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婚(二) 四明书院
如同往常那般, 第二日一早,杨姝菱早早地睁开眼睛。
她睡得朦朦胧胧的,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坐直身子唤人, 方一动弹,唇间便溢出一丝痛呼。
“呜!”
“怎么了?”徐辞言飞快睁开眼,紧张地把人扶住, 睡眼蒙眬,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
话一脱口,两人楞在原地,面面相觑, 半晌都红了脸。
“咳,咳咳, ”徐辞言故作自然地掩了掩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我睡糊涂了。”
他往外头看了眼天色, 晨光透过绢白的纱纸传过来, 照在地上影影绰绰地一片,丫鬟小厮听见动静, 进屋打起了纱幔。
杨姝菱想起出嫁前嬷嬷的教导,下意识就要下床起身, 被徐辞言嗳一声唤住,“时辰还早,让惜枝她们侍奉你起来罢。”
他站在帐前笑笑,自个取了架子上的外袍往身上披,“我自己来就好,用不着服侍。”
杨姝菱的大丫鬟惜枝初楹几人闻言一楞, 本来迈向徐辞言的脚步一转,向着床幔处去。
“小姐……”几个丫鬟默不作声地对了对眼神,悄悄地捂嘴笑起来。
虽然薛夫人早就和她们说过徐家不要通房的丫头,但是也怕人只是口头上说说,特意让她们几个见机行事。
是以,从昨日起,几个丫鬟心底便直打鼓。
万一姑爷嘴上一套实际一套,她家小姐往后的日子便难过了。
好在眼下这么看来,倒像是真心的,一时间,她们不由得替杨姝菱高兴几分。
“嘘……”
见几个丫鬟面上止不住的笑意,杨姝菱也忍不住红了脸,她从帷幔里探眼去瞥,徐辞言动作飞快地穿好衣裳,戴冠佩玉,洗漱一新。
怕他在屋里不方便,这人极其自然地冲她笑笑,转身到了屋外等候起来。
“我们也快些,”杨姝菱起身穿衣,繁覆的衣裙层层叠叠,隔着纱幔剪出妙曼剪影来,“别让娘他们等急了。”
等到浅浅地上了妆,她推开屋门,被徐辞言牵着朝正堂里走去。
林西柳已经坐在主位上喝茶了,身旁跟着的嬷嬷眼睛尖,小声地喊了一句,“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来了。”
林西柳眼睛一亮,就看见他们两个牵手而来的身影,一时间心底也越发地欣喜。
杨姝菱见婆婆一脸笑意地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抽手,徐辞言面不改色地用力几分,牵着她到了屋里,才接过嬷嬷端着的茶盏给林西柳敬茶。
“娘请用茶。”杨姝菱笑盈盈地拜下。
“哎,”林西柳止不住的笑意,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又从袖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封,递到托盘里,“姝菱啊,咱们家没有那些规矩,晨昏定省什么的,你都不必遵从。”
“还有亲家那边,你若是想了,回去也住也好邀亲家母过来也行,娘不介意,血脉之间,哪里是嫁人就断了呢。”
“规矩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家人过得舒坦就行。”
“儿媳记住了。”杨姝菱脆生生地应下,嫁前她就和林西柳相处过几次,彼此印象都很不错,眼下见婆婆这么和善,她也放下心来。
“还有言儿,”林西柳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徐辞言,笑着打趣,“娘素来知道你的品行,但是婚姻大事,到底对女儿家更苛刻些,娘便少不得提点你两句。”
“家和万事兴,姝菱是个好的,千万不可辜负的人家。”
徐辞言笑道:“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拜完了婆母,徐辞言又给她介绍了徐出岫。
说起来也用不着他多费口舌,杨姝菱城外的庄子里收养了好多弃婴,这些孩子大多身患疾病,有几个病情罕见,杨家请来的大夫看了,也疗效不佳。
早在两家相熟之前,杨姝菱就十分庄重地下了帖子,请徐出岫去诊病。
京城里愿意为弃婴重金求医的太少,还是闺闺女子,徐出岫一时好奇,欣然前往,一来二去的,两人缟纻之交,情如金兰。
知道两家结亲那日,徐出岫比徐辞言还激动,逼得林娘子止不住狐疑地看她,悄悄提点两句。
“出岫,这是给你哥哥娶嫂子,不是给你。”
小姑娘“哇”地就哭了。
“嫂嫂好!”眼下,面对兄长打趣的神情,徐出岫瘪嘴瞪他一眼,笑嘻嘻地转头朝杨姝菱行礼。
杨姝菱也很是高兴,回礼之后从身后丫鬟手里取过见面礼,递给徐出岫。
一本杨家珍藏的古籍医书,绝品,就连太医院的藏书阁也没有的稀罕物。
“谢谢嫂嫂!”
