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登仙路（二十五）
    这段时间内, 殷淮没单独去找易谨。
    因为在她避开了他身上勉强塞入的能量，绕过印记丶仅从外表观察后，发现他虽然情绪有点低落, 但依旧按照自己的风格, 一个接一个怪谈地进入丶走出。
    ……其实除去现在的局面, 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方法，可以让易谨回到现实：通过他体内的印记, 给出“命令”。
    但是他曾经受过一些实验, 类似的影响很容易就会被察觉。
    于她而言，整个二阶段里, 不接触丶假装易谨是个普通人, 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结合自己对他的了解，殷淮相信，他能够在想起所有记忆的时候, 理解自己的意思。
    12月10日。
    通过在各个地方留下的印记, 殷淮清楚知道，所有规则怪谈中，已经没有“醒着”的人了。
    当然, 拿到了尹博士弄出设备的那一小部分除外。
    又等待了两天，殷淮等到了他们的“瓶身”彻底裂开, 失去自我, 没再有分毫回到现实的可能——在失去了对“困倦”状态感知的情况下, 这是一种必然。
    但即使这样, 却没有一个人在中途摘下设备，改变最开始的决定。
    结合现实中获得的信息, 殷淮确认，他们在现实内, 没再有任何牵挂留下了。
    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人闷头前冲，仿佛什么都不顾忌……只是每次新到一个地方后，总是会先去认识周围的“人”。
    殷淮当然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在落地点随机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视线自己的目标。
    ……他们的迷失，到来得很快。
    12月16日。
    规则怪谈中的外来者全部处理完毕。
    这个时候，规则丶怪谈之间的力量，通过活着丶死去的人类调节，来到了一个合适的比例。
    而不被双方排斥的殷淮，作为管理者，也在恰当时机，将可以作为“查看”的媒介固定成为了怪谈的一部分。
    白雪覆盖的世界里，有团雾气降临，它带着表面凸起又消去的脸庞，笼罩住了地面上或白或黄的光团。
    殷淮坐在“山峰”顶端，放空丶没有焦点的双眼俯视整个世界，映照出了万家灯火。
    让人毛骨悚然的蠕动中，她漆黑的头发逐渐凝聚成了漆黑斗篷，从上方披下，遮住了身体和上半张脸。
    斗篷的下摆和地面完全接触的瞬间，展现出了延展丶扩张的特性，它迅速与雪白的地面融合。
    现在，她要把剩下的丶还活着的人送出去了。
    ……
    感觉已经“荒野求生”了很久，郑渺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逐渐变态，尤其是在知道这里是怪谈而非现实的时候。
    所有的繁华丶热闹，都变成了一种嘲讽——至少除去最开始的两个怪谈，其他走过的地方都有股生活气！很恶心！
    连乡村都是这样……
    可这些东西，正是造成灾难的源头。
    它们那拙劣的模仿，看得人怒火高涨，恨不得全都杀光！
    坐起来，心中情绪翻腾的郑渺，满头水汽又有些崩溃地抱头，“所以我不是已经睡了丶回到现实了吗？这又是哪里？”
    突然，他馀光看见自己身上掉了两个东西出来。
    认命地转坐为蹲，郑渺仔细寻找，但也只看到了个木牌……说是木牌其实也没有那么合适，毕竟它更像是从某棵树上直接扣下来的树皮。
    上面只有一句话：寻仙不辞远，白云梯上成。
    这好像是谁写的诗？
    已经很久没有摸过课本，而且已经距离高中有段时间，他一时间都没想起来到底是谁……“只是有点像？熟悉感不多。”
    几秒后，他突地反应了过来……我根本不需要知道这是谁写的，只需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我又不是学这个的，根本分析不了背后可能有什么情感丶含义？”
    就在他和树皮面面厮觑，纠结不已的时候，身边突然想起来一道声音。
    “你说，这有没有可能，就是字面意思？”
    “谁？”
    脱口而出的同时，郑渺弹跳着站起——就在刚才，这里还只有他一个人！
    “行了，行了，你别大惊小怪的。”
    声音似乎有些迷惑，但又在一秒后用恍然地语气道：“哦，你刚醒是吧……那你先等等，等会儿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反正我这样说，也没什么可信度，你大概也不信……”
    郑渺不明白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只好依言等待。
