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死岛
东方蔷今早出发时就戴着这个发冠, 它怎么就镶嵌在这石壁里了呢？
白拂英放下发冠，沈吟几息，心中有了猜测。
她站在道路中央, 目光掠过坚硬石壁，落到洞穴最幽深的尽头。几息后, 她又回过神，看了眼两人身后的路。
洞穴里只有一条路。要么向前，要么向后, 没有其他的选择。
白拂英道：“继续走吧。”
她知道前面有危险, 但她没有劝沈明月先离开。
她知道，两人的身后已经没有路了。
沈明月应了一声, 重新站到她身边。照明诀的光渐渐掠过光滑的石壁, 在石壁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道友和东方家的人并不亲近。”
“毕竟我是被半路认回去的。”白拂英语气淡淡，没有任何尴尬或窘迫之感，“东方家的某些人, 也对我很有意见。”
这里的“某些人”，指的就是因东方诗的死而迁怒白拂英的东方沁了。
“不过，他们的想法也不重要。”
话音未落, 白拂英忽地神色一凝, 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听到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正是从两人的前方传过来的。
“过去看看。”
白拂英的身影穿过深邃的洞穴。越向前走, 洞穴就愈发宽敞, 两侧的岩壁也变得更加闪亮。
灵光照在洞穴的两边, 那些黑色的岩石就泛出一种钢铁的寒光。
倏然间, 白拂英神色一动！她抽剑朝着前方斩去，雪亮的剑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在她剑的那头, 也是一阵寒光闪烁。一把有着尖刺的铁鞭从黑暗中探出来，勉强挡住了她的剑，兵器摩擦间，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白拂英手腕一转，卷住铁鞭朝着自己的方向扯来。
对面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没想到她力气如此之大，毫无防备间，就被她从黑暗中扯了出来。
下一刻，那人的脸就暴露在了灵光之中。
“东方薇。”白拂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东方蔷和东方薇是一对双生姐妹，两人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但东方蔷武器是剑，东方薇用铁鞭。
只不过，此时东方薇狼狈的姿态，可和她以前眼高于顶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金红色的长袍有些破损，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衬得她露出的皮肤愈发惨白。
“是丶是你……”
东方薇抖着嘴唇，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白拂英眯着眼，目光越过她，望向洞穴的更深处：“其他人呢？”
东方薇眼神动了动，视线飘忽地看向侧面：“他们还……活着。大小姐，求你救救我姐姐！”
救她姐姐？
如果白拂英没记错的话，东方薇和东方蔷两人关系其实很差，差到恨不得对方去死。
东方薇怎么突然求白拂英去救东方蔷？
白拂英扫了眼东方薇，目光在她苍白的手上停留几息，才缓缓道：“她人呢？发生了什么？”
“就在前面。”东方薇指了指洞内，“他们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捉住了，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正打算找人来救她。”
说罢，她微微擡起头，眼珠似乎在通过头发的间隙看着白拂英。
白拂英盯着她。几息后，她移开视线，冷静道：“带路吧。”
东方薇肩膀一抖，似乎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带着尖刺的铁鞭，朝着前方走去。
白拂英跟在她身后。但她的剑始终拎在她手上，没有收回剑鞘里。
沈明月则是有些迟疑。他看了眼东方薇的背影，小幅度地扯了扯白拂英的衣袖。
白拂英擡起眼，就看见他微蹙着眉，眼中似有担忧。
见她看过来，沈明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
东方薇不可信。
白拂英当然知道这一点。
从最开始的突然攻击，到十分不符合东方薇性格的求助，整起事件中都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没事。”
东方薇听到她的声音，身形僵硬了一下。白拂英接着道：“你继续走。”
她倒要看看，东方薇要耍什么花样。
