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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归宁 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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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归宁 以退为进
    到了归宁那日, 一大早徐家就收拾好各色礼品,徐辞言牵着杨姝菱上了马车,哒哒地朝杨府驶去。
    薛夫人早就在府内等着了, 杨恒逸陪在母亲身边,也是翘首以盼。
    “夫人,少爷, 小姐和姑爷来了!”
    嬷嬷站在院外引颈而望,忽地笑开转身朝屋里头喊, 薛夫人手搀在丫鬟胳膊上,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就见对岸小院竹丛青翠掩蔽处人影渐渐显现。
    徐辞言束发戴冠, 一身琥珀色云雷纹宽袖圆领衫,外披玄色大氅, 杨姝菱以玉饰鬓发,绿云扰扰, 眉目清亮, 嘴角一直含着抹笑意。
    薛夫人仔细打量两眼, 见两人感情甚笃,女儿也一脸轻快的模样, 不由得放下心来,心底越发欢喜。
    “来了, 外头天寒,快到屋里来坐。”她赶忙笑着招呼两人,杨姝菱眼眶一红,快走两步挽住娘亲的手肘,期期艾艾地撒娇起来。
    “娘,女儿回来啦……”
    徐辞言好笑地看着她, 摇了摇头,和杨恒逸一起在下首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虽然自从成为社畜后,徐辞言就不怎么写应试文章了。但底子在那,指点起杨恒逸也算是得心应手出口成章,杨恒逸眼睛越来越亮,心底对他的那点不满也消散开来。
    两人聊得好,薛夫人别眼看过来,也是心底一松。
    他家子女少,杨恒逸从小和姐姐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自从杨姝菱出阁以后,一想到日后见不着姐姐了,小少年不免有些不快。
    薛夫人心细,和一双儿女关系都不错,可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调解儿子,又不能任着人憋在心里,又怕徐辞言因着这事迁怒女儿,眼下见两人相处不错,也越发高兴。
    “见着你们过得不错,娘就放心了,”薛夫人牵着女儿的手笑眯眯地开口,又看向徐辞言,“你岳父在前院等着呢,娘和姝菱说说话,你们两个自去找他罢。”
    徐辞言朝杨姝菱笑笑,才起身行礼往外走,到了前院,杨敬城早早得了消息,得知女儿婚后过得不错,也放下心来。
    “来了。”他坐在圆椅上,向来冷肃的面上难得地带点笑意。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徐辞言朝他恭敬行礼,被杨敬城三两步搀扶起来,几人坐在一处,杨敬城惯例“敲打”女婿几句之后,话语一转,转到官场上来。
    蔺家两位阁老先后获罪,内阁也一下空了起来,而没了这把刀,首辅钱鼎直乞骸骨的折子终于通过了。
    据说拿到折子的那日,钱鼎直大笑三声,一时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只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年一过完,钱家就欢天喜地地收拾好东西,马不停蹄地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回乡荣养去了。
    这么一来,内阁六席便空了三个,机会难得,朝里上下多少人磨尖了脑袋,想往里头钻。
    只是乾顺帝并没有填满内阁的意思,馀下三个辅臣中,资历最老的通政使黄兴和出任首辅,杨敬城升任次辅,又提了礼部尚书丶刑部侍郎入阁,尚有一席空悬。
    “蔺家案结,但你依旧有个督察御史的名头在身,科道官位低而权重,轻易马虎不得。”
    “除了这个,便是东宫和吏部那边,”杨敬城若有所思,“你有什么看法?”