    其实，他知道这个人大概率是人类，就像自己在第二阶段里，进入的第一个怪谈那样，因为人太多，才不能把所有人都塞到同一个空间……
    但这样只有人形轮廓的透明东西，跟个变色龙一样的外形，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奇怪了？
    ……
    等待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虽然已经学习了不少中文，还算熟练地能掌握日常对话。
    但莎莉对华国的古文，还是没什么了解，并未掌握。
    因此，莎莉很想能碰到两个华国人，让她或者他帮助自己解释这些文字的意思。
    早在第一阶段开始的时候，她就再次进入了怪谈。
    虽然也遇到过品格不算好的人，但他们结局同样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她还听那位白头发的博士说，这似乎是一种清扫行为？
    莎莉现在依旧记得，当时的博士很疑惑。
    表示，像他那样经常性冒出不恰当想法的人，没有成为被清扫者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虽然他确实有时候有些违背伦理丶道德，甚至是法律的念头，但实际上根本没付诸实际。
    而且频率也是“偶尔”。
    唯一做过的大事，还是伪造数据。
    刚到研究所时，她夜以继日的研究，让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她，而且这也是过去的事情，不算秘密，可以往外讲述。
    原本莎莉觉得这确实不好，但在知道“规则”还能做出影响后，就转变了想法：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不管是能量，还是“规则”影响都只是放大了原本就存在的某些念头——而人的思维是非常覆杂的，即使在过去的几十年内，从来都只做好事的人，也不能避免在某个瞬间产生不好的欲望。
    而且还是因为他成功了，才在世界崩塌的过程中，留下了一个华国这样的净土。
    一个能够真正作为堡垒丶灯塔的国家。
    虽然因为个人性格，莎莉从来没有当面认真感谢过这位博士，但在内心，对他一直都非常尊敬：
    他有恶魔的想法，却做着天使的事情，还从未越过中间那条线。
    思维跳跃到了其他地方，莎莉忍不住感慨，“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希望之后能到华国来工作。”
    因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总是被同事们用各地美食丶美景引诱。
    而且还不只是引诱，他们给出了完全可行的建议——在学术会议丶交流的间隙，公费旅游！
    经过几个月的影响，莎莉已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放松方式。
    “我们的领域相差很多，李博士和尹博士的有一些交叉……希望他们能等等我，等待我结束我的部分，才进行娱乐活动。”
    忍不住幻想成功之后的生活，莎莉脑海中莫名就出现一个声音。
    它说所的，不是目前出现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却能让她理解确切的意思：
    现在，你还是“普通人”，只有成为“仙人”，才可以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
    而成仙的唯一途径就在这里，就在脚下，你需要往上走。
    这其实是早已走过的道路，再次来到这里，你是否还可以做到？
    你只需要往上走，走到云梯的顶端，她在那里等你。
    和规则有些类似，但又不是那么规范……理智判断了其中内容，发现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所有人都得沿着云梯上走。
    了解过华国文化，莎莉当然知道原本的云梯，不是指这个真正由云组件的梯子……“但至少在这里，它就是这个意思？”
    “难道牌子本身也是描述这条规则，声音是对牌子的解释？”
    “还有，我是因为了解了华国的文化，才知道这是‘仙人’，那些没有了解的其他国家的人，听到后理解到的，会是什么？”
    没有立即行动，她就这样思索起来，寻找自己熟悉的文化内，有什么是能跟这个概念对标的……神的位置太高，而天使的位置又过低低。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想到了个已经变了味的词语：天国。
    天国是存在于想象中的丶只要进入就会永远幸福的彼岸世界。
