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省城 远行
过了两日, 季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日头方出,祁县的秀才都齐刷刷地聚在明伦堂前的展板处,上面贴了本次季考的排名。
最先看的是本县的廪生, 徐辞言跟着赵夫子,在一群老者里面格外地显眼,陈钰几个排在后头, 迫不及待地冲他打手势。
一个,两个, 三个……徐辞言心底一数,很好,他一个人要看好几个人的成绩。
“辞言, 你这次考的当真是好啊!”
赵夫子最先上前,到了他这个岁数对于成绩早已不那么在意, 更重视弟子的成绩。
从上往下一数,徐辞言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九位。
徐辞言自己也有几分诧异, 本县廪生二十五名, 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少有几个壮年人,向来季考的前二十五都是被这几位包揽的。
他虽考了本次院试的案首, 可学问这事也看年龄差异,赵夫子等人比他多读数十年的书, 多写数十年的文章,光论这一点,就是年轻秀才很难超越的。
不过徐辞言转念一想,他有白巍这位名师教导,能取得如今的成绩,也不是意外。
“想来几位师长很是欣赏你的文章了。”
顾夫子也看到了成绩, 笑着开口打趣,他本次季考排名十三,被一个小年轻超了算不得多光彩的事,但顾夫子更擅长教书育人,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另一位年纪稍轻他们一点的廪生就不这么想了,瞅着徐辞言冷哼一声,也不等看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是?”徐辞言疑惑地看向赵夫子。
“哈,”赵夫子冷笑一声,眉毛一扬露出点得意神色来,“你应该听过,这就是东城的王夫子,王凯之。”
“是他啊。”
徐辞言恍然大悟,殷家获罪之后,族学自然也开不下去了,这王夫子便从殷家族学里出来,被另一位权贵家里请了回去。
往次季考,王夫子想来碾压众人位列廪生第一,但此次不仅被赵夫子夺了魁首,就连其他几位老廪生都没考过去,耻怒交加。
徐辞言对这位王夫子没什么好感,身为业师,他坐视学里的权贵子弟欺压弱小,有负为师之德,实在令人不齿。
看完成绩,几人就让开位置,踱步到明伦堂内各斋房旁看本次季考的考卷。
虽优生独考甲卷,但两卷四书题是一样的,故学宫里贴出前三十的文章,以供诸学子交流学习。
从三十看到第一,越看优劣就越发明显,徐辞言仔细琢磨着每篇文章的长处,思考如何将其融会贯通到自己的文章了。
刘教谕也带着几位训导过来看文章,嘴上不由得称赞,“本次季考几位廪生的文章都进益颇多啊!”
几位老夫子不由得笑道,“我等得名师教导,若无进益,岂不成朽木庸才?”
这名师,自然指的是白巍。
收徐辞言为关门弟子后,白大儒心结消解,身体也一日日地好起来,他看得透彻,想要提升祁县的文教水平,光凭他一人之力是远远不足的。
最根本的,还是要提高祁县授业夫子的水平。
是以,白巍收拾出前院,每旬里轮着给祁县各社学的夫子们讲学,不收任何束修,只要有心便可来听。
如此良机,赵夫子等几位老夫子更是日日不落,与白巍交流颇多。
徐辞言也去听了几场,与教他时着重文章不同,白巍教导几位夫子,更倾向于教他们如何教书育人,因材施教,正合几位廪生的意。
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未能考中乡试,想来是与科举一途无缘了。
但好在入了县学就可走学院的路子升入国子监,日后出来,也能外放一县任教谕县丞等职。
无论此时为师还是日后为教谕,知晓如何育人都是头等的大事。
那王夫子本也想来求学,只他昔日所作所为被白大儒所不齿,只留下一句师德不正何以正学风,便关门谢客了。
也不知他受辱回家之后,会不会想起昔日学里唤他恩师,却被打折手臂求告无门郁郁而终的学子。
他们看完一会,剩下的增生等等也都看完排名过来看文章了,徐辞言的文章挂在首列,被人围着惊叹连连。
“徐弟的学问果然远超我等,”苏清遇不由得感慨,“真可谓英雄出少年啊!”
第一次季考就能力压学里苦学多年的诸增生附生,甚至还超了十馀名老廪生,当真是少年英才。
“和言兄谬赞,”徐辞言笑着行礼,苏清遇几人回礼打趣,“我等欲向徐同窗讨教文章,不知徐同窗可愿不吝赐教?”
