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战事 这又是谁? ……
这又是谁?
满帐篷的将领们一时间脑门上都冒出个问号,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崔钧就三两步蹿上前去,一把揽过那青年的肩膀。
“无咎, 这次来的监军竟然是你?”崔钧满脸不可置信,眼底却不由得笑开了来,“京中那边呢, 不管了?”
“天大地大,哪有西北的战事大, ”徐辞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眼底也止不住泛起笑意来,“倒是你, 几年不见倒是要成孝肃公了。 ”
崔钧无奈一笑,孝肃公, 在民间有个诨名,包青天, 徐辞言这话, 是打趣他一日日地, 快晒成炭了。
“你这嘴……”崔钧好笑地回了一句,到底是在宴会上, 两人没有多说,崔鸿一直扬着眉看他俩谈笑, “锦堂,你俩认识。”
“大将军说笑了,”徐辞言笑笑,“我和锦堂同科进士,自是至交好友。”
进士,提到这个词, 再看面前青年不俗的品貌,将领们就都明白这是何人了。
时任礼部左侍郎丶天子面前的红人,徐无咎。
早些时日朝廷有些憨贼提议削减军费,是这位小徐大人最先旗帜鲜明地跳出来反对,这么一来,军中将领便都要领他的情,先前的那些小计,倒是不好使出来了。
“倒是有缘分,”崔鸿大笑一声,亲自把徐辞言请到了他旁边的上座,冲着几个军中老人解释,“当年还在千户所的时候,正是这位徐大人引荐,作《论将策》,才让咱们入了陛下的青眼。”
这话一出,几个随他一路打上来的将领也缓了神色,崔钧见状,抄起酒盏朝徐辞言一礼,其他将士纷纷跟随,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吕修混在人群里面,看着景象不由得咋舌。
古来监军,难就难在如何和不被将士们刁难,到了徐无咎这,反倒是软刀切豆腐,一切迎刃而解了。
《论将策》是什么事情,他倒没听过,但想来乾顺帝当年莫名其妙地任用崔鸿,便与他有关。多年前布下的一步棋,到今日发挥了作用,果然是老谋深算。
到底是军中,宴席也不似京城那样歌舞飘渺,不过半个时辰,饭菜就被撤了下去,几个将士搬了个巨大的沙盘上来,摆在最中间。
“眼下我们与鞑靼的战场,焦灼在太原丶昆定几处……”崔鸿指着沙盘解释,到底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作为大启百年难遇的将领,仅仅只是对着一副沙盘,便能讲得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徐辞言对军事上的造诣没那么深,他出现在这,是利剑的剑鞘丶烈马的缰绳,提醒崔鸿收敛的。但吕修到底是兵仗局的掌事太监,对军事上颇有几分见解。
“这么看来,倒是我方占优?”吕修眉心死拧,“大将军,怎么得就是没法子彻底取胜呢?”
“呵,”崔鸿冷笑一声,“鞑靼以骑兵着名,纵然我军现在也有了上好的战马,但兵士们的骑术比不过他们。”
“一旦显出颓势了,鞑子便火速撤退到交界处去,眼下多雨,草原上沼泽密布,我军若是追上去,一不小心就要下去。鞑子却熟悉地貌,因地制宜。”
“这么一来,虽不至于惨败,却也不能大胜。”
徐辞言眉梢慢慢拧紧,崔鸿先前和布政使闹得矛盾,归根结底是为了要粮。
天不垂怜,这几年里大启各地的收成都不好,今年夏里,湖南那边,更是一场浩浩荡荡的洪灾,淹了大片粮田。
而北边干旱,南边又闹洪灾,大大小小几场灾祸下去,朝廷的粮仓空了大半。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边界饱受鞑靼骚扰,又有名将在手,乾顺帝却没法子大肆荡平鞑靼。
朝廷有钱,但没粮,偏这粮又不是花钱就能买的……
当真是无解难题,徐辞言叹了口气,他是找到了高产的玉米了,偏偏时机不巧,第一批种下去的种子虽然长势不错,但要到秋末才能收获。
“战局还能僵持多久?”徐辞言问道。
“怕是难,”崔鸿叹了口气,“我和鞑子也算是交手多年了,往年我们这边差粮食,他们更是要差,今年格外邪乎,阿苏可列不知道从哪搞来了大批粮草,养得马也肥,兵也壮的。”
还能从哪搞,徐辞言心底叹息,崔鸿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明示了,鞑靼那边,怕是还拉拢了别的盟友。
瓦剌,还是女真?果然大国一旦显了颓势,周边几个小国就要和蚂蝗一样黏上来了。
“徐大人,”讲完局势,崔鸿一挥手让将领们都下去,一时间大帐里只有他们二人,“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就明问了,大人您此番前来,是打着主意监军督战的,还是想替布阵使报仇,捆我回京受罚的?”
“我怎么想的……”
徐辞言忽地爽朗大笑,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在帐篷里显得珠黑眼亮,神采飞扬,“我自然是想大将军您赶紧去打一场漂亮的胜场,好让我堵住京城那些叽叽歪歪的嘴!”
“也好让我觉得自个发了疯不做不垂堂的文官,反倒跑到这了给你当这么几个月的监军还没有亏到家!”
“大将军,”徐辞言笑吟吟地袖手拍了拍崔鸿宽厚的肩膀,“离京几月,若是回去了我礼部侍郎的位置坐不稳了,您可要补贴补贴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徐无咎是来替他坐镇官场,稳定局势来的啊,他就说嘛,写得出《论将策》的人物,怎么会和朝廷那些迂腐的老官一样呢!