    詹事府东宫官众多,虽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给太子讲课,但总得数下来也有不少人,徐辞言也不用日日往宫里跑,按着轮班去就行。
    吏部那边就不行了,考功清吏司事务众多,阳昆又一门心思地不干活不担事,日日扎根城外钓鱼。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思活络的官员想着讨好他,往河里放鱼。后来发现这厮是真的万事不管,也只能直呼肉包子打狗上当受骗了。
    有这般上司,徐辞言在司内办事虽然方便不少,但也忙碌得不行。
    吏部丶督察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杨敬城看得明白,眼下朝廷安定,徐辞言若想往上走,就得选一个努力发力。
    “两个都选不得。”徐辞言反倒摇了摇头,一旁安静听着的杨恒逸狐疑地擡起眼,杨敬城反倒是笑开了,“你倒是想得明白。”
    “小婿出仕不及一年,资历浅薄,按照惯例,眼下应该在翰林院修史才对,”徐辞言徐徐开口,“好在时运不错,才能走到眼下这位置。”
    “但是要接着向上走,怕是不能了。”
    官场是一个很讲资历的地方,初做官的,那个不是熬到孩子满地跑了才有往上走的机会,论资排辈,永远是体制内逃不掉的铁律。
    虽然新考成法的推行一定程度上解缓了这种趋势,但是时间太短,想扭转这根深蒂固的思想,绝非易事。
    杨敬城功绩显着,简在帝心,在前头几席空下来后,却也做不成首辅,只能当个次辅,也正是这个道理。
    同时,这也是蔺家倒台后,乾顺帝把徐家上下封赏了个遍,却没有直接给徐辞言升官的原因。
    他眼下掌着考功清吏司,就已经有人传他“少年幸进”了,若是再升,和乾顺帝当真就成了“奸臣庸主”,,刻死在耻辱柱上了。
    在朝为官讲究的是可持续发展,留下这么个坏名声可不行。
    “若是可以,到了二月外放官员的时候,我想试试能不能调出去。”
    徐辞言干脆利落地开口,他眼下正五品,外放出去至少也是一府同知的位置。
    等到在地方上熬上几年,资历有了,又有了拿得出手的政绩,回来以后就可以努力努力往上使劲了。
    外放官最担忧的不过是出去了回不来,但有杨敬城在,徐辞言并不担心这点。
    “自出仕以来,你官职变动得实在太过了点,”杨敬城眉心微皱,露出一条竖纹来,“眼下任吏部官也不过半年,若是这时候走,怕是不好处理。”
    特别是外放出去,地方官员难免会多思,以为徐辞言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鸡落泥塘,到时候少不得轻视几分。
    毕竟就算是正四品的知府,和吏部的五品官也没得可比性。
    “这有什么,”徐辞言洒脱笑笑,“我要是走了,空出这么个金馍馍,别人只怕是迫不及待呢。”
    上任以来,想法设法拉他下来的人可不少,魑魅伎俩也没少使,只是徐家上下铁桶一样,徐辞言也不是个傻的,没让他们得逞罢了。
    “至于到了地方,”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能不能让他们服我,那就是看我的本事了。”
    杨敬城失笑,“你倒是自信。”
    不过他这女婿,确实也有自信的资本
    官场上最忌看不清自己。
    眼下徐辞言在京城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浇油,旁人大半辈子都未必能有这般风光时刻,他能狠下心来以退为进,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无论是作为座师还是岳父,杨敬城心底都十分满意。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出去,剩下的事情便用不着操心了。”杨敬城一挥手,便有小厮从书房里取出一漆匣,打开一看,正是一张大启的行政布局图。
    “瞧瞧,想去哪处?”杨敬城波澜不惊地开口。
    徐辞言不免有些咋舌,外放自然也是有讲究的,去两江富裕地和穷乡僻壤自然不能一同而语。
    每次新科进士外放的时候,好地方惯来僧多肉少,就是拿银钱,也疏通不了关系。
    毕竟到了那些地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撑死一年,银子就哗哗地回来了,还能钱生钱变更多。
    杨敬城这意思,是随他挑了。
    有大腿抱的感觉实在太好,徐辞言也不免心思荡漾,而后摇着头轻轻一笑,点了点图纸边缘,“就这吧。”
    “凤安府?”
