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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大楼前信一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提醒自己廉政公署而已没什么好看的,进去之后目光还是难免被大厅的大理石和玻璃装潢,以及来去匆匆戴着工牌的调查员吸引。
本来看看也就算了,偏偏走在前面的张sir观察力出奇敏锐,明明没回头也留意到信一在东张西望,趁上楼梯时与他搭话:
“对这里这么好奇?我以为你对ICAC没兴趣呢。”
信一正在偷看宣传栏上滚动播放的本月优秀员工名单,被他突然一问险些踩空:
“也丶也不是。要在这里上班先随便看看环境而已。”
张sir点点头,没转身但语气听来带了几分歉疚之意:
“对了,你一回国我就借调你过来,你没生气吧?”
“没有。”
“本来不需要麻烦你的,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几年警署那边看人看得很紧,都不愿意派人来这边帮忙。还好你平常够孤僻,上司直接就批了。”
这次说完还没一秒,张sir便立刻转过来补充了句“我开玩笑的,千万别当真啊”。
信一嘴上应声,心中却有种微妙的异样感。这个世界里张少祖明明是自己师父,和自己讲话却似乎带着些紧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几步之间,他比起接下来会遭遇的事,更好奇这个世界信一与张少祖的关系了。
走到二楼,两人路过布满廉政公署纪念宣传物品的展示中庭,张sir再开口:
“你父亲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信一以为是寒暄随口一答,结果张sir说完又向右边一指:
“多谢他去年帮我们说话了。”
右侧墙上挂着一排政府官员来廉政公署时拍的照片,信一当然不认得哪个是自己在这边的父亲,只好“哦”了两声。但可能是因为反应太过冷淡,居然让张sir追问了下去:
“莫非你们还在冷战?”
这话不好回答更不能乱答,信一只能采取沈默战术:
“嗯……”
“他当初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又没什么生活经验,怕出事才反对的。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理解他一下,找他吃个饭和好吧。我可以帮你约他。”
“我们还是聊聊工作吧,张sir。”
所谓的“父亲”和“家庭关系”并不能引起信一一点兴趣,像两个远远飘着的虚无幻影,他甚至连谈论这两个话题的经验都极度缺乏。为了避免继续下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信一用有点强硬的口吻切走了话题。
这很不礼貌,但张sir只是看了他一眼,擡手调整了下领带:
“好。”
如果这反应一定要合理推测一下,信一现在只能想到做徒弟的钱多权利大家族背景强就是可以压自己师父一头,生存法则和做□□好像没太大区别。
走到三楼办了工牌,不打算继续闲聊的张sir带着信一改乘电梯去办公区。十五楼的风景在景观电梯外飞驰而过,人就像一眨眼跃到了半空中。
进了办公区,绕过其他几个英文名长到信一一听就忘的组,终于到了最安静独立的区域。
“这些都是你的。管设备的同事先按照之前你列的清单装了,还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吧。”
帮信一推开工作间的门,张sir向他展示里面摆着的两部主机和三排显示器。围着一张办公桌排布开,像座电子堡垒,信一乍一看都没看明白自己该坐在哪。
由于刚刚生硬结束对话弄得有点尴尬,信一打算在这里主动出击扳回一城,和张sir拉近点关系,于是笑着道谢:
“嗯。谢啦张sir。”
然而没想到他这凑近一笑,张sir居然后退了半步,还摸起下巴若有所思:
“看来美国真的改变你很多,在香港从没见你笑得这么开朗过。”
这下轮到信一呆住,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到底平常在过什么日子更好奇了。
还好张sir已经用“美国改变论”说服了自己,没过多追究,拍拍信一肩膀:
“喝点什么吗?美式咖啡?我去帮你倒啊。”
信一没多想,顺口回答:
“汽水吧。”
如果说刚刚张sir的表情刚刚还是小有惊讶,现在已经变成了大受震撼。
“你能喝甜的了?这也是美国把你变成这样的?”
