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2.
明明是两个人的谈话,却因为谈话内容要揭开多年前的秘密而变得像是两头困兽之间的对峙。他们身高也差不多,却因为陈序情绪激动微弓起了肩背而显得略微拘谨和弱势。
傅明恕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那你说说看,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非得放弃的事?”
陈序的手指几乎带着抓透实木门板的力道而紧紧扒着。那句话都说出口了,他却无法顺利地继续在傅明恕面前吐露实情,那像是什么,哭诉?博得同情?不,他还是做不到把那些烂疮疤暴露在这个人的面前。可是——
迟迟未见陈序所说的经历,傅明恕似乎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了,他一下便又以为这个曾经的恋人又开始捉弄丶嘲笑自己。
“算了,”他低头一笑,“我也不太明白弄成这样有什么意思……”说完,便拉开挡在身前的人就要出去。
“是我妈!”
脚步骤停。
“十一假期你把身份证落在我那里被她看到了,她发现我们没断。”这些话最早的时候他也跟傅明恕提过,但被后者打断,“是我的错……”回忆起八年前那一天的争执,陈序痛苦地捂住了双耳,像是方菀之那一声接一声的质问和咆哮又开始响起。
这还是傅明恕继上次在一院的诊室里听到陈序那些症状后又一次亲眼看到。只见陈序被罩在家居服下的身躯骤然变得瘦弱,那件短袖上衣的袖口空荡荡的,从两侧伸出两只干瘦苍白的手臂,眼前这个人竟在几分钟之内突然像被削去了一半,干瘪得站立在空荡荡的室内。
“那天吃完晚饭我和她就大吵了一架,她说指望不上我给她养老……我们在路上吵得很难堪。”
那天傅明恕也记得,陈序离开他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把这个人离开前的每一通电话丶每一条短讯都咀嚼一遍。
但陈序当时说的内容很平和,至少没有吵架这回事。
“吵完我以为按她的脾气就会冷落我了,跟初二那年一样,但我没想到她的脾气变了,变的我根本摸不透。没过多久她就找画室的老师了解到我报考粤海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觉得北城好,还是只是在跟我赌气,硬是要求负责老师来说服我参加北城的校考……”
北城的校考……傅明恕觉得这话以前听过,仔细回想才被震在了原地。是的,十一月下旬那次,陈序来榆城最后一次见自己的时候,他们在那间出租屋里说到了考北城的事。
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以为自己只是给了一个普通的择校建议。他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是分隔南北也不是很严重的大事,至少他是有十足十信心的。
陈序坐在了沙发上,两手手肘死死地抵着大腿,他这会儿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支撑自己的力气了。
“为了让我妥协,她直接在沚州租了一套房子,而且想方设法让我跟她住一起。只要我一拿起手机或者出去一会儿她就疑神疑鬼,觉得我在跟你联系。我当时就知道她有点不受控了,因为她会经常来画室门口等我,说的好听点是来接我,其实就是不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她得确保我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样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你是不是很奇怪怎么我跟你联系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因为这个,我怕她真的去十九中找你……”
今晚傅明恕回来的匆忙,都没来得及点亮家里那几处温馨的小夜灯,所以他们身处的这个屋子便只有玄关这盏顶灯照出的冷意。傅明恕的五官立体深刻,头顶的光束直楞楞打下来照在这张俊美的脸上时自然地分割了明暗。而陈序坐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客厅沙发上,只有脚边一点儿被这束光照拂,因此在他把全部力气卸掉靠在沙发背上后,便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中。
“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傅明恕干脆把玄关的灯也关掉,把他们都投入这无边的黑暗中,“你根本没想过我会帮你一起分担这些事对不对?”
“那你呢?”
“!?”
“你姐跟我说了,那个时候你根本没回自己家,你也一直拿伪装好的一面来面对我,我们两个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那袋衣服早就已经放下了,傅明恕借着窗外的月色和远处街灯折射而来的残光一路走进了卧室。片刻,卧室里的暖光柔柔泄出,一阵夹带了烟草气息的热风也随之飘出钻进了陈序的鼻腔里。
一瞬间,这屋子突然就能让人透气了。
陈序靠坐在沙发上没了进一步的言语,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够了,再说无非就是歇斯底里的控诉,但对他来说他始终不愿将自己过去的不幸悉数说给傅明恕听。
忘了是几支烟的时间,当那阵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儿再次靠近时,陈序已经把今夜过去之后所有的结果都想过了。一只微凉的手却不由分说地托起了他的下巴,命令他转过来,仰着头看向自己。
陈序发现傅明恕的眼里再一次泛上了哀伤。
“如果我这样对你的话你会想要逃离吗?”站在沙发旁的男人不带一丝感情地询问。
陈序垂下眼睛,接着微微地摇晃了脑袋。
那只手掌接着往下,指尖抵着细长的脖颈一路到了胸前,隔着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短袖T恤逗弄。
“这样呢?”