只一眼,徐出岫面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捧着东西欢快地往司三娘子处去了。
“这丫头……”林西柳哭笑不得地别了眼女儿,和声对着两人开口,“别管她了,今日起了大早,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待会一家人一起吃午饭。”
这才敬了杯茶,还能累着了不成,身后传来小丫鬟低声的笑语,杨姝菱面颊一热,随着徐辞言告辞出了院子。
“要回去休息吗?”徐辞言侧身问她,嘴角笑意盈盈。
“不回去了,”杨姝菱摇摇头,“嗯……去院子里走走吧。”
“也好。”徐辞言点头,身后几个丫鬟知情识意地慢下半步,留两人在徐家小院里散步,走了一会,便在湖心亭里支起棋局,手谈起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日,冬日绵延不断的阴寒都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消散,杨姝菱侧坐在软垫上,素白的指尖持了颗白玉白子,认真地观摩着棋局。
亭壁挂着的碧色轻纱被风拂动,卷过腕间,一时间说不出来人和玉谁更莹润些。
“嗯?”小姑娘眉目一扬,落下磕棋子,开心地笑起来,“我赢啦!”
一擡眼,就见徐辞言持黑,也在看着她笑,鞠手作揖,一副甘拜下风的模样,“夫人好棋力,某甘拜下风。”
“这自然是棋逢对手,棋艺便也酣畅淋漓地显出来了,”杨姝菱笑着回敬他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软了声音,“好端端地,打趣我做什么。”
“不闹了不闹了,”徐辞言也笑了好一会,才收好棋具起身,擡眼望了望小院中间的日晷,向她擡起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嗯。”杨姝菱把手搭上,有些不好意思,又颇感甜蜜地一同迈步到了花厅。
徐家确实没什么规矩,也不似别家那样,新媳妇进门要站着伺候婆母用膳,徐辞言牵着她在位置上坐下,不一会徐出岫几个也都来齐了。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午饭,便各自忙碌起来。
徐辞言午后在书房习字,杨姝菱便被几个嬷嬷邀着,进屋清点嫁妆,她进了门,林西柳也没有掌着府中中馈的意思,早早唤人把账本等等送来。
杨姝菱名下铺子不少,都是自个在打理,在家里也随着薛夫人学了不少,她上手很快,不过一会便把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这般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徐辞言便提出想带妻子到白家拜访的事情。
“老师待我如亲子,正礼那日虽然拜过,但碍于礼数,未能周全,”徐辞言看向杨姝菱,“今日既然无事,我便想着带你去给先生行礼。”
“这是自然,”杨姝菱干脆地点了点头,露出几分仰慕神色来,“父亲常读大儒的文章,我虽未得一见,却也仰慕许久。”
两人一拍即合,唤人收拾了礼物,便架上马车出了门。
白巍正在家里教孙儿读书,一听徐辞言夫妇来访,立马笑开了花,推着轮椅往外赶,“快,快把人请进来。”
等徐辞言进了屋,就见到他神采奕奕地坐在那,翘首以待。
“老师。”徐辞言笑笑,庄重地后退一步,和杨姝菱一起行了大礼。
“见过先生。”夫妇两人齐声开口。
白巍笑得阳光灿烂,亲自转着轮椅上前把人搀扶起来,仔细打量杨姝菱两眼,心底满意,“好,好,快坐下。”
他从一旁小厮手里取过一个盒子,推给两人,“你如今成亲,也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这是为师的心意,收下吧。”
“这是……”徐辞言打开匣子一看,一对玉质莹润,色泽鲜明透亮的同心环摆在其中,不尚雕琢,古朴大方。
