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五行心愿屋(13) 张炳。……
李四年被白鹄笑迷糊了, 小火车鸣笛似的,热气从脖子烧到了天灵盖,卷毛烫成了直发, 浑身虾红,刚止了血的鼻子猝然又流下两道鲜红。
这鼻子跟着李四年可谓命运多舛。
白鹄:“……”
实在罪过。
他真傻, 真的。他单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能轻易近距离靠近别人, 免得误他人终身;他不知道光是笑脸就够了。
他真傻。
白鹄拿出手机照镜子,照出那压根合不拢嘴角的呲大牙乐。
就算是这种笑,竟然也这么好看。
白鹄再次重覆:他真傻,真的。
闻述看着在李四年流鼻血的第一时间就照镜子的白鹄:“……”
不知道自恋的毛病吃中药能不能治好?
在闻述思索抓中药的时间里,在白鹄持续照镜子的时间里, 李四年终于狼狈止住了鼻血。
他还没消红,雀斑都快烧没了,眼神躲闪, 压根不敢看白鹄,说话声比蚊子还小。
“三-大未解之谜,境池海报神秘人。”
白鹄能听见纯靠优秀的听力以及聪明的脑袋瓜子。
从未有人到过的终点站“境池”,贴满中转站的同一主人公海报, 这两个的确比只是一个站点的神秘人更为未解。
毕竟前两者, 都可以说是与他们进入或离开这个729地铁站这件事有着不可排除的关联。
“行, ”身为排名第二的未解之谜的白鹄放下照镜子的手机, 一锤定音, “我先会会排名第三的未解之谜。”
“好, ”闻述十分迅速,“哥哥放心飞,小闻我永相随。”
李四年刚想表支持的忠心被闻老大的“小闻”给噎了回去。
白鹄:“……我似乎说的是‘我’, 而没有加‘们’。”
“什么?队友情就这么被遗忘了吗?”闻述十分伤心,并朝那个一声不吭的画皮鬼看去,“那……”
“完全没有忘记,”白鹄也十分迅速,双手比心,“小闻同志,有你做我的后背我安心多了!”
被拒绝后,正准备表达遗憾和担忧的李四年又慢了一步,话到嘴边的“没关系”卡在喉咙。
几次张口几次闭嘴之后,李四年捂着鼻子弱弱地问了一声:“虽然我没有把柄,也当不了安心的后背,但能不能还带上我?”
李四年只有流鼻血的鼻子和诚恳的心。
带两个也是带,白鹄没有意见。
闻述稍有意见,但奈何他也是被带的挂件,没话语权取缔另一个挂件的资格。
画皮鬼……沈默呵,沈默呵,它正在沈默中独自走向灭亡。
对于闻述之前所说的,头像变黑则代表着任务完成和地铁币到手。
但白鹄是个例外。
他的头像早在不知何时熄灭了,但左手腕上的水晶链还未摘下,地铁币也没到手,甚至心愿对象,就坐在对面沈默地看着他们。
要拿地铁币,就是将此画皮鬼解决。
不过,在已经得知了地铁币会在极短时间内失去保质期,画皮鬼反而成了移动的冷藏箱。
等要用了再取出来。
门外那个狂躁的连体鬼还在努力上演雪姨砸门。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连体鬼也是闻述和李四年的移动冷藏箱。
他们并不打算在此解决。
至于为什么还要回去“疯舞路口”,那当然是去瞧瞧发“如何逃离这座城市”这个主题贴的“外来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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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灵都市。
疯舞路口。
偌大的城市,深夜之下,它像被黑布笼罩,只零星露-出几道光亮,深沈丶妖异。
没有霓虹,高楼大厦成了沈默的死兽,街道上的路灯都黯淡,大街小巷如肮脏而空虚的血管。
夜晚是妖魔鬼怪的宴会,血腥和恐怖在寂静中狂欢。
十字路口布着迷雾,水汽和冰寒宛若深秋初冬,全然没有白日盛阳的暖意。
电线杆和路灯上粘贴着破旧的寻人启事,垃圾桶早早下岗,街道空荡得可怕,风吹过后,没有垃圾提供夜风玩乐,只有迎面的雾气。
“嘀!”
