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5.
    “明恕？”
    陈序洗完澡出来没见着人，走了两步才发现厨房里亮着灯，傅明恕正站在竈台前对着一口奶锅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
    几分钟后，一杯喷香浓郁的现煮奶茶被端到他面前。
    “祁红特茗。买的时候想的是有空了给自己煮一杯，现在倒是便宜了你。”
    还是年少时的腔调，却比特意的小心翼翼更能让陈序接受。
    傅明恕又在茶几柜子里拿了个卡通图案的勾花杯垫，“蒋樱的幼儿园手工作业，当然百分之八十都是我完成的。”
    “对你这双开刀手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陈序举起马克杯浅浅抿了一口。
    实在是很奇怪的事，他并无多少食欲，但那碗馄饨面他吃下了一多半，现在这杯奶茶也不令他排斥。他不经意间瞥了眼，发现傅明恕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看着像是担心他万一有什么不适。
    “要是不想喝随时都可以说停，我只是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有夜里喝一杯奶茶的习惯……”傅明恕轻声说。
    陈序抚摸着马克杯温热的杯壁，耸了耸肩道：“上大学后就没这样做过了，很怀念这个味道……这个茶叶拿来煮奶茶挺合适的，就是我肚子不太饿可能喝不下太多。”
    “都行。”傅明恕说，“喝不完给我，我对咖啡因完全免疫，有时候甚至会睡得更好。”
    陈序低头笑了。
    这时间的电影频道放的是希区柯克的一部经典悬疑电影，情节紧凑刺激，但对已经看过一遍的两个人来说不过是这个夜晚的调节剂。陈序手里还握着那杯热奶茶，人却缓慢地歪斜靠在了傅明恕的肩膀上。后者垂眸看了眼，接着便调整了下坐姿，以便让对方的脑袋能够更好地枕着。
    客厅里的灯光昏暗，应该说屋子里到处都是这般亮度的灯光。除此之外便只有电视屏幕上的荧光，老式电影画面的色彩饱满，带有年代痕迹的中文台词让整个夜里都安静下来，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
    陈序渐渐地就眯起了眼睛，再接着就睡着了，隐约感觉是被抱住了，脚掌离地了一会儿后又踏踏实实地踩在了一张大床上。之所以大，是因为他有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脚却没发生印象中睡在出租房那张床垫上的事——他的手脚经常因为太长而探出床垫触到地面。
    半梦半醒间他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一侧脸颊就感受到一阵清凉的吐息：
    “嗯？想要什么？”
    陈序答不上来，他只是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要不是傅明恕的出现，他恐怕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底原来对这个人有如此深的依赖。
    而傅明恕自然是察觉到了，在他刚才踏出浴室见到卧室门口的陈序脸上的无措时，还有下午冲进那个房间陈序看着自己的眸子里闪过亮光时，他就明白了一切。此刻，他斜躺在床上，离陈序很近，正用手指一遍一遍轻轻地捋着这人的头发。陈序没有保持绝对的清醒，只是把身体慢慢地靠近他，最终沈沈睡去。
    翌日清早六点都不到，傅明恕就已经起来做早饭了。他原本打算今天请个组会的假，但浅眠的陈序已经在察觉身边空了一人后就循声而至，他帮人整理好衬衫衣领，反覆保证自己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让对方安安心心如常上班。
    “那我叫韩柳意过来陪你。”傅明恕放下一杯热牛奶说。
    陈序：“他不用工作？行了，我真的好很多。”
    傅明恕仍旧蹙眉不信。
    “你需要我再说一句‘在你答应和我覆合后，我就好很多’的话吗？”陈序勾起嘴角，看着却不像是玩笑话，“我离不开你，但只要在你家，在有你气息的地方我就好很多，你是医生，你多少该知道我这是什么心理。”
