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坦白（五）
    这个话题也不好展开, 钱旭林没针对它说什么，转向第三个问题，“你是什么发现自己有问题的？”
    殷淮一下从回忆中脱离, “这个问题, 具体是指什么问题？”
    “你俩到这里之后, 所有能称为异常的，都是问题。”
    钱旭林已经倾向于相信殷淮？确实来自另一个世界……要么, 她就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 逻辑非常严密的精神病患者。
    但这两种特点通常不与这种病症相匹配。
    “……最开始发现自己的身份是在父母车祸之后的一段时间，可能是受了刺激……”
    “然后, 在特殊的日子里, 我记下了记得的事情……等到20岁的时候，我才碰到那两兄妹，并因此认为自己是书中那个因为爱而不得, 然后自杀, 并把再次成为遗产的遗产留给陌生人。”
    说到这里，殷淮不自觉就咧开嘴，“说实话, 我不是很理解这种做法……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是小说桥段吧。”
    “我实在不想放弃当时的生活, 所以尽量少跟他们接触。”
    之后, 她迅速将进度拉到自己那天晚上做的梦, 因为已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就详细解释了自己在“梦中”碰到的人，见到的东西。
    然后就是模特等“信徒”对自己的特殊态度, 以及每次恰到好处的“不清醒”，甚至在陷入这种状态一段时间后, 还都会得到一定的能力提升……“我猜，是因为我饿了，自己找饭吃导致的。”
    “但体温上有反应还是在不久之前，我不太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这点。”
    然后就是沈瓷丶郑语两个人说的那些带有指向意味的话，几乎就明示了，她和那个书生是同一种生物。
    因此也串联起更多细节，而在回廊里的那一次次尝试，更是验证了一点：她来到这里后，原本的那具身躯早就已经死去，消融在了现在由翁魇占据的那个怪谈内。
    末了，她神情舒展地感叹道：“人类真是脆弱啊……”
    “殷淮！”
    钱旭林喊了一声，嗓音急促而严厉。
    然后，这位老人就见那双杏眼似乎穿透了网络，看见了自己！
    而此时，她整张脸上的那种微妙神情还未消失！
    等待了几秒，觉得钱老语气不对的殷淮伸手摸向自己的嘴角，然后按住两边下拉，“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我还在消化，所以有些不能控制表情，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额……还有一件事，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从万佛寺出来之后，有想到过，作为主角的兄妹俩，是否也会有这样离奇的经历？”
    “然后，在下一个怪谈内，我就碰到了他们，而且是在我进去不久之后就出现了。”
    “你怀疑他们是跟着你进去的？”
    “不是怀疑，我能感觉到他们身处的地方和我有一定的联系……嗯，狐仙那个怪谈，不一定是之前猜测的，是根据‘铃兰’们和那本书弄出来的。”
    “因为这严格来说，这样的话，是你们给出的灵感，而不是我。”
    “更可能丶更可能是因为许悦丶许桓在产生后，就立刻有了自主性，甚至没受规则约束。”
    “所以他们很眼馋，弄出了这些……朽木也是，只是他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想到许秀云展现出来的品格，殷淮对他在这件事上做出的努力给出认可，“从结果来看，还算成功。”
    这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其他人没有殷淮那样精准的记忆力，只能回忆起模糊的情况，因此直接将“烛火”弄出来做辅助。
    接着向下梳理，众人才发现，其实很多情况，包括很多是殷淮自己都没察觉到异常的地方，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她的不同之处。
    “说真的，面对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怀疑自己。”
    并因此不自觉做出了逃避行为，拖慢了认清真相的进度……直到上一个怪谈，才彻底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然，直接询问奈奈，说不定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那第四个问题，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问到这里，应该就是相信我的意思了吧……殷淮松了一口气，旋即将自己能说出口的那部分信息，以及自己的担心都告知了这些人。
    最后，她郑重道：“我有一个请求。”
    大领导作为之类唯一能拍板决定的人，温和询问，“什么事，你说。”
    我有一件羡慕了很久的事……“我想，我能不能有一面国旗？”
    “等我死了，就算身体不完整，也可以立衣冠冢……我记得有一些烈士是可以拥有用国旗盖上骨灰盒的。”
    气氛好像有点怪异……殷淮继续为自己争取，“我为研究所献身，也算是做了很大的贡献吧……请你们之后多照顾照顾我的家人。”
    “虽然认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时候，我没有多亲近他们，但是……”
    尹书居然是第一个对上她脑回路的人，“等会儿！等会儿！！”
    “你在想什么？我们是正规的！合理的！合法的！研究所！”
    “啊？”
    殷淮听懂他言外之意后，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你们不把我切片，怎么研究这个？这可是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技术！”
    “说不定我来到这里，和怪谈有关系呢？不，不对，是绝对有关系……不然我不会弄出那兄妹俩。”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最后还是大领导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所以这就是你一只不告诉我们的原因？”
    “一部分，一部分。”
    殷淮干笑两声……她觉得这部分只在阿琳那次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才占据了主导，更主要的是……“我觉得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且是传播很广丶被很多小姑娘喜欢的书，应该是一个圆满结局，也就是说，我什么都不用做，世界就会自己变好。”
    “我还挺害怕，万一说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变化，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但是你还是帮助我们了。”
    不仅是最开始给出的血肉，还有之后的主动请缨……
    “我怀疑，那些东西也在吸引我，促使我做出了不符合性格的决定……这也是其中一部分愿意。”
    殷淮依旧尴尬。
    “就算你现在想离开，我们也拦不住你，对吗？”
    “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做出违背人道的事情来……”