    杨敬城擡眼一望,眉毛就皱了起来,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黄沙漫漫,耕地极少,百姓民不聊生就算了,还有马匪横行,时不时再被鞑靼各部骚扰抢劫一番。
    往前年还闹出个笑话,被派去凤安任知府的官员一收到任命书,干脆利落地就吊了脖子。
    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了,朝廷三催五促,才买了棺材一路哭天喊地地去上任,闹出了好大地动静。
    可见这凤安府有多坑。
    和崔钧想去的大泽县一样,都是进士们求爷爷告奶奶求着不去的地方。
    徐辞言选在这,一方面是凤安府与鞑靼接壤,是乾顺帝初步选定开放互市的地方,虽然消息还未传出去,但已经基本定下了。
    互市关系着两国邦交,甚至影响了原着里的战火什么时候烧起来。
    虽然没了他,朝廷肯定会派官员前去处理,但信息差摆在那,难免上任的官员不知道战火将起,战争绝非小事,轻视几分,徐辞言实在放心不下。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日后的仕途考虑。
    江南水乡确实是好,去那一趟,哪怕不刻意去贪,光是官场送迎的正常银子,估计三五个库房都堆不下,但缺点也很明显,新官很能做出政绩来。
    苦一时,换来日后足够的基层履历,这买卖很是划算。
    杨敬城自然是知道互市的事情的,他沈吟片刻,见徐辞言心意已定,便也点点头,“也好,互市大事,还要剿匪平乱,虽然难,但做好了也是无可厚非的功绩。”
    并且,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大启和鞑靼关系危如累卵,朝廷已经选好合适的“草原王”,接下来的互市,就是计谋成功的奠基石,这般大事……有徐辞言看着,他也能放心许多。
    事情已经谈妥,虽然吏部管官吏调动,但关系自己,徐辞言也要避嫌,接下来调官外放的一系列流程,自然有杨敬城帮他处理。
    两人又谈了一会政事,杨敬城派人取杨恒逸的文章来,听着徐辞言点评几句,点点头把坐立不安屁股着火的儿子撵到后院里陪姐姐说话,翁媳两个自个下棋喝茶。
    而后院里,薛夫人屏退了下人,拉着女儿坐在屋里,认认真真地发问。
    “我儿,这几日过去,可有受了什么委屈,有事要和娘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杨姝菱不好意思地笑笑,软着声音开口,“娘,没呢,婆婆是个和善的,出岫和女儿也处得极好,没人给女儿找不痛快。”
    “这便好……”薛夫人长松一口气,又凑到杨姝菱耳畔压着声音开口,“那徐家那边,可有要纳妾的意思?”
    杨姝菱噗嗤地笑了出来,眸光亮晶晶的,“娘放心吧,夫君也和我说过了,不纳妾,也不搞什么通房。”这时代的官员身边有几个红粉佳人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别说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就是家里光明正大地插上一二三四五六七面旗,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徐辞言早和林西柳商量过,无论有没有自己的孩子,都不纳妾,实在不行日后从族里挑个品行端正的过继就行。
    林西柳这些年来读书写字,一路风风雨雨也看过了,早已不是徐家村里的落魄寡母,对于儿子这番话,她也很是赞同。
    不纳就不纳,两口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要她看啊,都是这些官老爷毛病多,平头百姓里有几个纳妾养外室的,不也安安乐乐过了起来?
    她眼下对杨姝菱和对自个亲女儿一样好,婆媳和睦,家里安定,半点没有外头那些吵吵闹闹的不愉快。
    自新婚夜那晚,徐辞言就亲口和杨姝菱说了自己的意思,杨姝菱通透,也不觉得这是假话,两人的感情倒是越发好起来。
    “这便好这便好……”薛夫人如释重负,喜得不能再喜。
    杨家书香门第,但杨敬城这一脉,并不是杨家主支,在他出仕做官一路攀至顶峰之前,并不怎么受人待见。
    薛家皇商出身,家大业大不假,地位却是算不得多高,早年杨敬城还只是七品小官,嫁过来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当杨敬城一路任至工部尚书,两家差距就上来了,外头想往他院子里塞人,甚至打着平妻主意的也不少。
    就连杨家本家,也有人动歪心思。
    若不是杨敬城早年日子艰难,与本家并不算亲近,又为人正直,敬重发妻,凭薛夫人的出身,哪怕有了孩子,日子也算不上好过。
    早年担惊受怕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看够了大户人家之间的龌龊事,薛夫人只希望女儿不说更好,也不能比她过得差了去。
    “既然没有小的,那孩子的事情,就要你多上心了,”薛夫人起身从屋里取出几个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各地的铺子地契。
    “还有,徐家家底到底差了些,这些铺子是你舅舅他们送来的,没算在嫁妆里,既然徐家人不错,我儿,你也看着些,该使的便使了。”
    “孩子的话……看缘分吧。”杨姝菱犹豫片刻,接过了那匣子,“娘,女儿省得的。”
    “娘自然知道我儿是最有出息的,”薛夫人笑弯了眉毛,擡手拍了拍杨姝菱的肩膀,“走吧,时辰差不多了,该用膳了。”
    吃了饭,夫妻两个又在杨家待了一会,到了晚上,便打马回了府。
    离开了家,杨姝菱心底有些不舍,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她坐在那眼眶有些发红。
    徐辞言叹了口气,牵起人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呀!”杨姝菱一下顾不上伤心了,脸色通红地抽出手来,“这还在外面呢……”
    “哪里算是外面,”徐辞言笑笑,指了指紧闭着的马车帘子,“车里可算不上。”
    杨姝菱面色通红,见徐辞言似笑非笑地瞥着她,小姑娘扫视一眼周围,飞快地凑上去在徐辞言脸颊上碰了碰。
    “这可是你说的。”她有些得意地开口。
    这下不好意思的变成徐辞言了。
    “咳,”徐辞言别过眼去,面上有些发热,见杨姝菱膝上搁着个匣子,赶忙转移话题开口,“这是什么?”