    傅明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
    “赶紧吃完饭去上班，”陈序赶他，“今天好像会下雨，你出门记得带伞。”
    “嗯……”
    傅明恕临出门的时候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到底被陈序相比昨日更好的状态说服，他拾起玄关处的车钥匙带上门走了。
    陈序没闲着，在傅明恕的帮助下稍微涨了点情绪后，他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散着步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材，然后回家给蒋樱做吃的。毕竟之前当面答应了人小姑娘要做点好吃的给她。前些日子是没时间，现在他多的是时间。
    土豆泥丶芝士条丶火腿时蔬披萨……一整个下午他基本都在厨房里待着。用厨房秤精准地量出面团的重量丶不厌其烦地蒸煮烤制食物和调味让他忘了那些空而大的人生主题，一直以来的不安也好，空虚抑郁也罢，都在这满室的食物香气中逐渐淡去。
    后来直到大门口传来门铃声，韩柳意一脸诧异地盯着他满头的汗水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这么无波无澜地度过了一个人的午后。
    “我……你，这一到傅明恕这儿，你这变化也忒大了……”韩柳意放下一篮子水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看的说是维生素c可以很好地调节抑郁人士的心情，而且他觉得就算不吃，这些色彩缤纷的新鲜东西光是放着看看也很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陈序这回倒是不辩驳，从烤盘上拿了几个刚烤好的焦糖蛋挞装盘，又从冰箱里倒了杯早上才放进去的冷萃茶。
    “尝尝看，好吃再给你打包几个，等会儿带走。”
    韩柳意从不怀疑陈序的手艺，最早那锅给康平的粥不就是对方给他做的嘛，所以他咔嚓一声就把半个热乎乎的蛋挞咬进了肚中。
    “我靠，比k记的蛋挞好吃一百倍！！”
    他一向捧场，更别说陈序做的确实不错，别的不说，就是蛋挞外层的酥皮也是这个人亲手揉面做的，味道尝起来自然和超市的预制品又天大的差别。
    “多吃几个。喏，水果茶，我加了一个香水柠檬进去……这样吃不容易腻。”陈序笑着说，自己却并不有多大兴趣去吃。倒也不全是现在食欲不佳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他一直都不太去吃甜点。
    “明恕叫你来的？”他喝了口红茶问，“我都跟他说了我自己一个人没事。”
    韩柳意嘴角还黏着酥皮屑，手已经伸向下一个了，“换作我我也不会放心。你是没看到自己昨天下午的样子，我靠吓死我了好吗？”
    昨天晚饭点左右，刚结束手术的傅明恕打电话给陈序，但陈序没接，于是这个人就拨了韩柳意的电话，毕竟他托人照顾着点对方。不想，韩柳意不仅知道陈序在哪儿，还把白天陈序辞职的事也说了，傅明恕就说自己打他电话没人接，让他把房子地址和大门钥匙给他，他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韩柳意下午的事儿也快忙完了，一听陈序不接电话心里也慌了，于是俩人约好住房楼下见。
    “我是从来不知道除了生病，一个人还会这样……”韩柳意喝了一大口冷萃茶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要不要再去找找看靠谱的心理医生。虽然你现在在他家是瞧着没事，但毕竟……”
    陈序看了他一眼。
    “毕竟他只是看病理的医生，对心理这块根本不在行。”
    “但有他在，抵得上十个心理医生。”
    韩柳意：“……那也好，总是要以你自己为主。”
    “你看我今天就知道了，说句你觉得肉麻的话，我离了他，真不太行。”
    “那你这么多年都是怎么熬的啊？！”韩柳意实在难以想象，就陈序这样的精神状态当年竟然还能毅然决然地离开，说实话，他都要开始佩服起眼前这人了。
