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41.
“我……”
要说陈序在傅明恕面前像是老鼠见了猫也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这会儿早没了先前嚼着烟丝无所谓的样儿。
但邵昱嘉看不清局面,立马就说:“他被那些粉丝堵在公司门口了,推来推去的就摔了一跤,胳膊肘膝盖都被踩了好几脚,我送他过来看看……”
傅明恕的眉头皱起又舒展,跟着呼了口气说:“伤势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好好遵医嘱,注意休息吧。”好歹是外科医生,他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人全须全尾没甚需要察看的。
邵昱嘉扭头看着陈序,意外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傅明恕打过招呼就回自己诊室了。陈序却谢绝了邵昱嘉要把他送回家的好意,他说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呆着,临了又想起了什么,把家里钥匙给了邵昱嘉。
“我家最近也被他们堵了,现在住在朋友家里。但大熊来不及安顿,你帮我个忙,把它接你家住几天。”
邵昱嘉女朋友苗智雅养过一只金毛,算是有照养宠物的经验。但邵昱嘉看着有点儿犹豫:“我最近跟她又吵了一架,你看你朋友那里能不能……”
“算你欠我的。”陈序吐掉嘴里的烟丝说,“你把大熊照顾好,短视频的事我就彻底原谅你了,还有,你这几天爱答不理跟我欠你八百万似的我也翻篇了。猫粮猫砂我都放在进门左手边的储物柜里,要是找不到你再发我微信。钥匙等我回公司你再还我。谢了。”
“欸……”邵昱嘉被戳中心里那点儿不好说的心思顿感心虚,但他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回话呢陈序就已经下楼了,也不知道是去哪里。
陈序没去哪儿,他就是逗留着逗留着又去了神外的诊室外头。
下午看病的人不多,门口叫号的牌子上显示还有三个人。陈序不急不躁,先去一楼导台问护士要了个口罩戴上,然后回到诊室门口坐着,这期间他不玩手机也不听音乐,整个人安静的像是在另一个维度,与上午濒临崩溃的样子比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消毒水的味道让他熟悉,又或许是诊室外的走廊通常比较安静,陈序靠着墙坐那儿等候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在他又一次睡到脖子歪向一侧整个人差点要倾倒时,一只干燥的手掌有力地托住了他,他不安扭动脖颈,那个人指尖的酒精气味立时便散在了他的鼻尖。陈序睁开眼睛,一双他想了多年的眼在他面前出现。傅明恕就算戴着口罩,神色貌似冷峻,但这双眼睛却一改这段时间以来的冷漠与嫌恶,出卖了他,满满都是责备和一丝拂不去的哀伤。
“去车里睡吧。”声音从口罩底下低低地传出,像是被过滤后的纯净。
陈序还没来不及消化这一幕,身体便已早于思考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了车钥匙,然后他便窝在那辆黑色牧马人的副驾上一直等到天都黑透。
一院有几个停车位是专门留给本院医护们的,傅明恕又较其他人更喜欢把车停在露天下,所以陈序睡在这儿一下午既没人来打搅也没有憋闷的安全隐患。暖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进车内,他躲在车子旁侧的树荫下懒懒地等来了傅明恕敲他的门。
“几点了?”一整个下午都十分好眠的人醒来后的第一时间便是问时间。
“八点。”
“怎么这个点了……”
傅明恕已经换回了便服,“你是从下午那时候一直睡到了现在?”
陈序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
见此,傅明恕又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挣扎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问出口:“那你晚饭是倾向回去吃,还是我们路上随便吃点?”
“啊?”这没有丝毫抵触情绪的邀请来的过于突然,陈序甚至都没做好心理准备,“晚饭……你也没吃啊?”说完又自觉蠢到家了,他慌慌张张整理了下睡歪掉的衣领,背靠座椅端端正正地坐好后才说了句废话。
“随你吧,你看喜欢在哪儿吃。”
傅明恕:“……”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家人均千元的海鲜中餐厅吃饭。这家店对于陈序来说可能只是米其林三星的噱头,对于傅明恕而言,却是饭店的创始人来自S市,且饭店精于海鲜烹饪的实际。
“就我们两个人……来这里有点隆重了。”见傅明恕把一顿随意的晚餐选在这里,陈序未免有些受宠若惊之馀的不自在。
傅明恕:“饭店的老板你也算是认识——当年顾林飞婚宴的中餐部分就是他帮姨妈一起做的。”
“!这店现在规模不小吧,挺厉害的啊。”
“嗯,”傅明恕托着腮帮子看着陈序,“姨妈有时候会帮忙试菜,偶尔也会叫我一起……”
饭店的客户群都为精英阶层的缘故,所以即便是大堂里的卡座也十分注重保护客人就餐时的隐私。几个位置之间都是相隔开一定距离的,头顶的灯光也少了些明晃晃的亮度,而多了份令人舒适的黯淡。就连陈序这样白天经历了心情起伏的人,此时坐在这儿听着那些缥缈的爵士乐时也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在渐渐放松。
在这种气氛下,陈序难免就读出了对面看着自己的傅明恕眼中忽明忽灭的亲近。意识到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后,他的心竟然登时颤栗了起来,继而在举起手边这杯柠檬水要喝一口时一个不小心翻倒在了桌上。
冰凉的水冲出了一小片残缺的鲜柠檬,湿哒哒地流淌在面前这张小方桌上。陈序紧忙站起,身后的椅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割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去个洗手间。”他扔下皱眉看不出内心所想的傅明恕和闻讯而来擦拭桌面的服务生,一个人快步走向店内的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相向而来的皆是中途补妆的女性,倒显得他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有些突兀奇怪。好容易等人都少了一些,他却没有进到男厕的隔间,而是站在外面共用的洗手台前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问自己,傅明恕现在的表现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爱情都到门口了却再一次选择把门扉关上?