    “是娘给的地契。”杨姝菱打开盒子,取出十来张盖了官印的绢纸来,徐辞言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上到京城丶扬州的当铺酒楼,下到偏远府城的茶室庄子,天南地北丶各行各类丶一应俱全。
    “你看看,可有用得到的?”杨姝菱说,“我拿着也没什么大用,你若是用着了,便拿去。”
    这就是吃软饭的快乐吗?
    徐辞言压住自个往上跑的嘴角,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那我可全靠夫人养着了?”
    “…………”
    杨姝菱含羞带嗔地瞥他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
    徐辞言一边笑一边翻了翻,也是赶巧,这堆地契里有家酒楼,正好开在凤安府城里。
    “我方才和岳父商量了一下,”徐辞言正色开口,“到了二月外派官吏的时候,便出任到凤安府去。”
    杨姝菱赶忙转过身来,“可定下来了?”
    “差不多吧,”徐辞言点点头,“八成是任凤安知府一职。”
    凤安府啊……
    薛家养着走商团队,杨姝菱手底下就有一只,早些年是专从南边运茶叶丝绸到西北,和外族做生意的。
    自从关了互市以后,便改了规矩,运些地方特产出去卖,也能赚上不少。
    她不是不理世俗的大小姐,依着手上的商队,对各地也算有些了解。
    “我听下头刘掌柜说,凤安那边今岁收成不好,又被鞑子抢了粮去,别说赋税了,百姓饭都快吃不上了。”
    杨姝菱皱皱眉,“还有马匪,当真是不太平。”
    “无事,总要有人去的,”徐辞言笑笑,“有言道我不入火坑,谁入火坑。”
    “就是要辛苦夫人,帮我收罗些凤安那边的消息,风土人情习俗传说,什么都可以。”
    杨姝菱点点头,压下心底的担忧,“我回去就让人去做。”
    还有一件事,杨姝菱心头踌躇两下,马上就翻了正月,二月就要出发,时间算不得松。
    准备东西是小事……问题是,自己要不要跟着去呢。
    凭心而论,两人方才新婚燕尔,杨姝菱自然不想和夫君分开。
    再加上徐出岫在太医院任职,林西柳自然也得留在京里,若是她不去,徐辞言到了地方上,没人能帮着打理内宅,也不方便。
    但是……杨姝菱有些犹豫,凤安府的局势算不得稳定,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到了那边,会不会还要徐辞言分心来照顾自己?
    地方豪强通过官员家眷来威胁人的情况,可不算少见
    她楞怔地看向徐辞言,“我……”
    “如何,”徐辞言笑笑,“夫人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杨姝菱低下声音,内宅等事可以由官家帮着打理,薛家在凤安有铺子有人,徐辞言又是去任知府,到了那边,总不会流落街头的。
    她的作用,其实很小很小。
    徐辞言反倒是笑开了,一把牵住她的手,表情无辜又可怜,“夫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做是麻烦?”
    “就是岳母大人知道我要把你拐到那边去,怕是要恼了。”
    “你,”杨姝菱破涕为笑,往徐辞言肩窝处一靠,“那说好啦,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那些杂事,就都交给我吧。”
    身为夫妻,往后数年里无论好事坏事,他们总是要一起面对的。
    ………………
    另一头,殷微尘一身血气地从镇抚司里出来,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转身去了外城的一处小宅。
    这是指挥使冯柒在京的一处私产,大多数时候,他都和夫人住在这小院里。
    至于那座官邸,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靶子。
    梆梆梆——
    小院没有门童,殷微尘遮住身形,轻轻地扣了扣门。
    门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没人开门,等听到院内鸟雀啼叫的声音时,殷微尘低声开口,“干娘,是我。”
    院里人认出声音,眉间划过一丝欣喜,飞快地拉开了门,探出头甜滋滋地笑,“微尘,你来啦!”
    院里是个眉目清秀的妇人,一身朴素的布衣钗裙,未施粉黛,头上插着各色花朵,手里提着个机关鸟笼。
    这是冯柒的夫人洛氏。
    “嗯,”殷微尘进了屋,小心地查探一番,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关上门,跟着洛夫人往里走,“干爹在吗?”
