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禁书 《剪灯新话》
许是为了安抚德妃,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
“惟尔南国公江津泽之嫡长孙女,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备兹令典, 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六子侧妃,往,钦哉! ”
马老夫人的品级是因着丈夫定下来的, 是以没被褥夺。眼下江家也只有她一人有资格出来接这旨,着命妇品服站在最前头, 强撑面色。
而在后头,秦氏和江欣仪已经面白如鬼,家里的其他几房, 虽然也满面悲色,但眼底依然显露出几分讥讽来。
往日里秦氏仗着自家是长房长孙, 又与宫里的德妃关系最近,没少在她们面前得瑟。
眼下家里虽遭了难, 但好的时候她们也没捞着什么, 只要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也还大差不差。
江欣仪都被赐婚成皇子侧妃了,还能把她们都杀了不成, 是以,其他几房都放下心来看大房笑话。
“恭喜国公夫人了, ”前来宣旨的内使满面笑意,“贵府小姐做了六皇子侧妃,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家人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恩荣呢!”
月前她们定下的主意还是太子妃,眼下成了六皇子侧妃,马老夫人心底呕血, 几乎要站不住脚。
儿子出了事,便是这般,也是宫里的女儿拼了命挣来的。
昨夜便得了消息,江婵媛被夺了宫权,往日只能烧艾养胎,淑妃不是好相与的,等她产子,还能重新掌管大权吗?!
马老夫人难按捺心底的慌乱……没了宫权……江婵媛这胎,真能平安生下来了……
她心情有些覆杂,江婵媛身体康健,怀相也一直很好,能一夜之间到这般地步,可见那碗药有多毒。
那孩子,就算生下来,怕也养不大了。
“多谢公公。”
无论心底多么百味杂陈,天使还在这,怎么着也不能出了差错,马老夫人强撑起笑意,亲自往那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公公跑着一趟也辛苦了,小小心意,请公公吃茶去。”
那太监得了银子,嘴也松了些,“国公夫人莫慌,子女婚姻乃是大事,江大人必然是要亲眼看着的。”
这便是江伯威有希望出来的意思了,马老夫人长松一口气,洒了大把银子捧着笑脸送这黄门出去,方才转身进了屋,外头已经讥笑声起了。
“哟,”二房汪夫人细眉一挑,面带讥意,“我家也出了个六皇子侧妃,当真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来了!”
她重重地咬在那个侧字上头,秦夫人挂不住脸,赶忙端起长嫂的架子呵斥两句,拉着女儿跑到屋里去。
“我的儿啊,”秦夫人哀哀戚戚,“当真是走了背运了,还说去找那‘表小姐’来替你,眼下好了,找了一家子灾星回来!”
徐家姑娘没能按她们预期那样替嫁就算了,那小子还把老爷给整到狱里去了!
这一家子怎么不死在山岸算了,老天无眼,生生让他们搅出这么些事来!
天杀的天杀的挨千刀的……秦夫人不免在心底一直咒骂。
“还有你那姑姑,还德妃呢,连家里的爵位都保不住,还牺牲了我女儿的好婚事!”
家里的爵位也没了,秦夫人看着,就好像谁从她碗里抢走一块大肥肉一样,恼得心口发疼。
江婵媛是猷儿的姑姑,怎么不多替侄子想想,猷儿学问不成,再没了爵位养着,要怎么活啊!
“赐婚赐婚,哪怕是四皇子也好啊,偏偏是行六的。”
江欣仪也气得呕血,仗着屋里没外人,止不住胡言乱语起来,“六皇子生母潜邸老人了,可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是个贵人!”
“后家靠不住就算了,六皇子本人也不得陛下喜欢,”江欣仪不住地掉眼泪,“还不是正妃,嫁给他,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我看陛下当真是昏了头了!”
“我的儿啊,这可不兴乱说啊!”秦夫人闻言,赶忙扑上来捂住她嘴,哀嚎连连。
殊不知,屋顶不知道何时被人掀开了一块瓦,喉官衙的衙役躲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记下这句话。
秦夫人母女俩抱在一处哭累了,秦夫人强撑着安慰女儿,“没事,陛下没给六皇子指正妃,你嫁过去就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有德妃在,你那婆婆必不敢欺负你。”
她又忍不住期盼道,“六皇子原来的那个侍妾也被升成侧妃了,进了府你可努力些,争取把她捏在手里。”
“要是陛下想着从侧妃里挑一个出来扶正,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江欣仪把事情记在心底,哭一哭了嚎也嚎了,她也坚强起来,“娘,你放心。”
另一头,皇宫里萧衍的面色却如黑铁。
“怎么会这样!”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手上的明黄圣旨,虽然得以出宫大婚开府,但无正妃就算了,侧妃也只是个带不来什么助力的废物。
穿越几天,先是冒出来个徐六元,紧接着,南威侯也出事了!