陈序感到心慌意乱。
约莫五分钟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侧传来,捧了好几把水呼脸的人蓦的转头,看到的便是久等都不见自己回去后亲自寻来的傅明恕。不同于方才昏暗灯光下的暧昧凝视,此时的傅明恕变回了他日常的工作器具——一把冒着寒意又锋利的手术刀——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个人真的也很想剖开自己那颗心看看吧,究竟这样一颗心里藏了多少无情和假意。
“你对今晚这样的安排有负担?”傅明恕的问话堪称直截了当。
陈序抹了把仍带着水珠的脸颊,挤出一个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丑极了的笑,“这么高级的饭店,心理负担那是多少会有的……”
烂极了!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这是什么烂到极点都没人愿意理会的回覆。
他问自己,你死缠烂打这么久,做出这么多不愿意放手的牺牲,到头来却要做回八年前那只缩头乌龟吗?但他果真不敢向前一步,在傅明恕稍稍表现出一点爱意的时候他便如烫了火的可怜兮兮的小东西,转而便躲回了自己的舒适圈。
傅明恕眯起眼认真地看了他片刻,陈序被看得心虚,不由得开始左顾右盼,连带着手上尽是一些挠头揪衣摆的小动作。
“要不先出去吧?”他卑微要求。
傅明恕沈默地转身先一步回了卡座。
一顿饭点的其实都是陈序爱吃的菜。他活了二十多年,傅明恕作为一个除了方菀之外唯一一个熟悉他所有爱恶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他服侍得满意呢?所以这餐饭抛去那诡异的抗拒算是他八年来吃的最合意的一次。
一餐饭原先可能会花上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但被刚才那件事打扰,他们匆促地填饱肚子后就回了傅明恕的家。一路直到进了家门都是没人说话的气氛。
傅明恕似乎就是不打算住在这儿的,于是进自己卧室取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后便又要回去租房那儿。
陈序这会儿正好从客卧出来,一见这人站在玄关处换鞋,手里又提了一袋衣物,便出声问道:“你不住这?”
“嗯,楼下的装修还要几个月,我回租的公寓住。”
“我看他们开工的时间也不早,都在你上班之后了。”陈序说的仿若刚才饭桌上的抵触不是他本人一般,“你留下来的话,每天早饭我可以一道准备了,免得你还要赶回单位或者路上解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傅明恕轻叹了口气,停下了穿鞋的动作,“陈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算什么?”
“我……”
“我是你的备胎?还是想起来就玩一玩,但凡靠近一点就要恶心推开的宠物?”傅明恕大概也没有力气生气了。他承认他对陈序是馀情未了,就算是故意让自己把对方遗忘,但在这个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抑制那份喜欢。所以当侯翀和韩柳意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面前劝服他敞开心怀试着再去接受陈序,给陈序一个机会后,他艰难地说服了自己然后照做了,结果对方只是重覆了一遍八年前的恶作剧罢了。
陈序慌了,“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当然是很喜欢……”
“不不不,”傅明恕制止他,“别在我面前提那些词,我觉得你还不配。”
“……明恕。”
“那时候你说你不知道怎么爱人,在我面前流泪时我是心痛的,我想给你好的,让你知道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你不要。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打一声招呼地就要跟我覆合,让我以为你已经学会了,可是你还是没有。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我要再陪你八年手把手教会你爱人丶尊重人吗?”
陈序摇头,“其实不是的……明恕你信我,我对你是没有半点虚假,我只不过改不了下意识回避的习惯,你给我点时间,我可以慢慢变回到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信我。”
“还要多久?”
“……几个月?”陈序刚说出口又自我推翻,“我可以边跟你相处边学。”
“有点可笑。”傅明恕冷哼了一声,拎上那袋衣服转身去拉大门。
也许这事儿的道理就如同创伤后应激障碍,傅明恕的放手一下子就把陈序拽回了八年前那段永无天日的日子里。就跟人会生病,身体会留下瘢痕一样,一个人的心但凡受过伤害,那再次回忆也会让当初的那种阵痛重新显现。他几乎是马上便觉得脑子里的某块地方开始咚咚咚地被利器敲击,然后再次看向傅明恕的背影时那种被抛弃的伤心就自头顶淋下让他根本透不过气来。
为了“活”下去,他拼命跑过去甩开傅明恕那只按在门把上的手,接着用背部死死压住了门板。
砰!
那是单薄到皮包骨的后背撞击在实木门上的声音。傅明恕还未出口责骂,就见陈序昂着头颅瞪着他,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不能不要我!你不知道八年前我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