他道谢。”
具体的事情,除了宋随信里与他说的,方才他也在莫春羽那里知道了许多细节,便没什么再问的。
“父亲母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如休息几日再去。”
宋悯德瞧着躺椅上闭眼休憩的夫人,眉眼变得柔软,“也好,你母亲的身子愈发重了,她已禁不起路上的来回折腾了。我们这回来,想来段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回去了。”
宋随望着猩红的炭火,声音发涩:“是孩儿不孝,劳累父亲母亲千里迢迢而来。”
“你有事要办,不愿回去,你母亲又成日念你,便也只能是我们做父母的来迁就你了。”
宋随低着头,没接话。
宋悯德缓缓擡手,搭在他肩膀上,“遇安,这些年你受苦了”,肩上的那只手,也爬了皱纹,风霜凛凛,只停留了一瞬,他又将手收了回来,“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
“你性子素来稳重,来上京后亦是从未叫我们操过心,不过,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要同你提一句。
“遇事千万冷静,万事一个‘忍’字,你需知晓,世上事,先有厚积,方能薄发。”
“你母亲的身体……已是禁不住什么事儿了。”
宋悯德话落,父子二人皆心有灵犀地看着何玉林。宋随缓缓将口中的番薯咽了下去,声音低低回道:“儿子知道。”
何玉林撑着脑袋的那只手忽地往下撑去,宋悯德见状丢了手中的钳子,擡手去接她的脑袋,生怕她被磕着。
这么一折腾,她也悠悠睁了眼,一睁眼便看见宋随坐在身边,温婉的眉目顿时笑开了。
她坐起身,拉过宋随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一个人在这儿,定是没好好吃饭,瞧着都清减了许多。
“你爹还不让我来,我若不来,今年到了年节,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你一个人守着这大宅子,不憋闷得慌?”
宋随拍拍她的手,难得见他哄起人来,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母亲说的是,多亏母亲来了。”
“等这几日我和你爹安置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到时候母亲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菜来。
“你最爱吃鱼虾,母亲又学了几道新菜式,到时候做给你好好尝尝!”
“辛苦母亲了。”
宋随顺势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小半的番薯,眼眸中有不甚明朗的情绪暗暗流动,宋悯德在一边看着他。
他很快又隐去那些许不合时宜的颓丧,扶着何玉林起身,“母亲累了一路,早些去休息吧。”
何玉林点头,与宋悯德二人一道往床榻边走去。
等二人上了塌,宋随才熄了烛火,一身寥落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