东方薇得了命令，埋头沈默地向前走着。她的一条腿好像受伤了，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向前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的路就更宽敞了。黑色的石壁支撑起一片小空间，浓重的黑暗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不祥的阴谋。
“就是这里了。”
东方薇停下脚步。紧接着，她干涩地开口。
白拂英环顾四周。这片空间说是宽敞，但也只是相对前面的路而言。
实际上它还是不算大，擡眼扫去，洞中东西一览无馀。
“那里有东西。”沈明月在她耳边轻声道。白拂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一侧的岩壁中，正夹着一片红色的衣角。
白拂英走过去，伸手扯了扯那片衣角。
衣角就像之前的金冠一样，牢牢地嵌在石壁中央，一动不动。
白拂英站起身，转头看向东方薇：“人呢？”
东方薇的声音低低的：“他们都被……吞噬了。”
一句话刚说完，白拂英就猛然提起剑，运转剑意朝着墙壁的方向斩去。
始终站在她身边的沈明月也双手捏诀，一道攻击袭向前方。
几乎是同时，那黝黑的岩壁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拼命地挣扎蠕动起来。黑色石头像是被高温烤化了，滴出些许黏稠的黑色液体。
两人的攻击砍到蠕动的墙壁上，墙壁更加剧烈地翻动起来，黑色液体源源不断地渗出，短短瞬间，就在地上铺了一层。
“小心！不要直接触碰它！”
白拂英沈声提醒了沈明月一句，随即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与浊气隔离开，避免与它直接接触。
沈明月立刻听话照做。两人退到一处，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东西。
山洞像是冰块一样融化，层层黑色液体向下流淌，露出那片红色的衣角。
那不是衣角，而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
他像是被吸干了，只剩下一具干尸。白拂英见过这样的尸体。
在水中遗迹时，被鬼草吸干血气的尸体就是这样的。
白拂英心道果然。
眼睛一闪，躲开朝她袭来的黑色液体。这些黑色液体，其实就是液化后的浊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山洞其实就是由浊气搭建的，那些黑色液石，其实就是浊液凝固后所化。
所以东方蔷几人，都是被浊气当做养料吞噬了吗？
白拂英擡手斩断朝她袭来的浊气。她早有防备，因此应对得游刃有馀，还能分出心思想点别的。
比如，东方薇在这起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拂英分神回头看了眼周围。东方薇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浊气吞噬了，还是趁机偷偷跑掉了。
正想着，最近还算安分的魔火突然开口道：“白拂英啊白拂英，我该说你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没想到这都让你遇上了。”
白拂英拧眉，听出了魔火话里的意思。
“你认识这种东西？”
“当然认识。”
遇到自己知道的事，魔火难免有些自得：“这其实是一座被侵蚀的岛。”
“什么？”
“被浊气侵蚀的岛。你该不会以为，浊气只能侵蚀活物吧？”
当然不是这样。
甚至可以说，浊气对山川丶河水丶土地等死物的侵蚀更严重。
“被浊气侵蚀的岛一般被叫做死岛。如果浊气不足，死岛就会陷入沈眠状态，只留下一个猎食的入口用来捕捉猎物。”
沈眠状态的死岛会收敛全部浊气，看着和普通的岛屿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那个猎食口会吸引生物进入，吸干他们的血气以维护自身存在。
“即使是在浊界，死岛也算不上多，我知道的就三个。”
白拂英冷声道：“那我还真是幸运。”
“想开点，想开点。”魔火摇晃着，幸灾乐祸地说道，“死岛的形成需要大量的浊气，说不定你要找的祭器就在附近呢？”
“但愿如此了。”
白拂英的剑光利落地砍下，每一次落下，就会斩断一大截岩壁。然而浊气无形，她光靠攻击很难驱散它。
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没用的，这东西光靠剑，也不知道要砍到时候什么时候。”魔火又贱兮兮地凑上来，“我可以帮你把它们烧了。怎么样？”
魔火是浊界生物，由它对付死岛，的确比白拂英本人来对付方便很多。
白拂英头都没擡：“你又想趁机吸收浊气？”
魔火也没有否认。
“你都那么强了，我就算再吸收一点，也逃脱不了您的掌控啊。”
白拂英没说话。
“而且我还知道死岛一个弱点。你要是答应让我出手，我就把这个弱点告诉你。”
“哦？”
正说话间，死岛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攻击如暴风雨般，愈发的猛烈起来。
白拂英眉头一挑，正欲持剑相抵，忽然被沈明月拉了一把。
