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借粮 谁也没想到,事情爆发得……
谁也没想到, 事情爆发得那么突然。
朝廷运粮的路线都是高度保密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但偏偏就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冒出来一群装备精良的匪徒, 干净又利落地劫走了官粮。
要知道陜西丶山西一带的匪徒里,最出名的无过是马匪。在武步青三年前带兵剿灭后,就算是有也只不过是小猫三两只, 不成气候。
坐在陵州府衙里,徐辞言面无表情, 脑中飞快地将所有事情牵连成网。
只有一种可能,朝里出叛徒了,并且那人一定权高位重, 能轻易知晓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会是谁?会和暗害东宫,行刺乾顺帝的人是一夥的吗?
虽无太多证据, 但徐辞言心中几乎已经下了定论。
能做到这么多事情,这个势力一定隐晦而庞大, 并且一定是在喉官衙建立之前就已经隐入暗地, 不做声色。
这种势力, 有一个已经是恐怖,若是再多些, 乾顺帝的皇位不可能坐得这么安稳。
物资匮乏,府衙里几乎点不上灯火, 黯淡的日光透过窗棂卷着黄沙一起灌进来,青年瘦削的身形隐在暗里,神色阴沈。
他眼神往墙上一转,上面挂着一张巨大的大启疆域图,而现在,这个疆域图蒙上了晦涩的阴影。
早他便有所疑惑了, 原着里东宫遇刺身亡,到底是谁组织了这场暗杀?
老话说当一件事情陷入泥潭的时候,那便看看是谁从这次事件里得利。
但最终登上帝位的胜利者是萧衍,徐辞言对这人无比熟悉,这人完全是捡漏捡出来的,若是萧衍真有这么大能力,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徐出岫绑入王府。
等等!
脑中思绪一闪,徐辞言瞳孔猛地瞪大,不,萧衍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登上帝位没几年,大启就亡国了!
阿苏可列的铁蹄从西北攻破,那时候的战神崔鸿早已死去,崔钧也不知所踪。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和朝廷的支持,目前负责防御山西一带的武步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么看来,最后的胜利者,其实是鞑靼。
朝中那人勾结了鞑靼,但他到底是大启人,敢与虎谋皮而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除非他和鞑靼之间也有很深的关联,这个关联还没法子斩断,血缘丶姻亲……
朝中还有这种人?
“来人!”
徐辞言神色莫测,他走到屋外放出信号,不一会就有一小吏低垂着头一溜烟地跑过来。
这是喉官衙的人。
“让鞑靼那边的人查查阿苏可列为奴时的经历,不,去查这张纸上面,上数三代,五服之内,谁和塞外曾经有过牵连。”
徐辞言深吸一口气,作为大启头一号的劲敌,喉官衙自然将阿苏可列视为头号目标。
但这人也不是吃素的,从阿苏可列一统五大部开始,他的昔日经历早就成为了机密。
查不了他,那就查细作!
徐辞言匆匆提笔写下一张纸条递给了那个衙役,衙役低头瞥一眼纸上内容,瞳孔猛地瞪大,不敢多发一言,飞快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徐大人!徐大人!”
韩昌武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一张脸比鬼还白,“周围几个府都来人了,一口咬定说借粮可以!接收难民不行啊!”
“谁给他们的胆子!”
徐辞言噌地站起身来,后牙咬得生疼,陵州是边境上最外的一座城池,周围的难民们都涌到了这里,并没有接着往里走。
换而言之,周围几个府压力根本没这么大,陵州地小,没有足够的粮,也没有足够的房屋可以遮蔽。
城外雪还未化,白日还好,夜里寒风一吹,百姓们又饿又冷又累,根本扛不住,若是一着不慎,不仅人要像枯草一样死,保不住还会起疫。
唯一能保全他们的办法就是往里分批疏散难民,由各个州府分别负担一部分,玉米已经在采收,其他的粮也在路上,只要管理得当,陜西还能再撑一会。
偏偏其他州府不收!
“本官给的!”
一道震天的响声忽然从外头进来,徐辞言打眼一看,一个身着二品官服,神色严肃的男人大步走进来,对着他冷冷一笑。
“徐大人,是本官命令其他几个府不许接收难民的,你有什么话可说的啊?”
陜西布政使,黄耀文。
“哈,”徐辞言从牙关一字一字地挤出话来,“陵州数万百姓命在旦夕,黄大人身为一省父母官,是要弃百姓于不顾吗!”
“徐无咎你少给我扣高帽子!”黄耀文冷眼呵斥,“好,本官便与你说道说道!”
“涌在陵州的难民何其之多,这么多人,往其他府城走的路上又会死掉多少,若是他们能活到地方,放他们进城还是不放?进城了怎么安置他们,住百姓家里?谁愿意?建难民营?谁出钱?若是引起了民乱,谁来担这个责任!”