信一无言以对,只能靠说“突然想喝汽水”糊弄过去。顺带在心中又骂了光球几句,决定下次再做其他信一的角色扮演时一定要逼他多说些有用的而不是讲废话。
由于正式的工作会议安排在明天,今天主要是让信一熟悉新环境,所以张sir在给了他一文件袋资料后便放他自由活动了。
人生第一次打开印着机密字样的文件袋,信一心中还有点小激动,同时担心会不会里面的内容经过了什么内部人才懂的暗号加密。
抽出来见只是印着字的普通打印文件,信一才松了口气,坐在桌前翻阅起来。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工作任务比算账覆杂些,是要追查出数笔黑钱的来路和去处。
涉案人员是五位医疗体系内的要员,ICAC追到他们的境外个人账户,都在短短十年内流入了上千万美元。与之相关的是三个月前被媒体曝光的非法买卖人体器官事件,报道直指有人为这罪恶的交易大开绿灯,买通海关配合,还与境外暴恐势力合作。
当然,很快这篇报道就被当做谣言处理掉了,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只有ICAC抓住的那一点尾巴,可以与报道的部分内容吻合,有望真的牵出一条深潜海中的大鱼。
再后面是一堆数据证据,没点专业知识非常难读懂,信一便放下文件看向窗外。
刚刚的文件里有注明,最初打来的举报电话是指名要找张sir的,提供线索的线人也是张sir的。正面点看是他人望高受人信赖的证明,但信一忍不住会去想这巧合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毕竟这个世界的张sir可是廉政公署职员,白得不能再白了,是□□都不会轻易下手的身份。要是有会危及他性命的人,只可能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或者和他同为白道但利益冲突的家夥。
嗯,两者已经都在那堆报告里存在了。
但要怎么保护张sir,又怎么锁定谁会害他。信一思来想去半天,甚至想到了莫非这个世界是要先解决自己的父子关系问题,然后靠父亲关系打入政府内部,最后和张sir携手肃清腐败分子。想像完自己都不信。
希望能找出更多蛛丝马迹,信一撑着头重新翻了遍资料,感觉自己现在努力推理的模样好像真有点像警察了。
人一专注时间便过得飞快,信一听到张sir喊自己的声音时,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还是这样,一陷到自己的世界里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张sir拉了张椅子过来,就坐在信一斜对面,可能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放在桌上的冰可乐下方留下一小滩水迹。
“有什么发现吗?”
见信一回过神了,张sir指指文件问他。
“没什么特别的。”
“那机子呢,有试过吗?还是头回见你不是对着电脑思考。”
“哦……这个,明天再试。看文件也用不着嘛。”
还不确定自己压根不会电脑这事会有多大麻烦,总之信一先发制人起身:
“一起去吃晚饭吗,张sir?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好啊,我就是来喊你吃饭的,正好介绍下组里人给你认识。大家已经在店里等你了。”
张sir爽快起身,把信一预想里的私人约会变成组织团建。
一听还有其他人在,信一有点失落,不过还是乖乖跟着张sir出了门。
在张sir的预想里,今天本该在轻松的酒会结束,可惜踏出大楼没走几步就遇到意外。
“抢劫啊!”
就在信一和张sir眼前,一名男子抢走了一位年轻女性的包。
不算什么大事,到处都是监控的时代这人肯定跑不了,以至于张sir还叼着烟感慨了一句:
“咦?这年头还有人当街抢劫?”
但是当所有路人都在轻松看热闹时,男女两人突然齐刷刷举出枪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趴下!”
张sir眼疾手快,看出枪口瞄准方向后,一把按下信一,在两人都开出第一枪后自己也掏枪射向距离更近的女性胳膊。
这一枪顺利打中,大楼里跟出来的保安也立马制服了女性。但作为同夥的男人,已经在又开了一枪后跑远了。
张sir起身联络支援,报出男人特征。从地上爬起来的信一则注意到了路边倒着的一辆摩托。
车主明显被刚刚的枪声吓到了,正瘫坐在路边,信一观察了下男人逃跑的路线,扶起摩托车骑了上去。
发动一下,还好,这个时代摩托车开法没什么不同。
而正在打电话的张sir眼睁睁看着他挂着廉政公署工牌抢了普通市民摩托飙车逆行而去,一时都忘了讲话。
冷静了几秒,张sir先对同样目瞪口呆看着自己车被抢走的车主说:
“廉政公署办案……他刚从美国回来,还不太适应,不好意思。”
车主听他讲话,也恢覆了些冷静,正欲发作:
“我要投诉你……们……”
不过在和张sir一起目睹了信一飞车上人行天桥,接着一跃而下准准压在男人身上的一幕后,车主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满脸胜利喜悦用摩托车驮着昏迷男子回来的信一,看着瑟瑟发抖的车主,包围自己的同事,还有皱眉扶额叹气的张sir,也理解了现在不该笑,收起笑脸。
“他在美国待了五年,那边的风气可能和这里不太一样,所以……”
张sir看他几眼,转身试图对同事们解释。
已经明白了这套说辞很好用的信一听见,点头如捣蒜,连声附和:
“对对对,我刚从美国回来,所以才会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