    “在呢,”洛夫人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糕点,眉目天真,“他刚刚进里屋换衣裳去了,微尘还没吃饭吧,先进屋和你干爹说话,干娘去给你煮。”
    院里只有个服侍的老妇人,没有别的小厮丫鬟,吃食用具,一应是洛夫人和嬷嬷一起准备的。
    “麻烦您了。”殷微尘点了点头,擡脚往后头走。
    后院一片青菜萝卜里头,冯去恶换了身方便衣服,正在抡着斧头砍柴。
    他气势汹汹,一斧头下去柴火应声而断砸在地上,发出沈闷的声响。
    明明是在砍柴,却莫名砍出了一种砍头的气势。
    “来了,”冯去恶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丢了捆绑好的柴火过来,“正好,这捆你的了。”
    殷微尘乖乖地抄起柴刀,把柴又劈成了短短几块,堆在一处用油布遮着,方便取用。
    中途洛夫人进来摘了把小白菜,见着父子两个干活专心致志的样子,蹲下来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直到老嬷嬷过来唤,才跟着出去了。
    等到日头落下饭菜做熟,一家人凑在一块吃了饭,洛夫人便颇有兴趣地凑到一旁看话本去了。
    她年纪不小了,行事间却有种不谙人事的天真烂漫,好像年幼的孩童一般。
    不说冯柒这样的三品大官,就是县里的小官小吏,家里夫人也都不会这般不稳重。
    殷微尘看着她,一时间心底有些沈闷,事实上,放在外头,喉官衙指挥使冯柒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
    “有时候我看着丽娘,也觉得命运实在不公了些,”冯柒静静地坐在那看着老嬷嬷给洛夫人念话本,叹了口气,“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
    喉官衙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剑,它必须锋利丶冷酷丶不近人情,这样一把剑由谁来暂管,成了令乾顺帝寝食难安的问题。
    挑来挑去,他选中了一个人——富商冯柒。
    冯柒出身田野,靠着四处跑庙会卖符攒下了第一笔金,而后迅速将生意做大,等到乾顺帝找上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名的大户了。
    但商就是商,士农工商,世人眼里,冯柒也只比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好些,上不了台面。
    不能用细绫丝绸丶不能住高屋大宅丶子孙后代不能科举出仕……
    虽然有了钱,但是条条框框将冯家压得死死的,时不时还要被官吏们剥削一通,就连妻子老母,也没少被人骂一身铜臭味,这样的日子,冯柒实在是过够了。
    他想努力往上爬。
    这么一个人,心思灵活丶有能力有手段有不安于现状的野心,最重要的是,他是商贾,有钱无权,只能依靠皇帝,是以,乾顺帝很是放心,干脆利落地把人提了上来。
    从白身到三品官,最开始的时候,冯柒都快笑疯了。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一棍子,告诉他什么叫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喉官衙刚设立不过一年,冯柒的老母连带着妻子幼儿在前往京郊上香的时候,遭遇匪徒。
    眼看着护卫被杀戮殆尽,慌乱之中,洛夫人架着马车失控掉下山崖,一行五口,除了洛夫人摔着脑子变得痴傻若幼儿外,其馀无一生还。
    在山崖底下挖到尸体的时候,冯柒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出任当了官,却又因为这官,没了家人?!
    绝望之下,冯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他低估了朝臣的力量,也高估了皇权的重量。
    敌人藏在暗处,冯柒把洛夫人藏在暗处,对外宣称家眷死全,开始着手调查事情真相,可是查来查去,他竟然查不到一个具体的敌人。
    想害他的,从不是一个人,而是文武百官。
    他们对付不了皇权,于是就转头对付他来了。
    那到手下暗报的时候,冯柒沈默了。
    若是丽娘去了,他死也要搅得官场天翻地覆,既然大家都插了手,那就大家一起死。但丽娘还在,还成了个只能依靠着他过下半辈子的傻子!
    冯柒退缩了。
    他死了,丽娘怎么办,把她托付给谁,谁还可以托付?!难道覆仇之前,先把丽娘杀了吗?!
    大夫和他说,丽娘伤得极重,全靠一口气撑着,自嫁给他,丽娘总是哭多笑少,眼下丽娘哪怕傻了,也不想死,他难道要逼着人走吗?
