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
    “怎么了？”
    闻洵见苏时钰垂眸看着手机，久久没有动静。
    “......没什么。”他收起手机，扯开话题，“你现在不是还在住院阶段吗？去哪里熬的粥？”
    闻洵说：“医院的小厨房啊，就在六楼，别说，这里的设施都挺齐全，基本上什么食材都有，做起来很方便。”
    苏时钰：“可你现在身上带着伤，还是多注意休息比较好。”
    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关心，落在闻洵耳朵里却仿佛淬了甜腻的蜜。
    “没事儿，做个饭而已，又不会花费多少精力。”闻洵满不在意。
    瞎说。
    苏时钰以前跟闻洵住在旧城区的出租房里，周末无聊之馀，偶尔也会跑到厨房观摩闻大厨的做饭手艺。
    看起来最简单的粥，要做好其实最为麻烦。
    闻洵做饭都讲究“精细”二字，刀工了得，似乎还有点强迫症，每次都会把相对应的食材切成同等份的大小，又爱干净，切完一样东西就要洗一次菜板跟刀。
    他煮粥的时候并不会像寻常人那样，将所有食材一股脑全都丢进锅里，撒点调料，盖上锅盖，等时间一到就装碗开喝。
    闻洵会将准备好的食材摆在桌面，砂锅架在竈台上，把涛好的米放入锅中，用小火煮至软糯。而后才加入相应的配料，有时候是鲜美的海鲜，有时候是切好的肉片。
    做完这些，他会出来做别的事情，然后掐着时间，每隔十分钟左右，进到厨房查看火候。
    制作下来的流程不算覆杂，却非常耗费人的精力。
    从前闻洵每次做完饭，苏时钰会用许多赞美的词汇，来夸赞闻洵的手艺，偶尔还会献上一枚落在脸颊的吻作为奖励。
    现在，苏时钰却不敢吐露半点夸赞的点评。
    时过境迁，木已成舟。
    他跟闻洵早已分手四年，下个月还要跟傅霄联姻。
    他们不会再有以后。
    这个结果心知肚明，苏时钰绝对不能给他一星半点的希望。
    可......苏时钰外表冷清，内里却是个心软的性子。
    对待外人，他永远都是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却带着清冷的疏离，拒绝的话语十分坚硬，却说的漂亮至极，让人根本无法心生烦闷不悦，反倒还觉得是自己贸然打扰，产生愧疚歉意。
    相反，苏时钰对待熟人，他总是在心软，即使对方的要求再怎么过分无礼，几次反抗未果，他也就妥协认命。
    更别提，重要之人用关心他，希望他好的名义，继续接近他，照顾他。
    理智上，苏时钰知道要快刀斩乱麻，立刻切断这不必要的交流。
    内心里，苏时钰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好意。
    更何况，这样待他和颜悦色，满怀爱意的闻洵。
    他已经足足四年没见到过了。
    是他午夜梦回，偶尔才能再见一次面的美好幻境。
    闻洵收拾完自己带来的保温盒，准备收拾桌上不知是谁送来的保温桶。
    “闻洵。”苏时钰抓紧了冰凉的手机，“我觉得你应该多休息。”
    这话说得委婉至极，言外之意是：别老为我做这些事情，我不需要你。
    闻洵没有丝毫停顿，假装听不出话外音：“没关系，就当覆建了。”
    脑子受的伤，跟做饭有什么关系？
    苏时钰抿了抿唇：“其实你不用做这些。”
    “傅霄让家里的阿姨送了粥来，你不用担心我吃饭的问题。”
    闻洵马上会意：“就是这个？”
    他看向桌面的保温桶。
    “是的，所以——”
    “那有什么关系，我乐意。”闻洵打断他的话，“再说他们的饭菜不一定合你胃口，本来你饭量就小，每次一生病，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为了让你的身体快点恢覆，还是让我来做吧。”
    闻洵对自己的厨艺无比自信。
    这是他跟苏时钰认识之后，一点一滴观察磨合出来出来的成果。
    苏时钰想继续拒绝，就听到闻洵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跟我有过度纠缠，因为我们早就分手了，现在的我跟你再也不是情侣关系。”
    “可同意跟你分手的人并不是我，不应该让我承担这样的苦果。”
    “你得给我一个缓冲的时间。”
    “不要马上就把我拒之在外，好吗？”
    闻洵说的陈恳，带着十足的委屈劲，让苏时钰没办法找到拒绝的理由。
    苏时钰心里也觉得这样对十九岁的闻洵太过残忍，加上态度强硬，只好默许了闻洵每日献殷勤。
    反正等他出院后，他跟闻洵不会再有交集，等过阵子闻洵恢覆了记忆，肯定会放弃。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天。
    三天后，苏时钰的身体恢覆得差不多，被批准出院。
    那天细雨绵绵，阴云层层叠叠在空中压低，刺骨的凉风似乎能透过衣服和皮肉钻进骨子里。
    苏时钰穿着较厚的大衣，坐在病房内的沙发上，一旁的闻洵再给他削苹果，去了外皮的果肉被小水果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整齐地平躺在瓷白的碟子里。
    闻洵将那盘苹果推到苏时钰面前，把洗好的叉子递给他。
    “谢谢。”
    苏时钰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插起一小块汁水浓烈的苹果，放在齿间小口小口的吃着，脑子里思绪万千。
    要是闻洵硬要跟他走怎么办？要是闻洵跟傅霄又起了争执怎么办？他该如何劝说？该如何调节？
    一块苹果刚吃完，病房外响起咚咚两声敲门声，接着房门被打开，傅霄走了进来。
    “走吧时钰，我送你回家。”
    苏时钰捏紧手中的叉子。
    预想中的烦恼并没有发生。