“还有,本官实话告诉你,你以为咱们还有多少粮,崔鸿那边就是个无底洞,整个陜西的粮仓都快被他掏空了!剩下的那些粮我难道全给难民吗,其他百姓还要不要活!”
“哈!”自入朝以来,徐辞言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明晃晃又锐利逼人的神色,他几乎是辱骂地朝黄耀文开喷。
“黄大人别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自己有多一心为民做主似的!”
“我亦当过地方官,当年凤安遭匪患的人难道少吗!你说的这些问题,全都是高高在上的幻想,你问百姓要怎么住?难道他们要和你一样住高屋大宅里?!”
“事实上这些人现在就是野草!只要有片破砖烂瓦能给他们挡挡风,挡挡雨他们就已经够心满意足了!破庙丶瓦肆,哪里不能住人?衙门丶学宫,哪里没有地方?实在不行牢房里难道就住满人了!”
徐辞言冷笑,声音尖锐得扭曲,“你出去问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别的府城蹲大牢,愿不愿意赌一把往里头走,就是死在去府城的路上,也比现在躺在大街上等死的好!”
眼下的陵州,就连官府衙门都大门敞开供难民们落脚,这边的争吵早已经引人注意,还有一股气还能爬起来的难民们,全都慢慢地挪动到了院子外面,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你看看他们啊,他们都已经开始吃土了,到这个地步什么东西不能吃!”
徐辞言指着难民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黄耀文,“对,粮仓里是没那么多粮食,让每一个百姓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饭,但是当地的豪强贵族真的没粮了吗?地里没草根树皮了吗!还是说连土也没有了!”
“说白了是你不敢得罪他们,不敢从那些豪强手里扣粮!”
“若遇难时,官府有责调动境内所有存粮统筹安排,争取让每一个百姓都不饿死,哪怕是吃得面黄肌瘦只有一口气在了,只要还有口吃的,都有希望挺到粮食送来。”
“黄大人,”徐说到后头,徐辞言声音沙哑,几乎显出一种苍白的无力来,他手指垂下,楞楞地站在原地。
“他们从边境躲到这里,花了多少力气,而您现在就要给这陵州城里的所有百姓判死刑了吗?”
“呜呜呜呜呜……”
“娘,我不想死啊娘……”
沈闷的哭喊声慢慢地传开,缩在门口的难民互相抱着哀嚎,他们太饿了,就连拼尽全力的哭,也只是发出像小猫嚎叫一样的声音。
这是边境,是大启广阔天地里最贫困的地方,漫漫黄沙里种不出粮食来,干涸的河道里流不出泉水来,没吃的,时不时还要被鞑靼劫掠一番,生在这里的百姓往日里就要比别人受罪,而现在灾难来了,他们也要被第一个放弃吗?
黄耀文嘴闭了又张,视线飞快地往人群里瞥了一眼,还是一咬牙急匆匆地开口,“徐无咎,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本官要为整个陜西的百姓考虑!”
“我还是那句话,借粮可以,粮仓里有多少粮,除去各地留存的,本官把多馀的都给你,至于其他的,抱歉。”
甚至都不敢向豪门世家们开刀吗?
徐辞言第一次知道,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竟然会笑,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黄大人,你直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接收难民。”
“你拿圣旨来啊!”
黄耀文像是被戳了痛处,一下子跳了起来,“徐无咎!陛下封你为监察御史是吧,赏你尚方宝剑是吧!”
“圣旨上可写得明明白白的了,让你管的是军队,是外面那群吃不饱的饕餮!不是让你对一地父母官指手画脚!”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罢,他头都不扭,急匆匆地上了停在府衙外头的马车,挥鞭欲走。
有难民看着情况,一下急红了眼,扑腾着就想去抓他,枯藤一样的手指够了够,又无力地垂下。
噗嗤!
变故突生。
“徐辞言你想干什么!!!”黄耀文尖锐的声音炸起,随行的侍卫们反手持刃,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马车前头的人。
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滑落,那匹拉车的骏马嘶吼一声,竭力挣扎,扎住它的那人却没有半点动摇,半响,前蹄软倒跪下,再没有气息。
“黄大人,”徐辞言慢慢地拔出随身的匕首,鲜血从马的喉咙喷溅而出,糊得那张俊秀的脸蛋凄厉若鬼,他慢慢地笑,“您既然要走,便走回去吧。”
“至于马,便是我们的食物了,好歹是块肉呢。只能委屈您多走走了,毕竟……难民都走不得的路子,您能走,难道不是上天的馈赠吗?”
一声令下,难民们蜂拥而上,将那匹马拖到院里。
“疯,疯子!”
黄耀文面色铁青,哆嗦着嘴唇,他浑身剧烈颤抖,看着那些拖了马之后阴恻恻盯着他的难民,到底没敢说什么,在护卫的簇拥下连滚带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