身为吏部尚书,南威侯一直是他夺嫡路上的得力功臣,外人一直对此颇为惊疑,江伯威莫不是疯了,德妃生的七皇子可是他的亲血脉!
纵然六皇子府里有个已经去了的侧妃是他家血脉,但人都去了,怎么保证六皇子就一定能顾念旧情?
萧衍心底一直颇为自得,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意如她没死,改头换面在他后院里活得好好呢!
江伯威曾在他面前哭诉多后悔没早些找回这个外孙女,让她在外面受这么多苦。
萧衍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很是感慨,赶忙把江伯威扶起来,亲昵地唤他岳父,“当年之事哪能怪岳父!眼下意如不是活得好好的,还得多亏岳父呢!”
“岳父放心,”为了得到南威侯全力的支持,萧衍大拍胸膛,立下豪言壮语,“若来日我能登大典,岳父就是从龙之功!南威侯的赫赫威名,必然永世流芳!”
那时太子已死,放眼朝内再无一得力对手,翁婿俩相视大笑,只觉得浑身痛快。
而登基后,萧衍也没辜负他的诺言,以皇后仪仗将江欣仪迎了进宫,封嘉贵妃,每次看着这个曾经东宫的女人,他就忍不住燃起一股灼灼的自豪来。
全然忘了,昔日江欣仪是多嫌弃他,才会想着要远在千里之外的“表妹”来替嫁。
眼下看着御旨上的名字,当年对江欣仪有多喜爱,现在萧衍就有多慌乱,他拼命安慰自己,竭力想找出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徐无咎,徐辞言……”萧衍眼睛忽然一亮,猛地抓住一旁随侍的曹素衣,“让你去见徐出岫,你可见着了!”
“啊!”他用力太过,曹素衣没忍住痛呼一声,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爷,您抓疼妾身了。”
语调缠绵委婉,萧衍一楞,松开了手,杵着额头,“是爷疏忽了。”
曹素衣又笑笑,浑然间将萧衍满身的怒气都笑没了,她柔声开口,“爷这么日日把徐姑娘挂在嘴上,妾身自然也惦念。”
“只可惜,”她语调有些低沈,“妾身如今生在宫中,若无外妇下帖相邀,得两位娘娘应允,哪能随随意意就出宫呢。”
萧衍也忍不住叹气,乾顺帝严防宫里的皇子与外头勾连,便是他想出宫也难上加难。
还得等开府,萧衍眸色沈沈,只有开府了,他才算是有了权力,到时候,定要把那些得用的大臣笼络过来,有着前世的记忆,威胁丶利诱……什么用不得。
曹素衣又忽然笑开,“不过倒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萧衍忙问,曹素衣眉梢一挑,笑意盈盈,“妾身和杨尚书家的薛夫人有几分交情,五月十七,薛夫人邀我去赴宴呢!”
“妾身可特意打听了,徐家夫人连着小姐都会去呢。”
“当真?!”萧衍大喜过望,事到如今,徐出岫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徐辞言在前朝闹出越大的动静,他就越发地渴望得到这人。
年少晦暗时的陪伴,入府后的处处妥帖,数十年相濡以沫……都在徐出岫早早咽气的那一日成了他心底深扎着的刺。
有时候萧衍看着江欣仪,从那张面容里寻找到一两丝血脉的相似,只觉万分痛苦,万分慰藉。
“这还能有假,”曹素衣语气平淡,又佯装吃醋地嗔道,“爷一句话,妾身就眼巴巴地去办,倒是爷整日里把别家姑娘的闺名挂在嘴上!”
“妾身还没问过爷呢,怎么知道徐家姑娘的名字的!”
“哈哈哈哈哈哈,”事关重生大事,萧衍自然不会告诉她,心底对曹素未谋面吃醋的模样万分满意,拍拍她手,“素衣这是吃醋了?爷心底也有你,你看,这次开府,你不也成侧妃了!”
呕——
曹素衣心底都快要吐出来了,她当侧妃那是她日日不拉风雨无阻地抄经刷太后好感,而且也是神了,圣旨是皇帝下的,关他什么事!