崔鸿仰头大笑,一时间只觉得再快意不过,他重重地一拍胸口,“请监军大人放心,只要有粮,我保提着阿苏可列的脑袋来见你。”
“到时候军功,咱们一人一半!”
徐辞言也被他感染,不由得笑出声来,只是笑着笑着,脑子里又不由得思绪万千。
鞑靼有粮,他们也得有,只是这粮到底从哪来呢……
***
朝廷吵了几月,到底没敢不给粮食。
收粮那日,崔鸿得了军报,统帅骑兵营丶火枪营几个大营的士兵前往应战,战线一直烧到了两国边境,哪怕在边堡里也听得见那边传来火炮的轰鸣。
不过午时,天色就已经灰蒙蒙如半夜了,空中漂浮着燃烧过后的黑灰,直往人鼻子里灌。
“怎么只有这么点!”
一把掀开粮仓的毡子,徐辞言一手捂鼻,神色凝重地看着满仓的粮食。
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看,都和预估的不一样。眼下这些看起来多,实打实算下来不过军队吃几日的。
预计里,这可是接下来大半月的粮食!
早些时日崔鸿找到了机会,派出几个精锐乔装打扮成逃难的百姓,被鞑靼士兵抓去营地里负责干些脏活累活,前日里,那几名精锐抓住机会,一把火烧了鞑靼的帐篷。
虽未给他们造成大的损失,但呼啸燃起来的帐篷冒出冲天的黑灰,一下子就把鞑靼大营的位置给暴露出来了,崔鸿抓住机会,率兵越境突击。
这一战若是能胜了,将大灭鞑靼的志气,接下来几月难有还手之力。
更何况栽种玉米的几个地方已经传来消息,玉米已经开始采收,到那时大启粮草充足,定可大灭鞑靼,连带着背后的盟友一网打尽。
何等关键的一战,为了保证后方稳定,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徐辞言留守边营,等待粮草送达。
眼下粮食来了,却只有这么一点!
“韩大人,”徐辞言冷眼往旁边站着的知府身上一瞥,眼神似刀。
战场几月,将他浑身的文人气质都磨了个精光,监军监军,自然是要随军队作战才算是监军,前线刀枪无眼,那白净的面皮上,也残留着带血的割伤。
“这战事有多重要,本官给朝廷的折子里写得一清二楚,京里亦咬牙送了粮来,怎么到韩大人手里就只剩这么一点了!”
韩昌武被那眼神一割,腿脚都有些发软,他苦笑出声,对着徐辞言连连作鞠,“徐大人,哎,并非下官有心刁难大将军啊,实在是!”
他说不出口,只拉着徐辞言快步走到营帐外头,翻身上马,“还请大人跟本官前去一看!”
像是冥冥之中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徐辞言浑身突然战栗一下,面上彻彻底底地垮了下去。
随韩昌武前来的下属们一个个都垂眉丧眼面露苦涩,徐辞言飞快地往他们面上一瞥,翻身上马,“把这些粮清点好了,先给大将军送去!”
说罢,他一夹马腹,马蹄扬起,跟着韩昌武一道飞快地朝府城驰去了。
越往里走风沙越大,少了一道道巨石着成的城墙阻挡,满天地黄沙毫不忌惮地在空荡荡的黄坡里横冲直撞。
徐辞言心几乎要悬到了嗓子眼,虽是战事,居住在此地的百姓都逃难去了,但一路过来,人烟也太少了些,反倒是官道旁边多了些满地的尸骨。
“徐大人,”前方出现了高耸的城墙,写着陵州两个大字。
陵州知府韩昌武勒绳下马,苦笑一声,“各地送粮的队伍遭了匪,粮草全没了。”
“大将军又催得紧,没办法,我只能州里地的粮仓里面调粮,可战事之下百姓逃难匆忙,哪里带得上多少粮食,全靠官府养着!”
“这是方圆百里的百姓啊!”
耳旁一阵轰鸣鸣的巨响,徐辞言楞在原地,几乎动不了来,韩昌武死死地拽住他的手,把人扯进了那座城里。
说是城池,比难民营都还不如,墙角巷尾都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战事持续了多久,他们就多久没有吃饱,一个个面黄肌瘦,无力地缩在角落里。
“我没办法啊!”韩昌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大将军早些时候找我要粮,那时候粮仓里就已经入不敷出了,我总想着朝廷不会不管,总会调粮来的,咬着牙给了。”
“但眼下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嘛!”
说到痛处,这位年过半百,一头白发的知府泪流满面,“这么多百姓等着,一日断粮,城里就得死一大片,新的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你当我今儿个去边堡干什么!我是想劝劝大将军,别追了,好歹省省,给百姓一条活路吧!”
“什么时候的事情……”徐辞言一时间只觉得魂魄都飞出去了,全靠着本能在行动。
他快步跑到街角去,几个小吏正在放饭,那桶里,树皮混着糠,还有些观音土,搅了大半下才能看见几颗米粒来。
“粮食被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辞言踉跄着发问,“城里还有多少粮,能撑几天!”
“今早传来的消息,”韩昌武一抹眼泪,快声回答,“眼下最快能送到的粮也要快半月去了,城里,城里的粮只够吃不足三日了。”
“…………”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徐辞言脚一软,几乎要倒下去,韩昌武被他吓得半死,赶忙把人扶住,“徐大人!徐大人!”
“我没事,”徐辞言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剩下的粮食别往军营送了,全部供城里,还有别的几个府,写信去,要他们送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