遥远的一声响亮鸣笛。
在此地,人类社会的车辆鸣笛才是仙乐,如一记耳光,敲人清醒。
张炳打了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冷颤,慌忙看向四周。
他靠在一个路灯铁杆上,背后贴着十五岁女孩的寻人启事,风吹雨打晒,已然破烂,信息模糊不堪。
手机发出的幽冷暗红的光亮提醒着他——求助无济于事。
屏幕赫然显示,“帖子已被封禁,账号已被禁言”。
良久,自动息屏,黑屏中映出张炳几近崩溃的脸,目眦尽裂,红血丝像蠕动的红线虫,无知觉抽-动的脸部肌肉。
而头顶之上,路灯闪烁。
张炳已经尝试了无数遍。
一开始,他的帖子只是被封禁,于是他换了各种措辞,从激烈泣血的求救文字变成温和压抑的求助,但每一个帖子都在发出去的瞬间被封禁。
措辞严谨的文字之下是理智的沸腾崩溃,如今,账号的封禁几乎是割断紧绷神经的一把利刃。
但那一声鸣笛,又把他的偏执拉回。
张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像鼓起的气球泄气,鼻腔灌进了带着血腥的雾,又喷-出浑浊的气。
他已经不是一个初入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在一个可怖的世界,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普通又怯懦的人变得心智成熟。
他几经濒死又挣-扎求生,摸爬滚打这四个字,是他狼狈生存的写照。
人总要一个盼头,而世界给他的盼头,就是回家。
张炳在浩荡海面的客船上从屠杀中逃离丶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从活埋中自救爬出丶在他乡异国的疯人院内反杀恶鬼。
他在停不下来的血腥旅程中艰难生存,为的就是回家。
可神欺骗了他们。
他们在“拯救世界”这四个字的诓骗下自愿踏上这场时空旅程,却被告知回头路并不存在,迫使他们始终前进前进,让他们用生命来填充这个世界的荒唐。
而笨驴头上吊着的胡萝卜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们不该是这样的待遇,不该是成为诡异的口粮,不该是被灯引诱的自燃飞虫。
但他们该找谁来主持公正,神就坐在法官席。
张炳经历了这么多的死亡边缘和痛苦绝望,而此刻,他的内心被无数无数名为“悲哀”的陨石砸成坑洼。
当今世界光怪陆离,诡异横行,神和鬼坐在一边,围观对救世之人的围剿。
人类的嘶吼寂静无声,神明的无言震耳欲聋,这是一场荒谬而可笑的默剧。
但反抗是人类不屈灵魂的外在表现。
张炳做完了一次深呼吸,再次看向四周。
“咚丶咚丶咚!”
沈重的跳动声从十字路口中-央传来。
黝黑的路口中-央,四周的路灯光束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晕,像排列整齐的卫兵。
雾气和幽暗让人看不太清。
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央跳舞的舞者张开手臂,一边双脚齐跳,一边旋转,像设定好程序丶矮小又僵硬的玩具。
深黑的空眼眶丶微笑的针线嘴丶流泪般的彩绘脸丶双层侧面丶脚后跟相对相连的四只脚丶后背是纽扣肚子丶柔软下榻的棉花手臂丶纽扣眼……
两张脸都没有眼珠子,却无论如何都像是往张炳这里瞟。
张炳在西边的那条街,街道两侧都有路灯,排列整齐,虽然灯下有雾,黯淡而寒冷,但依旧有光。
他孤零零的一人靠在路灯旁,离得并不遥远。
不过在此时,冷气自然从头顶往下浇。
此地危险,几乎是所有本地人的共识。
张炳既算是本地人,也算是外来人,在他离开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位舞者,而在他重新回来时,也恰好错过。
这个地方,曾经是他的家。
白天时,这里喧嚣,汽车与自行车交错各行其道;傍晚时,这里热闹,放学的朝气与下班的惬意融合;夜晚时,这里的霓虹灯会盛开,像只在夜晚绽放的昙花。
从来没有恐惧,从来没有惊悚。
他所期盼的回家,回的竟是这种家。
七年,病毒都够占领一个星球了,何况一个城市。
似乎也合情合理。
张炳就这样,带着难以言喻的丶巨大的悲哀与滑稽,隔着蓝色路牌写着的“疯舞路口”,看着中-央那位小丑跳舞。
就像是迎接他的死神。
汽车鸣笛声似乎近了,刺向他的太阳穴,他似乎还听到了些说话声。
来自北面。
“也没找到另外第四个人啊,是被鬼抓住了吗?”
“你们两位靠钞能力跟踪我的时候不都把鬼转移到我面前了吗?这地方还哪来的鬼?”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哥哥,恶语伤人六月寒,别说的这么难听,这不叫跟踪,叫关心则乱!”
张炳的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全然不顾旁边那位危险的小丑,身体就已经踉跄跑到了路口,怔怔地看向从北边而来的人。
空荡长街,黑幕笼罩,大雾弥漫时,灯影晕成光,三位修长的人影错落走来,谈笑之间,像普渡的神。
雾里哼笑一声,带着清越而爽朗的嗓音,就像从前一般:“我需要感谢你吗?小闻同志。”
雾时常是最讨人嫌的,冬日遮挡风景的玻璃丶热腾火锅的眼镜片,哪哪都有它的身影。
此刻,它挡了灯和光,挡了细节,琵琶半遮,只显露剪影般的人。
只是如此,莫名就击了泪腺,张炳那双干涩又通红的眼终被甘霖清润。
他还未完全确定,紧绷的神情丶肌肉,强撑的脊梁丶神经,就都松懈,软弱跪倒在地。
救世之人,也要有自己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