还有,这傻叉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日日把人家姑娘的名字挂在嘴上,传出去徐出岫还怎么做人!
要不是她把这殿里管得跟个铁桶似的,流言早就漫天飞了!
就在这时,萧衍给她暴了个更大的雷。
“正好也要开府了,你说本殿下去找父皇说说,请他把徐出岫也赐进来怎么样?”
萧衍若有所思,他上辈子仔细想了想,意如为什么后头这么难过,不就是困于她出身吗。
这辈子请皇帝赐婚,天大的恩荣,想来她也能想开些。
赐进来当什么,两个侧妃已满,正妃不可能,侍妾?!
曹素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爷!万万不可啊!”
“怎么不可?”话被打断,萧衍面色一黑,阴沈沈地打量曹素衣。
曹素衣暗暗咬牙,“妾身可听说了,那徐家姑娘还未及笄呢。再说了,这次殿下出宫开府,除了侧妃,还指了不少侍妾进来。”
“大礼未成,殿下又去请赐婚,妾身怕陛下会多想呀!”
事关乾顺帝的喜爱,萧衍也犹豫了,踌躇半晌叹气,“罢了,爷就再等等吧。”
如今他未出宫领事,就算不得长大,按宫里的规矩,还是要去读书的。
萧衍心底郁郁,也不多待了,转身出了殿。
至他走得看不清身影了,曹素衣紧关殿门,把自己蜷缩在帷幔里,死咬牙关。
——姐姐!
记忆里,她走进漆黑的屋子,不敢点灯,怕灼了那人久未见光明的眼,也怕看见她瘦的似骨的身形。
——姐姐!
小姑娘哭着喊,一声声的,戳得她浑身发疼——我好害怕,这里好黑,我感觉我快要记不起我叫什么了,姐姐,我害怕!
她是偷偷进来的,生怕露出了动静,只敢死咬着唇,一声不吭地把人勒在怀里。小姑娘渐渐地哭不出声了,一刻不愿停的开口。
“我有时候会梦见娘,还有哥哥!但是我记不清他们的脸了,好半响才能忽然反应过来!”
“还有惟庸……我有时候看见他好端端地冲我笑,一转眼,又成了把扇子!呕——”
说到这个,小姑娘激烈地挣扎起来,浑身发抖,指甲不住地往眉心扣去,曹素衣看见自己面色苍白,慌乱地去拽她的手,一伸手,黏腻的血液淋在了手上。
大殿里看不清任何东西,月光都无法从笼着厚厚黑布的窗户处透进来。
曹素衣睁大眼睛,一瞬间又好像看见了那张惨白的面容上满是伤疤和血,眉心那点鲜红朱砂,被生生地抠了下来。
“哇——”
她猛地坐起身,扑到床榻边哇地吐了出来,金杏正在旁边绣帕子,见着这情况,魂都飞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眼泪大滴大滴掉下,金杏扑过来赶忙给她拍背,“太医,快宣太医!”
“等等!”一口郁气哽在心头,曹素衣强撑着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案前,“金杏!”
面容妩媚风流的女子面白似鬼,金杏快步走过来,惊忧十足,“小姐……”
曹素衣把手里的折纸叠好,混着一荷包亮闪闪的金元宝,“你把这个送去给尚仪局的钱姑姑,托她找个机会,送到徐洗马那。”
“记住,”曹素衣语速极快,“徐无咎徐大人,亲手送到他那,若是他问,就什么都不说,若是不问,就说是我送去的。”
身为皇子侍妾,私自和外臣相接,这要是被发现了,别说她,就连曹素衣都没好果子吃。
金杏毫不犹豫地接过东西,死死藏在衣服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妥这事的!”
明明是正午,日光透过宫殿的雕花窗棂透进来,照得满屋子明亮又和煦,曹素衣站在那,只觉得浑身发冷。
“实在是自己找死……”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指尖都在发抖,“怨不得别人!”