    闻洵一反常态没有吵着闹着要跟他在一起，仿佛这几天一直粘着苏时钰的人不是他。
    苏时钰有些意外，侧目看向他。
    闻洵神色如常，眼尾带着笑意：“路上注意安全，需要我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傅霄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又在耍什么把戏。
    苏时钰微微楞了一瞬，接着道：“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等了三秒，确认闻洵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这才放下叉子，从沙发里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闻洵忽然从背后喊住他。
    苏时钰一顿，以为闻洵又想说些类似“我能跟你一起走吗”之类的话语，他都已经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拒绝他的时候。
    一转身，闻洵走到他面前，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他衣服的扣子扣好。
    “外面很冷，小心点，不要又着凉生病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对苏时钰说：“拜拜，下次再见。”
    心中忽然滑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说不清是送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舍之情。
    苏时钰跟他道别：“拜拜。”
    说完，他止住自己胡思乱想的神经，转身擡步，跟着傅霄一起走出病房。
    在踏出病房的瞬间，他忽然回了头，看见闻洵还站在原地，脑袋上还缠着一圈可笑的白色绷带，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对他挥挥手。
    等到苏时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闻洵放下手，脸上的笑容消失，又变回面无表情。
    他侧过头，墨黑的瞳孔如同一片死潭，望向墙壁上一副挂画。
    那副画是个很简单的风景画，画的是晴朗天空下，翠绿的草原，几只柔软的绵羊在草原上在玩闹吃草。
    十分惬意，祥和，让人不由自主放下所有疲倦心情。
    闻洵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盯着其中一只绵羊黑溜溜的眼睛。
    下一瞬。
    那只空洞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点微弱的红光。
    原本漂亮的自然风景画，霎时间变得诡异。
    -
    私人医院有一条专供VVIP使用的电梯。
    他们乘坐电梯一路到达负一层停车场，一路相对无言。
    坐上车后，傅霄却没着急点火开车。
    苏时钰心头涌上不妙的感觉：“我们不回去吗？”
    “不着急。”说着，傅霄忽然问了一个苏时钰问题：“吴姨做的饭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下子拉起苏时钰脑子的警铃。
    这几天傅霄忙于公司的事情，基本上没怎么来看过他，只能每天晚上忙完后给他打个视频电话。
    吴姨是他家里专门做饭的阿姨，傅霄让吴姨在家里做好饭菜，到点就送到医院来让他吃。
    苏时钰每日三餐的制作，早就被闻洵独揽大权。
    他不敢告诉傅霄实话，对方肯定会生气，自己一个人又不可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苏时钰只好用“他吃饭慢，不想占据吴姨的时间，让她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做借口，让吴姨每天放下饭盒回去，等下一次送饭的时候再把脏的饭盒带回去清洗。
    吴姨自然是同意的。
    她不是那种多嘴的性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傅霄说这些事情。
    而吴姨每天送来的饭菜，全都进了到点来送饭的闻洵肚子里。
    苏时钰不懂为什么傅霄会问他这个问题，只好取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还可以。”
    为了防止傅霄起疑心，苏时钰并没有让闻洵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完，只是让他象征性的吃一点，装作已经吃过的假象来蒙蔽他们。
    “是吗。”傅霄语气平平，听不出别的情绪。
    这两个字说完，他不再开口，车内骤然陷入寂静。
    苏时钰摸不透这是傅霄随口一问，还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试探性地移动视线，想看看傅霄现在的表情，直接猝不及防跟傅霄对上视线。
    傅霄一直在看着他！！！
    下一秒，他的左手忽然被傅霄握住，对方高大的身体忽然朝他欺身而来。
    “你没有骗我？”
    沈稳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苏时钰耳边落下，凛冽的寒意瞬间冻住了他的身体，心脏漏了一拍，接着疯了似的跳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