    冯柒做不到。
    所以,他一边暗中蛰伏收集线索查探真相,一边在想法子找退路,好在覆仇之后,能够急流勇退,离开京城,护着唯一的亲人过完下半辈子。
    他不想再当官了。
    每日换上指挥使的官服出门,冯柒低下头,那大红的官袍仿佛亲人留下的血,补子上的栩栩如生的飞鱼,也成了哭嚎着的鬼脸,时时刻刻痛哭着提醒冯柒。
    他眼下的显赫,是踩着亲人的血换来的。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油灯炸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星点火光溅在冯柒手上,他平淡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殷微尘,“蔺家没了,我也报仇了。”
    查抄蔺吉安的时候,他抄出了一份罪证,证明当年主谋是谁的罪证。
    这些年为了查明真相,冯柒没少靠着手里的权利动私刑,蔺家就是靠着这个来威胁他,而冯柒手里也有蔺家贪污受贿,仗势欺人的证据。
    两方利用又对峙了大半辈子,到最后冯柒才顿然发现,真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蔺家,好一个蔺家,设计死了白家,又算计到他家。
    也正因如此,得知殷微尘和徐辞言的动作之后,冯柒才送上了那份大礼。
    好在结果没让他失望。
    “指挥使这个位置,只有死去,才能辞官。”
    冯柒如释重负地笑笑,“再过几日,罪大恶极的喉官衙指挥使冯去恶就会死在任上,我去了,位置就空出来了。”
    洛夫人跟着嬷嬷读话本的声音响起,叽叽喳喳里面,冯去恶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帮干爹报了仇,干爹很高兴,等到干爹去了,喉官衙里,就没人能护着你了。”
    冯柒多年退意,自然不可能为了便宜儿子留下来。
    并且,大殿上那盒装满不同时间蔺党官员罪状的纸,也让乾顺帝对他的疑心再次加重。
    这时候不“死”,怕是过不久,乾顺帝就要来清算他了。
    冯柒取出一个匣子,从外观上看,和告倒蔺朝宗的那个一模一样,“父子一场,干爹也送你份礼物。”
    殷微尘沈默地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一张张纸上的名字,有他头顶的那些上司,也有京城各部的官吏大人。
    琳琅满目,若是放到督察院,满院的御史能笑死。
    从不入流的小旗爬到五品千户,再到从四品镇抚使,殷微尘走了二十年,而要当到佥事同知,只需要这么一盒子纸。
    这便是喉官衙的升职路线,踏着百官,荣登高位。
    “陛下早年说过会保我家人一世平安,却没有做到,所以我没把这盒子交上去。”
    冯柒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现在给你了,相信我,会有用到的一天的。”
    “皇权丶地位……”他慢悠悠地哼唧出声,语调说不出来的讥讽,“真是好东西啊……”
    “为什么这么确定?”殷微尘迟缓地问。
    冯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微尘啊,你和那徐无咎徐大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吧?”
    “祁县到京城,并肩前行互为臂膀,多么感人的情谊啊,”冯柒笑语盈盈,低下头凑到他耳畔,“那徐大人并非凡俗,以他的做派,早晚有一天会触到皇帝的雷区。”
    “到那时候,你身为皇帝亲卫,是杀他,还是不杀?”
    殷微尘手掌猛地握紧,下意识站起身来,“我!”
    他动作太急,带起了桌上的油灯砸在地上,啪嗒一声巨响。
    “啊!”
    屋内响起一声惊呼,洛夫人快步走出来,两下踩灭火苗,疑惑地看着他们,“冯柒,你是不是骂儿子啦!”
    “微尘是个好孩子,”洛夫人认认真真地开口,哪怕以她的心绪,并不太能理解自己才三十来岁,怎么就多出来这么大个便宜儿子,“你不许骂他。”
    “哪里,”冯柒无奈地笑笑,走过去扣住她肩膀把人陀螺一样转了个面,“有你护着,我哪里敢呀。”
    他遥遥丢过来一个纸团,那张白面狐狸脸上笑意真诚,“乖儿子,你的及冠礼,为父怕是只能在地府里给你过了。”
    “这是给你取的字,”冯柒揽着妻子往屋里走,“你爱用不用吧,我这没多的屋子,就不留你了。”
    “你好好和微尘说话!”洛夫人训他。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院子里,殷微尘沈默地站在原地,半响转身去了后院把剩下的柴披好,一捆捆柴火旁边,还有着两桶火油。
    等出了门打马回府,祝娘子已经歇息了,他回到书房里,拆开那张纸条。
    洋洋洒洒两个大字——惟庸。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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