…………
徐辞言的侍读生活过得很是平静。
他每日上午早早到文华殿陪太子读书,散学后又守着人把作业写完,时不时讲解几句。等到下午太子去学骑射这些,就会换其他的侍读来随侍。
那段时间,就是徐辞言到司经局处理公务的时间。
前任洗马姓李,眼下调到六科去了,但事务繁多,一时间并不能交接下来。没拿到印,徐辞言每日更多的时间,是自个待在书库里看书。
只是这种平静生活没能过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官员放假,太子也不用去文华殿读书,只用在宫里等着参加晚上的家宴就好。
乾顺帝丶太子都赐了粽子丶雄黄酒这些节礼下来,萧璟许是把乾顺帝之前说徐辞言不挂好玉的事压在心底,如今趁着节日,还特地在礼盒里塞了块青玉。
徐辞言拿着那块玉左右看看,哭笑不得。
说起来,他以前也有块青玉,还是上京前特意买的,只是品相和手上这块,差得可谓是十万八千里。
那块青玉被徐辞言送给卖羊汤的老伯了,现下八成是在萧璟那里。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自个花钱把玉买下来了,还像是偷了一样心虚,送块品相更好的来。
一想到这,徐辞言又忍不住笑,他单独取了个盒子,把玉郑重地放进去,和乾顺帝赐下来的那块一起放在暗阁里。
一个,两个,三个……徐辞言数数自己暗格里的盒子,心底满意,他的好东西都在里面藏着呢。
皇家送来的粽子被林西柳摆到祠堂里供了供,又热了一家子一起做着吃。徐出岫之前年纪小,林西柳不许她喝雄黄酒,只是抿抿做做意思。
不过翻了八月,她就要及笄了,算是个大姑娘了,有司三娘子帮腔,林西柳也没管,任她悄悄地躲着喝了两杯。
徐辞言也尝了口御赐的雄黄酒,比外头买到的要好上许多,只不过单论口感,比他前世喝到的差上不少。
在基层的时候,徐辞言有段时间要去给县里拉投资,企业都看不上那偏远地方,还是徐辞言一桌一桌喝过去,才谈回来的。
许是练着了,徐辞言后来很少喝醉,穿越之后,这本事也跟着过来了。
是以,当徐家大门被急匆匆敲响,被传唤进宫的时候,徐辞言脑内十分清醒,不断地预演着发生了什么。
“公公,”他坐在马车里,眼含担忧地看向车厢外被吹得发抖的太监,“公公这一路来得辛苦,瞧您这满头大汗的,吹着了可不好了。”
“这马车宽敞,若公公不嫌弃,不妨一同进来避避?”
宫里催的急,负责驾车的侍卫把鞭子抽得啪啪响,方才才跑了满身汗,眼下厉风吹着,那太监也不免直哆嗦。
“这,洒家身上腌臜,怕是污了徐大人的眼,”那太监心底有些犹豫。
徐辞言眼神尖,夜色里也看出他身上的服饰非大太监不能着,笑道,“这有什么,谁不是吃五谷杂粮的长大的,公公在宫里当差,若是因着我着了凉气,那便是下官的罪过了。”
“还未请教公公名姓呢?”
那公公见徐辞言这般客气,心底也觉得舒坦,“洒家鸿祥,这便多谢徐大人美意了。”
“公公言重。”徐辞言亲自掀了掀帘子,眼底划过一丝暗色,和御前大太监鸿喜同属鸿字辈。
鸿祥一进车里,一个小荷包就塞过来了。
这年头给内侍送礼都成惯例了,徐辞言柔声开口,“到底吹了寒风,还请公公喝碗姜汤暖和暖和。”
鸿祥眉开眼笑,悄悄地收下银子,有心提点,“今日东宫里出了事,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徐大人若进了宫,可千万软和点,别惹了陛下生气。”
一听是萧璟出事,徐辞言心底就一沈,等到了大殿外面更是心惊。
东宫的几位管事太监嬷嬷丶还有萧璟平日里贴身侍奉的紫玉,连带着满宫大大小小的宫人都跪在外面。
夜风凄厉,他们大多只着了单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哎呦徐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鸿喜站在外头,急得走来走去,眼神不住往他干儿子紫玉青紫的嘴唇上看。
徐辞言跟着他急匆匆往里走,时间紧急,鸿喜顾不上太多,“家宴时殿下喝晕了酒,陛下就让他先回宫里来了,等散宴了一来看,殿下榻上搁着本禁书呢!”
禁书!
徐辞言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和其他几个侍读一同跪在外面了。
司经局洗马,掌四库全书……
“让他滚进来!”
殿里传来乾顺帝暴怒的吼声,鸿喜侯头发紧,赶忙推开门,“陛下,徐洗马到了。”
——啪!
一进门,徐辞言就险些被一本册子砸到脸上,他赶忙跪下,快速地扫了眼周围。
萧璟只着里衣,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而乾顺帝一身衮服未换,满面阴霾,额角青筋暴起。
册子落在脚下,徐辞言不敢去翻,鼻观眼眼关心地跪在地上,“臣叩见皇上。”
“徐侍读,”乾顺帝反倒没先发作,强忍着平静,“太子最近课业怎么样?”