光论成色,这玉环比乾顺帝赐下来的那块还要好上不少。
“当年拜师的时候,为师便欠你块玉,”白巍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眼下也算是补上了。”
怕徐辞言不收,他还沈下面孔敦肃开口,“长者赐,不可赐,你自个不爱用那些好玉,还不许夫人用了。”
“快收下,别让为师说第二遍。”
“我哪有这般意思,”徐辞言哭笑不得,还是收下匣子,白巍满意地哼唧一声,和善地朝杨姝菱一笑,“家里早听闻宜人雅名,你师娘今日在院里煮茶,若夫人不嫌弃,不妨让浔儿待你过去坐坐。”
白浔听见自己名字,便乖乖地从爷爷椅后转出来,朝杨姝菱一行礼。
“侄儿见过婶婶。”
杨姝菱心思一动,明白这师徒两个必然有话要说,闻弦知雅意地起身告辞,牵着白浔走了出去。
“老师这是?”徐辞言一楞,白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师伯百般相邀,陛下也意有所指,可为师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去那国子监。”
白巍目光平淡又坚定,“与其进去,倒不如我自个开家书院,若是能再培养出几个你这般的人才出来,也算是为大启尽了绵薄之力。”
徐辞言沈默片刻,“老师可想好了,书院选址何地,聘师何人,这些可都是问题?”
白巍点点头,“倒也不必多远,出城往南百里,有一四明山,风景秀美,虽在山中,离城倒也不远不近的,刚刚好。”
群峰之中,上有方石,四面如窗,中通日月星辰之光,故曰四明。
白巍把书院选址于此,也是将馀生志向托付于此。
“还有你之前和我说的新式学堂,”白巍看了看徐辞言,“我仔细想了想,若是真有人能研发出那什么农药化肥的,便是造福全天下百姓的大事。”
“只是这般学校,必然会受到反对和制止,倒不如先隐藏起来,等到日后有了什么成绩,再展示出来也不迟。”
徐辞言大惊,他是和白巍说过新式学堂,教授天文地理,医学化学这些,努力为大启点亮科技树的根枝。
但这到底与传统儒家的思想不合,而白巍是正统的儒家大儒,是以,徐辞言倒是没指望过得到老师的支持。
眼下白巍反倒主动提出来了。
“早些年你若和我说这个,我虽然不反对,但也应该不会赞成,”见着徐辞言大惊失色的表情,白巍好笑地摇摇头,“但经历了这么多,人也是会变的。”
“我想好了,便在学里设一‘格物’班,不收取学杂费用,只要有心,都可以去学,学得好的,便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予奖励。”
他洒脱地笑笑,“文定侯的俸禄这般多,就我家里这点人,可花不完。”
徐辞言沈默片刻,缓缓开口,“师资这方面,倒是不用太愁。”
他的岳父,杨敬城杨大人执掌工部多年,若是全天下谁知晓的格物人才最多,那必然是他了。
那些年迈从宫里退下去的工匠们,只要待遇足够,想来是不介意再为大启发光发热的。
想到这,徐辞言也顿悟白巍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老师,您今日搁这姜太公钓鱼呢?”
“你就说咬不咬钩?”白巍得意地一挑眉,“为师的大事,你这个徒弟还想跑了不成?”
徐辞言和手行礼,浅笑盈盈,“那自然是跑不掉。”
“还有一事,”他眉梢一挑,露出点雀跃模样来,“格物班成果的事情,您也不用担心了。”
徐出岫扎根诰狱研究了大半年,医得人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总算是有了巨大突破。
不仅制定了大蒜素结合中药汤液的治疗流程,还在城外一家腐食店地窖里,发现了初代高产的青霉素菌种。
虽然青霉素的培育提纯绝非一两代人能行之事,但徐辞言心底确信,这东西的出现,必然如火种燎起荒芜之原。
只要一代接一代地努力下去,总有一日,后世里司空见惯的那些抗生素救命药,会一点一点地揭开他们神秘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