    “一开始就熬不过去，所以我覆读了一年……”看韩柳意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对方完全不知道，“反正就是关在家里哪里也出不去。起初是我妈不给我出去，怕我出去找明恕，后来却变成我自己出不了门了，甚至下个楼梯脚都会抖……我记得有一次我妈让我去隔壁街买画材，我知道她是故意锻炼我，毕竟我那会儿已经拿不起笔了，别说画画，写个字都费劲……也是自我救赎吧，我即使很害怕很不想出门但也硬着头皮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楼下的装修已经进入到了软装阶段所以敲敲打打的声儿已经逐渐消散了。午后三点多钟，他和韩柳意坐在傅明恕这间茶室里，桌上是奶制品甜腻的香味儿，混在冷冽的红茶香气中，彼此的心情照理都在渐渐放松下来，可韩柳意的手却不自觉捏紧了玻璃杯。
    “……结果我刚出小区门就走不了了，就是字面意思的走不了，”陈序像是在说一桩趣事，“后来是门卫大哥帮我打电话，叫我妈下来拿轮椅推走的。你知道吗，这事直接导致后来我恢覆了正常后，很多街坊邻居都来跟我妈打听是在哪里做的康覆治疗，他们都以为我是瘫痪了然后重获新生……”
    韩柳意却一下都笑不出来，他藏起不忍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将录下来的语音消息发送给了傅明恕。
    傅明恕是过了半小时才发现这条微信，与此同时收到的还有来自陈序的一张照片和一条文字消息。
    彼时已经快要下午四点钟，陈序发来的照片是一桌几样可口的餐点，对方问他晚上蒋樱要不要来，他之前答应过小朋友要做点好吃的请她吃。
    傅明恕想了想，过了几分钟才回他：好，我等下接她过来。
    韩柳意那会儿已经走了，这人也是亲眼见过陈序无事后才放了心。所以陈序是一个人在卧室那张躺椅上睡了几分钟，醒来收到讯息后才去厨房把佐料撒在面饼上，接着收拾好厨馀垃圾拿去楼下丢掉。
    他不知道的是傅明恕还没有时间去接蒋樱，所以把小姑娘送过来的人是傅明月，而傅明月之所以愿意做这件事，则是她弟弟昨天晚上找她坦白的那些话。傅明月是什么人，她虽然脾气爆，可不是不明事理，她嘴硬地回嘴让傅明恕不要再一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行动上还是把蒋樱送来了。
    小姑娘看已经到舅舅家附近了，一下就兴奋起来，“晚上我在舅舅家里等妈妈吗？”
    傅明月眼皮不擡：“嗯，他做了好吃的。”
    蒋樱拍手：“太棒啦！！！”
    “……不要高兴太早，你回来要跟妈妈说晚上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知道吗？”
    “写日记啊。”
    “当作是咯。”
    蒋樱鼓着嘴，趴在后座上往外看。没过几分钟，他就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人说：“妈妈，哥哥！！”
    “什么哥哥啊？你又在哪里认识什么哥哥？”
    绿灯转红，她轻点刹车，等在前面一溜的车子后面。
    “是哥哥啊，舅舅的好朋友。”
    “啊？你说谁……”傅明月挂上停车挡，不顾形象就往蒋樱所指的位置看去，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副驾座。
    陈序是下来丢垃圾的，但一时无聊又不想马上回去，他以为傅明恕等会儿就会跟小姑娘一起回来，干脆溜到街边的小超市里买了几支冰激凌。三四个推荐榜前几名的冰激凌放在塑料袋里，他自己抽了其中一支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闻着那些似有若无的汽车尾气豪迈地吃起来。
    年轻人外貌打眼，饶是他简简单单地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和一条洗旧了的短裤都在淮城这无名路上引人注目。他是在摄影棚拍惯了杂志的平面模特，就算被很多人有意无意地盯着看也浑然不觉得什么，更别说此时那些目光还都藏在茶色或黑色的玻璃纸后。
    时间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傅明月还是榆城大学的学生，在巷南那家着名的酒吧卡座上逐渐被一位面上还带着稚气的服务生吸引目光。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对陈序这个人没有多少意见，甚至要是把这个人同她弟弟傅明恕分开看的话还能得到一个由衷的不错的评价……