徐辞言心底苦笑一声,谨慎回答,“太子素来勤勉,几位侍讲的大人多是夸赞。”
“勤勉,”乾顺帝冷笑,“勤勉到敢在宫里大看禁书了?!”
“你自个看看你脚边那是什么!”
得了准许,徐辞言赶忙把那册子捞过来一翻,只一眼,心底就重重一沈。
“ 十二巫山谁道深,云母屏凤薄如纸。莺莺宅前芳享述,燕燕楼中明月低,从来松柏有孤操,不独鸳鸯能并栖……”
竟是本《剪灯新话》!
这可不是本什么好书,徐辞言浑身发毛。
身为十大禁书之一,《剪灯新话》虽不比《金瓶梅》在后世流传得广,但某些地方比《金瓶梅》还不如。不仅写了普罗男女畸变痴恋,还有人妖人鬼等等大违圣人学说的东西,笔触糜颓,“交合之事,一如人间。”
“怎么,”乾顺帝面上一片铁灰之色,“宫里为何出现这般禁书!徐洗马难道不知吗!”
徐辞言面如白纸,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知?他怎么知,任洗马一职还不过几日,职务交接都还没交完呢,就先背上黑锅了。
“陛下!”
以秽物扰乱太子心性,这可是死罪,徐辞言自然不能就这么认了,当下深深跪伏,“《剪灯新话》乃本朝禁书,市井书铺一概不准刊印售卖,臣虽任洗马一职,但到京不过数月,哪来的本事拿到此书啊!”
他一口咬死自己没见过,擡眼深深地看向乾顺帝,面色坚定,“臣敢问陛下,这书是在何处查得?”
乾顺帝一楞,眼神一扫旁边的鸿喜,老太监见徐辞言还会狡辩,赶忙开口,“是在太子殿下的床帏处找着的,被枕巾压着。”
徐辞言赶忙接上,“陛下明鉴,臣若有心煽诱太子,又如何会送来这么本明显的厚册子呢!拆散一次送来几页丶以蝇头小楷写成小册不更为便利!”
“床帏所在乃东宫内殿,向来只有内侍宫人可以入内,臣一介外臣,如何得入,更别说把书放到太子枕下了。”
他深深顿首乾顺帝,“若说太子自行放置,那更是无稽之谈,臣敢问陛下,难道还不信太子为人吗!”
见乾顺帝面色松动,徐辞言膝行两步,直直地对上乾顺帝眼睛,“臣身份卑贱,纵万死不足惜,但太子一向贤明自好,光风霁月,又如何会犯禁,还请陛下彻查!莫要让有心人毁了太子贤名啊!”
“真不是你做的?”
乾顺帝冷着脸看他,徐辞言一言不发,不闪不避,只定定地看向乾顺帝。
“朕会彻查此事。”
乾顺帝忽然开口,覆而转身怒吼,“鸿喜!传朕旨意,太子侍读徐辞言玩忽职守,辅导太子读书不力,忝为其职,深辜朕心!连着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侍读一起,仗责三十!”
“父皇!”
一直楞楞跪在原地的萧璟大惊失色,猛地扑过来挡在徐辞言前面,疾声开口,“此事非徐大人所为,三十延仗下去,徐大人焉有命在!还有那些宫人,何其无辜!”
萧璟紧咬着唇,死死把徐辞言拦在身后,“父皇!”
“无辜?”乾顺帝冷笑,“往日里朕只觉得你年少心善,现在看来竟是这般无知!”
“他们或是掌管宫内四库全书,或是贴身侍奉主子!眼下竟出了这般岔子,让此等禁物进了东宫,朕治他们一个怠职之罪,何错之有!”
“父皇!”萧璟还想再说,肩上却忽然一重,徐辞言却伸手把他按住,柔声开口,“臣多谢殿下,只陛下所言有理。”
他面色平静地跪倒在地,“臣领罚。”
乾顺帝看着他跪在地上瘦削的脊背,心底又是一哽,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徐辞言这个洗马位置什么时候坐上去的,他还能不知道?!
以司经局的效率,怕是连事务都没交接完,但端午这般的大日子,东宫里竟然出现了禁书,这事必须要做出个交代。
要怪只能怪他倒霉……偏偏这时候赴了职。
乾顺帝转过身不再看,深深叹息,“拖下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