“那是自然,只不过谈不上赐教,互相交流罢了。”徐辞言和善笑笑。
季考的成绩一出来,徐辞言就升入了地阶,只是他的课程还未修完,每日还需到县学点卯。
与此同时,祁县里各商贾权贵闻风而动,老早就给榜上有名的秀才们发了请帖,有邀人入族学为师的,有请人润笔做书的,更有甚者,不说任何要求,实打实地送钱来了。
徐辞言看着手里五花八门的帖子和上面令人咋舌的数字,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祁县虽地小,有钱人真不少。
他挑了几家诸如泉香楼掌柜这些之前便有些联系去赴了宴,他们都是祁县有名的地头蛇,有了这些人看顾,徐家族人在县里行走办事就会方便得多。
就这么一日日过了几月,年关方过,徐辞言就收到滕明喻的来信。
他们要准备出发去省城了。
从祁县到省城,当真可算得上一场远行,提前几日林西柳就颇感焦虑地为两人收拾行装。
“银钱可都带够了,不然再多带些,出门在外手里有银钱也方便。”临出门时,林西柳有担忧地问。
“娘,放心吧,都带够了。”
徐辞言捏捏衣裳里的暗袖,几张大额的银票被他贴身装在了此处,另外腰上还挂了个荷包,装些碎银子铜板方便使用。
他们不识路,此番是跟着梁家的商队一起前行的,梁掌柜雇了镖局护送货物,走的也是官道,倒是比自己独行安全。
此外,殷微尘也和他们一起同行,徐辞言简单问了两句,只知是喉官衙的事务,便不再多问。
他这一年来在喉官衙混得如鱼得水,很快就从普通的杂碎升作小卫,虽不入级,但也算是有了几分势力。
眼下,徐出岫坐在商队中间的马车里,殷微尘赶车,徐辞言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枣红大马哒哒哒地跑过蜿蜒山道。
徐辞言十分好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驾车?”
殷微尘睨他一眼,专心致志,“月前才学会的,有时候任务一来几个县的跑,牛车实在是太慢了。”
他不仅会驾车,还会骑马了。
徐辞言穿越到现在,连马都没摸过几次,别说骑上去了,一时间羡慕得不行,眼馋地盯着那枣红马背。
看他那样子,殷微尘有些好笑,等到缓路的时候把马鞭塞徐辞言手里,“你想骑马倒是没法子,驾车倒是可以。”
“快快快怎么来!”
徐辞言不和他客气,接过鞭子跃跃欲试,殷微尘看他那生疏的动作,一时间心惊胆战地坐直了身。
在通济社学时,殷微尘虽然归属于乙班蒙童,但这纯粹是因为他那时候没钱入学晚。
殷如琰在族学里作威作福的时候,祝娘子还在拼命给人干活攒束修呢。
若不是靠着殷父留下来的线进了喉官衙,保不准他现在都饿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想到这,殷微尘有些想笑,殷家现在的下场可真是大快人心。
只是祝娘子时时有些可惜,他不能走科举这条路子了。
不过他在读书做文章这些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想到这,殷微尘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年。
最初的生涩过去后,徐辞言挥舞鞭子的动作也像模像样的了。
“你读书的天分,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了。”殷微尘感慨。
“怎么,”徐辞言笑着扭过头,露出一口白牙,“羡慕啊,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老师,我也不是不能教你写写文章。”
“滚。”前方又是陡坡,殷微尘夺回鞭子,面无表情。
他只比徐辞言小一岁,徐出岫今年也有十岁了,搁古代是个大姑娘了,不似徐辞言是血亲兄弟,有外人在,徐出岫也不太方便抛头露面。
殷微尘心细,每次休息的时候就默默地招呼着商队里其他汉子到一旁避开,让小姑娘能出来透透气。
徐辞言看在眼里,再一想远在京城的男主,只觉这对比实在鲜明。
这么长途跋涉了一月,二月底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山南省城。
“好高啊……”
徐出岫悄悄地拉开半边帘子,惊奇地看着道路尽头越来越清晰的城墙。
比起祁县黄泥砌成的城楼,省城的城楼就要雄伟多了,城周九里三分,高二丈九尺馀,有六座城门,以整砖筑城,远远看去矗立山水之间,雄壮无比。
这座城池请了堪舆大家建制,为应和风水之道,城形似一只大龟,也因此在走南闯北的行商嘴里有了个诨名龟城。
徐辞言他们从西边乌龟前足宝成门进城,方一进去,热闹繁华的气氛就闯了进来。
梁家商队要去各处的铺子里,殷微尘也要到喉官衙的堂舍去,徐辞言带着妹妹下了马车,找到家客栈住了进去。
他收拾妥当之后,先去购置了几份礼品,才去滕家递了拜帖。
徐辞言独自带着妹妹远行,在住处上就有了诸多不便,滕家早早得了消息,说珠儿念徐出岫得紧,要他们住到滕家去。
两家关系不错,徐辞言仔细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今日到了省城,珠儿早早就得了消息,又焦急又兴奋地等在院里,直到日头升到半空了,前院才传来了消息。
“徐弟!”