    “我们要不要叫哥哥一起上来？”
    女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傅明月收回那道蒙着尘灰的视线，看了眼前方的路况，挂挡踩油门，“不用了。”
    那晚蒋樱多半时间都是跟陈序一起度过的。小孩子特别开心，自己从一楼坐电梯上来，陈序给她开门的时候她不仅一点不觉得奇怪，还很热情地把自己在幼儿园手工课上做的树叶粘贴画展示给他看。
    “这个是舅舅，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蒋樱一手芝士条，一手在那幅画上“指指点点”。
    “哦~那爸爸呢？”
    蒋樱看了他一眼，“爸爸放不下啦——”
    陈序笑了起来，起身去厨房把烤好的披萨端出来：“你想喝什么？果汁要不要？”
    “可以喝可乐吗？”
    陈序夸张地撇了撇嘴角，“不太好哦，果汁也可以的。”
    蒋樱还挺懂事，其实也就是小孩子不甘心的心理作祟，想趁自己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多吃点垃圾食品，果汁其实也不错，她转头就去看动画片然后忘了这件事。
    食物都端上桌了，傅明恕还没回来，微信联系后才知晓那人临出门前又被叫去会诊。
    “是不是还在上班呀？”蒋樱一脸早就猜到的表情，“舅舅很忙哦。”
    陈序把手机放在一边，交错双手搁在桌沿，就这么看着蒋樱大口大口吃他做的这些。
    “哥哥不吃吗？”
    “我下午吃过好多啦。”陈序本来就不太饿，加之下午又陪韩柳意喝了点茶，现在确实是对食物没有什么兴趣，但他看小朋友吃得香心里就挺开心的。
    蒋樱吃完后还剩一多半，陈序就把剩下的都装盘打算等傅明恕回来后给这个人吃。
    小孩吃完东西就要写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陈序刚洗完碗勺就被她拉着去客厅读故事。
    “哥哥读得比舅舅好。”
    陈序乐了，“为什么啊，你舅舅高材生，还读不好故事书？”
    蒋樱一擦鼻子，手里的油墨就沾到了鼻尖。陈序抽了张湿巾帮她擦拭，听她跟个小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很多傅明恕那些令她不满意的地方。
    “……舅舅有时候好凶。”
    陈序以为是傅明恕有时候过于严肃，“为什么啊？”
    “我把他的杯子打碎啦……他就骂我啦。”
    “杯子？什么杯子？”
    “就是杯子呀……”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马克杯，“上面有个气球，但是我不小心把它打碎啦。”
    气球图案的杯子不就是他们在沚州逛街的时候一起买的那对？陈序没想到那个人还这么在意当年买的小玩意。他摸了摸小姑娘还泛黄的头发，安慰她没关系的，以后他会给她舅舅多买几只更好看的。
    “也是哦，反正舅舅是很喜欢哥哥你的哦……”
    “噗——”陈序诧异，“你这么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蒋樱似乎是叹了口气，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像个小大人，她抱起两节胖嘟嘟的手臂，跳起来坐在沙发上，就这么看着陈序说：“就是跟爸爸妈妈一样咯。哥哥你不是也喜欢舅舅吗？”
    “……这个嘛。”
    “妈妈说的哦。”
    “……”陈序彻底败下阵来，只能拿出图画本转移小朋友的注意力。
    填色游戏玩到一半，屋子大门才传来落锁声。傅明恕一进屋就看到陈序坐在蒋樱身边陪着她画图，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我——回来了。”他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没有日更是因为我在存稿，而且照理今天是可以完结了，但三十儿太忙，我还没修好文，也不想因为自己赶时间随随便便交差，所以就把这章先放上来，这章的氛围也比较好，适合过年。我们年后第一时间见，要是碰上有好时机，我就初一初二完结也不一定哦。祝大年新年快乐，平安喜乐。（from 傅明恕 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