    后续是一系列的叮嘱，以及互相之间的交流和沟通，会议即将收尾。
    有些懵地听着，殷淮很想说，自己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没说，而且单独拎出来都还算重要……比如她打算自己在那个空间弄些规则，如果成功，就尝试转移到论坛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接受的信息已足够多，几位老者雷厉风行地结束了会议，准备去做别的事情。
    ……
    看似有自己事情做的几个人重新开了一个会议室，但长久没人说话。
    “咳，谁来起头？”
    尹书理了理衣服，发出疑问。
    他最不在意这些，但这件事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不好从研究所的事情入手……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的会议，现在肯定所有人都已经转向上首，转向大领导的位置。
    但是在网络空间中，反而表现得不是这么明显。
    而大领导显然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改变了一下姿势，摆好了惯常的姿态。
    但嘴部几次蠕动，都没能说出话来。
    尹书觑了眼他的表情，开玩笑道：“那我们，研究研究殷淮？反正她也做好准备了……”
    不少小屏上的人都瞪着前方，他的音量因此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我就是开个玩笑……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啊！”
    大领导只觉得自己的额头突突直跳，“那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事？这玩笑能随便开？”
    不是他不相信尹博士，而之前的事情中，有很多决定不是出自人类自己，甚至不是这次的事情引发的仔细分析，到现在都不会意识到被影响了……他很怕这种话说多了，就会被推动着落实下去……
    得到尹书的保证，也有李治* 乾说自己会监督的话，他才再次强调道：“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一方面，这是最基本的底线，是不能突破的底线……而且她也说了，现在怪谈里那些规则，和屏蔽器里发生作用的，是同一种力量。”
    “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我们必须要有所坚守，必须维护好人类社会的秩序，才有可能长久坚持……这也跟莎莉之前提出的猜想一样，她所在国家进行的实验，就是那里混乱的直接原因，并在之后向其他地方扩散。”
    “还有，根据之前的事情，我觉得殷淮或许才是真正的关键。”
    “其实您想说，之前给咱们做了那么多，尤其还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归宿感，能做到这些完全是因为对那个国家情感的转移？”
    其中一个老者平时和大领导经常交流，大致明白他的想法，“要我说，她在20岁之前，应该属于正常范围，只是有点太过于喜欢享受生活……在发现这个世界可能是一本书之后，才产生了隔离感。”
    “我们是赞成这个决定的。”
    李治乾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并点头认可了第二个方面的猜想，“不然，我们不是跟之前的侵略者一样了吗，我们不可能做那种实验，就算没有后一个理由，也不能。”
    “哎。”
    钱旭林叹气，打算从简单的方面切入会议内容，“那就我先来说说我的结论吧……经过刚才的交流，殷淮之前所有的异常都变得合理了。”
    “长时间丶高强度的工作，甚至因此身死，她来到这里，找到记忆之后开始了报覆性地生活模式，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往轻松的那个选择靠，是很正常的人类心理……”
    “面对怪谈，太过放松也可以理解……甚至对她来说，那个时候的我们和怪谈里的那些怪物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
    ……
    又坐了一会儿，殷淮后知后觉地有了自己已经把所有秘密都说出口的实感。
    如果不是还有危机存在，她现在就只想躺到床上，直到世界末日……
    哒哒哒地声音吸引了殷淮的视线，“你在做什么？”
    易谨头都没擡，“我把你刚才说的关于怪谈的事情整理了一份文件，等会儿你看看，可以进行删减，然后先发上论坛，让他们有了解。”
    “但你也说了，那个怪谈很可能会发生变化……所以我的侧重主要在背景丶经验上。”
    殷淮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没有要问的？”
    “问什么？”
    他偏头看过来，似乎遇到了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敲击键盘的声音随之停下。
    理所当然。
    这是殷淮唯一能从他脸上看出来的情绪，就和刚才她没说出任何离奇的事情一样。
    仔细看了几秒，她发现这人的眼窝挺深的，就算排除那奇怪的即视感，也挺浓眉大眼的。
    如果不是因为长期熬夜，脸色苍白丶眼圈较黑，他也是一个很有军人气质的周正青年。
    五官恰当丶一身正气。
    没有比“周正”更合适的词语了。
    易谨对视线很敏感，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但表面依旧淡然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之前没告诉过你，你看我不一样，我看你也不一样。”
    殷淮不到一秒就为自己的行为找好了借口，“你的脑袋很像一朵花。”
    一朵黑白水墨里的彩色牡丹花。
    没因为这个类比不高兴，易谨熄灭屏幕，审视了上面那张被不少人夸赞过的脸几秒。
    “这花好看吗？”
    殷淮笑了，“挺好看的。”
    “你等会儿想吃什么？面？牛肉还是鸡蛋的？”
    重新打开，易谨找到了思路，认为很快自己的工作就会结束……等会儿可以在她看的时候就去煮面……很快，她也比较喜欢。
    楞住两秒，殷淮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在“旅行”途中，已有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她很快条件反射地思索起来，然后选出了自己想吃的口味，
    “鸡蛋吧……这个怪谈里我快被血腌入味了，暂时不想吃肉。”
    “好，那你再等几分钟……那份已经卤好的牛肉，我去找找有没有相应的机器，做成肉干带走，是我翻东西的时候发现的……”
    “……还有今天你说了太多的东西了，他们大概会最后一个人负责一点，只是暂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么多，需要商量。”
    “不过既然有了保证，就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方面完全不需要担心……”
    殷淮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到这个时候，她的双脚才真正落到了地面，从自己的想象中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