只见他将灵力汇聚在指尖，在虚空中绘制出几个符文，而后运转灵力。下一瞬间，一个阵法就在两人周围升起，挡住了外面的攻击。
“这东西的攻击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光这样攻击，恐怕不能真正解决它。”沈明月道，“我们不要急着动手，先找出它的弱点再说。”
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即使在危急关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急切和恐惧。
白拂英道：“好。”
她站在阵法后，隔着一层青色的阵法观察着那些浊气。
浊气化作触手，狠狠地拍打在阵法上，但沈明月十分擅长布阵，任由它如何动作，阵法都没有动摇分毫。
沈明月估算了一下：“如果它攻击一直保持着这个强度，我的阵法应该能坚持一天左右。”
一天时间，足够祝家的人发现不对过来查看情况了。
白拂英摇摇头：“不够。”
她的视线穿过半透明的阵法，又越过长长的山洞，一直落到很远的地方。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股强烈的震动感忽然袭来，像是地动一样剧烈地震颤着。两人站在洞中，甚至能听到远处巨浪掀起的声音。
地动？
不，不是。
魔火幸灾乐祸道：“是这座死岛要从沈眠中苏醒了。”
东方家死去那两人修为都不低，死岛吸收了他们的灵力和血气，有了足够支撑它活动的力量。
它要开始杀戮丶吞噬了。
猎物不止有尚在它陷阱中的白拂英和沈明月，还有在这座岛上休整，等着明天修好船就离开的祝家众人。
“怎么回事？！”
“地动了！”
祝漫以最快速度从帐篷中钻出来。而其他人也相继从帐子中跑出，飞快聚集在帐篷中间的一大片空地上。
“不要惊慌！”
祝漫出言安抚，同时运转灵力稳住身形，扫视着四周，试图找到突然地动的原因。
“漫姐，我们现在……”祝沅站在她身边，略有些担忧。
说起来，众人可是自出航开始，就没遇到过一点让人顺心的事。
这千丝岛又莫名其妙地动，虽然现在还只是震动一下，但难保之后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祝漫思索一瞬，便看向负责修船的人：“现在船怎么样了？能开吗？”
那名修士回答道：“大部分都修好了，勉强能出海。但是有些地方还没来得及修补，要是遇到大点的风浪，恐怕顶不住。”
“……先上船。”
深思熟虑过后，祝漫擡头命令道：“不要管营帐了，所有人先上船！”
听到她的命令，众修士立刻朝着船的方向跑去。然而没跑几步，就见地面猛然陷下去，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紧接着，一道攻击从裂口中刺出来，朝着一名修士席卷而去。
那修士倒是十分警觉，飞快扭身闪开，越到另一边。但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就见另一修士被攻击击中，坠入深深的裂缝。
祝沅看见那道裂缝中有某种黑色的物质在涌动，忍不住一阵恶寒道：“这什么东西？！”
同时加快了速度，一跃就翻上停靠在岸边的船。
祝漫擡手，用灵力砍断一道朝着自己袭来的攻击，狠狠地拧起眉。
短短不过刹那间，情况再次恶化。越来越多的黑色液体从地面上流出，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好几人被击中，轻则受伤，重则坠入深渊。
幸好祝漫的命令来得及时，大部分人都成功上了船。
在漆黑的夜空中，祝家的船在岸边停着，随着汹涌的波涛不断地摇晃起来。
祝漫在后方殿后。她在祝家修士中实力最强，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也能表现得游刃有馀。
“都上来了！”祝沅远远地朝她喊道，“漫姐，快上来！”
祝漫应了一声，正欲上船，却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东方道友和沈道友还没回来！”
之前一片忙乱，众人都忘了这回事了。
祝漫一说，众人才发现白拂英和沈明月还没回来。
不仅是他们，东方家的人也没回来。
祝漫拧紧眉头：“我去找他们。”
“哎？”祝沅楞了一下，也从船上跳了下来，“我和你一块去。”
祝漫沈吟一瞬，微微颔首，又让船上人把船开远点。若过半个时辰她还没回来，众人就可以开船直接回海锋城了。
“有点麻烦。”
白拂英慢声道。她能够感觉到，在这周围有一股气息正在缓缓壮大。这气息黏稠丶邪恶，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就像是雨林里的沼泽一样。
魔火急不可耐道：“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白拂英只是笑了一声。
“不答应。”
“什么？”
魔火本以为她会同意，却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一个拒绝的答案。
“白拂英，你……”