陈序起先不动,后来他也臣服于本能的反应,更无法抗拒傅明恕亲切的手法,在一下轻而快速的搔刮后猛地颤栗发抖。他含胸弓背像只可怜的小狗。但是他依然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还把整个上半身都靠在傅明恕的手臂上,想要像攀爬的藤蔓般缠绕到对方身上。
傅明恕克制住内心的欲望,继续冷冰冰地问:“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你是愿意的……没有丝毫的反感?”
陈序的脸颊逐渐泛红,因为磨蹭而变得杂乱的头发堆在他的脑袋上,让他像是平白遭人欺负了一样。他瞪着迷茫的双眼,一时没有想好该要怎么证明。最后,他的全部意识才在傅明恕停下手上的动作后逐渐恢覆,双眸骤然亮得像是清晨的星星。
其实早就知道傅明恕的暗示,但起初他仍是觉得荒唐。性变作证明自己的武器时总仿佛是变了味的。但此刻的陈序不仅仅被傅明恕若即若离的态度所闹,他更多的是无法消解这段时日来自方菀之的突然关注,每每遇到这个人他都会怀疑自己丶怀疑人生丶怀疑生命的价值和意义,逐渐的,他会变得毫无行动能力,对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失去兴趣,所以这一次丶今晚,在被傅明恕重新点燃起爱欲之火后,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利用这份熊熊燃起的大火来刺痛自己,救回自己。
他几乎是跪在沙发上,拉过傅明恕的衣领就把嘴唇贴了上去。
热烈又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吻如龙卷风般袭来,不仅让陈序觉得疯狂,连带着摧毁了傅明恕内心最后一道防线。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卸下了对陈序的心防,双手紧紧拥抱住了这个人的脊背,用百分百的力道将人死死地固定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爱他。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当初的伤痕有多深,他都不能欺骗自己爱他的事实。
他们没有明天似的拥吻在一起,直到唇舌相缠到近乎麻木,直到吻到快要缺氧的地步,他们才狠狠地咬了下对方下唇和舌尖,气喘吁吁地分开。
“对不起……”陈序的额头抵着傅明恕的,还未等对方说什么,就在这个短暂热切的吻结束之际道了歉。
他错了,他确实错了,他一意孤行地将他们分开了八年之久,所以傅明恕怎么讨厌他丶责骂他,他都不会放在心上,都不会怪罪。
傅明恕轻轻地笑了,却看不出一丝轻松。
这一晚,陈序是蜷缩在傅明恕的怀里睡去的,他的脊背靠在对方的胸膛,他们就维持这个姿势一直到天亮闹钟声响。
“你可以再睡会儿,”傅明恕说,他还没把自己的手臂从陈序的颈后抽出,“不管当年还发生了什么,我是只看眼前事的人,我只要确认你对我的那份情还在,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陈序淡然地看着卧室没有拉紧的窗帘缝中透出的微光。
“是我不对,离开了你这么久,又在过去了这么久后找上你。”
傅明恕没有回答,只是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头顶。
陈序仍如一个游魂在追忆过往,“那件毛衣你还记得吗?”
“你来榆城见我的时候穿走的那件?”
“嗯……后来被我妈烧了,因为我穿了它整整一个冬天,她要拿去洗我就藏起来,”陈序不安地动了动,“她觉得不对劲,再问我这件衣服是谁的时我忍不住跟她吵了,吵架……吵架真是件太蠢的事,什么都解决不了只会火上添油,她知道了,猜也猜到了,于是趁我精神不好的时候连着其他一些东西都烧了,有的烧不了,她就故意卖给收废品的人,那些东西都是好好的丶新的,收废品的当然高兴,转个头就说是他们自己的,我求着他们还给我……没用,给了他们就是他们的了,结果我要不回来还要被他们私底下说是个神经病……”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划过脸庞滴到了傅明恕的手臂上,他起先还沈浸在陈序的诉说里没有回神,等听到陈序轻微的抽泣声后他才意识过来。
七点一刻,楼下住户的装修声准时响起,傅明恕同一时间跨出了家门。
牧马人在地下车库发出轰鸣前,他找到韩柳意的联系方式给人留了言。他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下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