    在发现了试炼场的时候，人们对是否存在一个这样的世界产生了动摇——原本大部分人是已经认同，这并不存在，但谁都不知道试炼场是否就是通往天国的列车。
    莎莉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但在动摇不过几天，她就发现。试炼场的作用，比起“挑选”，更像“屠杀”……因此，她再次坚定了原本的想法。
    世界上没有“上帝”，更没有“天国”。
    “……”
    “但如果，‘天国’是指和谐丶安定的俗世，也还算恰当……这正是我们现在竭力追寻的。”
    这位五官立体丶眼窝深陷的女性迈开右腿，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身后留下了一串长久未能恢覆的深刻脚印。
    ……
    发现自己走过的路会留下印记的同时，廖悦还瞥见有什么东西再次从自己身上掉下来。
    她本来以为是另一块写着诗的牌子，但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棉花糖一样的云朵。
    狐疑地来回扫视了几眼，她慢慢转头，继续往上走。
    ……
    听到呼喊，扎着单马尾的青年刚开始还不知道是在喊自己。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回头。
    那个人有着半透明的身体，偏黄且杂乱的头发，脸庞上满是风霜的痕迹。
    她问：“你有什么事吗？”
    “乖乖，过来吧，我抱抱你……”
    人影脸侧有液体留下，哽咽着呼唤，“我很久没看见你了，从你上次去读书……”
    青年摇头，“你不是我的妈妈。”
    转头的时候，她垂在一边的手颤抖着，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万一这是呢？
    万一这真的是妈妈呢？
    “我不能回头，我要回到真正的家里。”
    在她身后，呼唤越发尖锐了起来，逐渐变成能刺穿耳膜的尖叫。
    青年吐出一口气，确定了人影的性质，脚步迅速变得轻松。
    “这不是我的妈妈。”
    “记住！不要被骗！不要回头！”
    ……
    死命挣扎间，怪物强大的力度丶锋利的牙齿带走了一条手臂，喷洒而出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的位置。
    因为失血过多，挣脱钳制，再次走动起来的中年男性，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而且他还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不能就在这里停下？
    啪！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让他心里一紧。
    过去的一段时间内，除了自己外，就只见到了很少的人，而且还都不是很爱说话，只是闷头往上爬！还有人趴下丶手脚并用地……
    如果不是实在碰不到对方的身体，他都想帮帮忙了！
    啪！
    强迫自己又往上走了一段距离，至少脱离了那怪物的攻击范围，他的眩晕地症状好了些，出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
    刚缓和下来检查自己，他就看见自己断掉的手臂“长”出了条树枝！
    而现在，它正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自己身上！
    后知后觉察觉到疼痛，他居然没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反而领会了这树枝的意思，狠狠地吸了口潮湿的空气。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接着往上爬的。”
    “今天就算是死！也得爬上去！”
    一个眨眼，伤口又恢覆了原状：血肉泛白丶红色液体渗出。
    中年男人只看了一眼，就咬紧牙关，忍着疼继续上行。
    ……
    “我怎么可能会停在这里？”
    ……
    “我不可能会回头的！”
    ……
    “嘶，草！真痛！”
    ……
    “老婆！”
    “你再等等我，等我走到上面，就下来接你，我得先达到目标……”
    ……
    一步丶两步。
    白云梯上留下了层层叠叠脚印，每一枚都被汗水丶眼泪，以及血液填满。
    他们在疲惫丶纠结丶痛苦中一往无前。
    他们被情绪击垮丶被白云拥抱，给它增添了一张张新的脸。
    潮湿的空气里，多块目光不可捕捉地事物滚落。
    而在脚印开始的地方，各自躺着一张纸，它们精准地接住了这些东西，时而有光彩泛起，又在两秒后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