“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解决这座死岛。”白拂英微笑着，语气却是淡淡的，“魔火，你的手似乎伸得太长了。”
她语调平静，却夹杂着警告之意。
魔火顿时警醒。
进入求剑山秘境后，白拂英和它的交流变多了，有时候也会和它做一些交易，比如之前和它一起吸收蓬莱妖结晶。
白拂英某些时候很好说话，以至于魔火都要忘了，她本身就是一个心狠又理智的人。
她可能偶尔与它交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永远不会依赖它，也不会依赖任何人。
想通这点，魔火的声音弱了下去。对它这种擅长蛊惑人心的家夥来说，白拂英这样心志坚定的人就是它的天敌。
“不答应就不答应，那么凶干什么。”
魔火摇晃了一下。它怂了。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还不行吗。死岛虽说是岛，但它的本源可以寄生在修士的身上。”
话音未落，炽热的火焰就从后方袭来，熊熊的烈火照亮了整个洞穴，让所有黑暗都无处隐藏。
呼！！
白拂英拉住沈明月，猛然后退一步！下一刹那，那烈火直挺挺地撞在阵法上，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阵法上的符文闪动几下，随即便化为灵力碎片。沈明月闷哼一声，惊疑道：“怎么可能？！”
他本身修为不低，布下的阵法也十分坚固。能一击击碎他的阵法，那人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白拂英侧目看他：“你没事吧？”
沈明月摇头，简短道：“没有大碍。”
两人没有说更多，因为那团火焰还在燃烧着，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逼近到两人面前。
在那团金红色的火焰中，白拂英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
是东方薇。
她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融入到了火焰当中。
狼狈遮挡着她面容的碎发已经被拨开，露出一双浑浊不似人眼的眼睛。烈火的火光落在她的眼中，让她眼中闪烁着一种酷似兽类的光。
魔火道：“她就是被寄生了。趁死岛的本源还没有转移，杀了她。”
杀了她。
同魔火的声音一同落下的，是一片燃烧着的火焰。
白拂英轻笑。
“知道了。”
剑意在她身前凝聚。灵力被大幅度地调动起来，外界潮湿的水汽让白拂英的攻击更加强上了一层。
海上起了风。
剧烈的风吹皱平静的水面。紧随其后掀起的，是阵阵风浪。铺天盖地的海浪似乎感受到了蕴藏在灵气中的某种共鸣，也不安分地涌动。
“这是……”祝漫停下脚步，朝着身后望了一眼。
不知何时，天边积起了厚重的云。沈重的云层挡住天地间唯一的光源，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水汽收拢，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白拂英闭上眼，水属性灵力附着在剑意上，无形无质的剑意汇聚，逐渐拟化成水的形态。
东方薇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倏然动起来。她的身影藏在火焰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直直撞向白拂英。
与此同时，浊气受到大股灵力的感召，也汇聚在一处，铺天盖地地压向白拂英。
但下一刹那，一道巨响就打断了所有的攻击。
轰！！
像是雷声震鸣，风暴酝酿。潮水般的剑意卷向东方薇，在靠近她的一瞬间，又幻化成剑意的模样。
火焰刚一被绞入剑意中，便被她的灵力扑灭，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东方薇痛苦地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像是某种鸟类坠落时发出的哀鸣，光是听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白拂英！快！”魔火急切地说道，“它要逃！”
这个“它”指的不是东方薇，而是寄居在东方薇体内的死岛本源。
它此时化作一缕淡淡的黑烟，正要混在逸散的浊气之中，朝着其他地方逃去。
若是真被它逃了，等它养精蓄锐，攒够能量，恐怕又要在其他地方重生，到时遗祸无穷。
它轻飘飘地飞起来，就像真正的烟雾一样，随风飘远……猛然间，一道剑意冲天而起，强大的气息将它彻底笼罩，转眼间将它冲散。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间。
东方薇的尸体倒在了地上。那些黏稠的浊气开始消散，由浊气构成的洞穴也在快速地坍塌。
岛屿的震动没有停止。
死岛的本源已经被白拂英诛灭，很快，这座岛就会彻底坍塌，彻底的沈入海底。
白拂英收起剑。她拉住沈明月，轻声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