滕明喻此日正好在家,一得了帖子连忙迎出门来,两人拜见了滕家老祖宗后,徐出岫被滕家夫人亲自接到后院里找珠儿去了。
至于徐辞言,他和滕明喻年纪相仿,两人都是好学之人,干脆就住在了一处,好交流文章。
休整了一日,滕明喻便忍不住拿着文章找上门来了。
两人对坐论经片刻,又互相看了几篇近作,一时间滕明喻惊叹连连。
“想不到一年不见,徐弟的文章竟有如此进益!”
仔细琢磨文章里的句子,滕明喻放下纸张,不由得感慨出声,“不知今年的乡试,徐弟可愿下场一试?”
若是徐辞言今年中了,十来岁的举人,传出去可谓是骇死一帮人了。
徐辞言笑着摇头,“家师说我年纪尚小,文章也还差了分火候,更何况才刚过了院试,倒不如多准备准备。”
“这话也有理,”滕明喻点头赞叹,“只是我长你不少,今年已是要去试试的了。”
“那弟便虔祝云彦兄蟾宫折桂,功不唐捐了。”徐辞言含笑行礼。
滕明喻出身权贵之家,师资力量绝非常人能比,更何况他本人也勤勉好学,想来这次乡试是必然有其姓名了。
“那便多谢徐弟吉言了!”滕明喻连连拱手行礼,乡试在即,两人笑谈一会,滕明喻便回屋温习功课去了。
后院里,徐出岫刚绕过影门,就被小炮弹一样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珠儿?!”
看清来人,她又惊又喜地笑开。
“姐姐,我好想你呀,你都不来看我!”
滕珠儿赖在她怀里不肯出来,一双大眼睛里盈满泪水,徐出岫连忙取帕子给她擦脸,柔声安慰,“姐姐也想珠儿,这不就来了吗?”
两个小姑娘抱做一团,叽叽喳喳地讲着话,不一会又笑颜如花。
珠儿这年来长大了不少,也渐渐懂了些道理,再一回想被拐的经历也不由得后怕几分。
她贴身嬷嬷家的小孙女就是被人拐了去,等找回来就只会疯疯癫癫地哭喊了。
好在她遇到了徐家,才没有遭更多的罪,对于徐家的姐姐,也是越发的喜欢。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徐出岫给盼了过来,小姑娘顾不上太多,兴高采烈地拉着徐出岫就到房里一块玩。
她家富贵,光珠儿的闺房里就绫罗绸缎无数,精巧的珠玉摆件并着各色名贵之物遍地都是,徐出岫一眼看去,只在默默感慨了句华美,便投入地和珠儿玩笑起来。
滕夫人含笑站在一边,看她这模样,心底称奇。
徐家的家世她自然知道,说句不好听的,和滕家实在是云泥之别。
上次急着带珠儿回来也没细瞧,眼下看去,徐家姑娘不仅面容精致秀美,举止也落落大方,端庄自然。
那眉心一点朱砂痣笑起来,格外地灵秀,活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子。
滕家老祖宗听说珠儿的恩人来了,张罗着就要见两个小辈。
她年纪虽大,却也是有品级在身的命妇,气势惊人,就连滕夫人第一次拜见的时候都忍不住心底胆怯几分。
这徐家兄妹两个却都坦率自然,神情大方。
光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比的。
珠儿能和徐家姑娘结为好友,也是缘分,这般想着,滕夫人笑容越发柔和。
看着珠儿叽叽喳喳地要把写的大字拿给徐出岫看,她便悄悄地出了院子,把屋里留给两孩子。
徐出岫并不知道滕夫人心底想些什么,她每日跟着冯夫人学习,学得可不只是诗词文章,还有礼态等等。
冯夫人京城贵女出身,有她教导着,徐出岫越发地落落大方。
和原文里面那个粗鄙蛮愚被人嗤笑的女主仿若两人。
就这么在滕家住了两日,三月初一一大早,徐辞言就收拾好东西,带着妹妹直奔七里巷去。
那善医的妇人正住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