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观星
漆黑的裂缝从岛屿正中间划开, 站在裂缝上方向下望去，甚至能窥见底下翻滚的海浪。
“那边！”
祝漫站在黑暗之中，分辨了一下方向, 朝着南方奔去。
在她的感知中，那个方向有一股熟悉的灵力。那灵力十分强大, 且剧烈地翻腾着，就像黑暗中的月亮一样显眼。
“是她吗？”
祝漫喃喃一句，神色略有些覆杂。
她早知道白拂英的实力强大, 却没想到她如今强到这种地步了。
祝沅同样注意到了那一阵灵力。她也跟着感叹道：“她的实力又精进了。明明北地之战的时候还没这么强。”
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 横亘在岛屿上的那道裂缝越来越大，即将将千丝岛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在剧烈的震动下, 大量的海水翻上来, 冷冷地拍打着岛屿。
祝漫回首，望了眼远处的船只。岛屿分裂，她二人与船的距离倒是越来越远了。
“不管这个。”
祝漫只看了一眼, 就收回了目光：“先找到人要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没回来，说不定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祝沅应了一声，两人加快速度, 躲过海浪和裂缝, 快速朝着南方飞去。
没走几步，祝沅就遥遥看到了一金一红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动作同样麻利, 一眨眼的时间, 离她们的距离就又近了些许。
祝沅定睛一看, 随即兴奋道：“是他们两个出来了！”
两道身影正是白拂英和沈明月。他们刚从洞穴附近出来, 打算先离开这里。
就在她们看到白拂英的同时, 白拂英也看到了她们。
“是祝漫和祝沅两位道友。”
“嗯。”
两方速度都不慢，几息间就汇合在一处。祝漫看了眼二人, 发现他们都没有受伤，心头也松了松。
祝沅则是问道：“白道友，东方家的那些……？”
“死了。”
白拂英简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祝沅神色微动，显然是回忆起了之前白拂英杀东方辉的事。
祝漫则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看向白拂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很危险，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对，船就在附近，幸好已经修好一大半了。”
好像是为了验证祝漫所说的“这里很危险”，岛屿又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地面竟然向南倾斜。
岩石和树木一同朝着低处倒去。修士们稳住身形，互相对视几眼，身形化作一道道彩色的影子，如闪电般奔向远方。
幸好四人修为都不差，死岛的本源又被白拂英斩杀。岛屿虽然即将沈没，但一时半会还不会给众人带来生命危险。
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向前，终于，四人的面前出现了祝家船只那巨大的影子。
它正在海浪中飘摇着。黑色的船只被海浪抛来抛去，船上的人正拼命保持着船的平衡。
这种船需要灵力来控制，其馀人修为没有祝漫高，面对这样的大场面，他们也有些捉襟见肘。
眼看着船就要跌入海浪中，祝漫飞身一跃，跳上船只，催动全身灵力控制着失控的船。
祝沅则是在她旁边辅助，其馀人负责一同用灵力稳定船体，以免侧翻。
啪嗒。
冰凉的水滴落在白拂英的额头上。白拂英伸手抹了把脸，仰头望向天空。
下雨了。
凉丝丝的雨像是银色的针，自满是乌云的空中落下，而后又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转变为倾盆暴雨。
豆大的雨滴染湿了船只，劈里啪啦地落在翻腾的海中。
修士们顶着暴雨操控着船只，在众人的努力下，险些倾覆的船只终于缓缓恢覆了平衡，脱离了千丝岛附近那个漩涡。
狠狠忙活了一场，修士们的灵力都有些透支。而暴雨还是不解人情地下着，将一行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此时此刻，谁也没灵力捏个避雨诀了。
船只正常航行，总算脱离了危险。很多人直接坐到地上，又是惊疑，又是后怕。
白拂英站在栏杆前，远远望着千丝岛。
在阴沈的天空下，那座岛屿吐出最后一口常人难以察觉的浊气，而后在暴雨中分裂成无数块，震颤地沈入海中。
连带着海一宗的建筑也倾颓陷落，一同跟着沈入深海，被彻底地从世界上抹去。
“好险。”
见状，众人心头松了些。要不是船走得快，他们现在还在海浪袭击的范围，恐怕要和海一宗一起沈进海里了。
祝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欲说话，忽听另一边一名修士惊讶地呼喊了一声。
“你们看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暴雨之中，竟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鱼排成长队，争先恐后地朝着千丝岛原本所在的方向游去。
它们速度都极快，像是要争抢什么一样。若遇到碍事的同类或者浮木，它们就会各自出招。
要么用粗重的尾巴把障碍物拍碎，要么用尖牙将对方咬得血肉模糊。
鱼群就这么来到了千丝岛沈没的地方，而后扎入海水里，开始争抢死岛留下来的“好东西”。
船上修士们见到这一幕，都沈默了。
良久，才有人开口道：“幸好我们的船离得远些，要不然又要被咬碎了。”
“船还没修好，可经不住它们这么咬。”
“它们在干什么？好像是在……吸食海面上那种黑色的液体。”
“白道友不是说，那种黑色的东西有可能是毒吗？”
此言一出，船上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白拂英身上。白拂英淡然道：“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以免再被这些鱼缠上。”
祝漫也很赞同她的话。
她数了下幸存者的人数，随即微微皱起了眉。
出航时算上白拂英丶沈明月，以及东方家的三名修士，这艘船上共有二十二人。
一路波折，相继有人身殒或离开。现在仔细一算，剩下的居然只有十一人了，赫然已经折了一半。
然而，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那片最危险的海域。
祝漫叹了口气。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向前走，还是就这样回去，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定。
想了想，她指挥祝家修士继续做事，自己又操控着船，小心翼翼地避开几股鱼群，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远方驶去。
其馀人各司其职，像白拂英这样不会开船修船的人就无事可做了。
她在栏杆附近看了会儿海，见暂时没有海兽想攻击，就先行回了船舱。
船舱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修士们都在控制船，毕竟等一下还要穿过一片千丝林。
原本是想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结果刚进到舱内，就被沈明月叫住了。
白拂英转过头：“进去说吧。”
她声音轻柔，但又带着几分阴冷和朦胧，听着总让人心生畏惧，想要与她保持距离。
沈明月倒不是很怕。他沈吟几息，便道：“好。”
两人来到了沈明月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是整洁，称得上一尘不染，好像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白拂英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坐在茶桌前，盯着面前的茶杯。
氤氲的热气从茶杯里飘出来，将周围的东西晕染得朦胧。
两人相对而坐，先是沈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沈明月才道：“道友，你来这里，和那股黑色的液体有关吧？”
他特地放缓了语气，以免白拂英感到不快。
白拂英用指腹挪了一下茶杯，白色的热气也跟着挪了一挪。
她垂着眼，看着杯中的水。
沈明月能猜到这些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他本来就不笨。不仅不笨，反而还很聪明，很善于捕捉人的情绪。
即使是最微小的情绪，也总是瞒不过他。
况且白拂英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从她对浊气的熟悉程度上来看，很容易就能看出点什么。
“对。”
白拂英没有否认。
否认也没用。
“果然是这样。”沈明月道，“那东西……很可能对中洲产生什么危害，是吗？”
白拂英顿了顿。
“那东西叫浊气。”
她擡眼看了眼沈明月，却发现他也在看她。白拂英指尖动了动，收回了目光。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语气轻淡，“浊气能侵蚀所有东西。无论是岩石还是动植物，即使原本无害，被浊气侵蚀后，也会变得狂暴无比。”
“那些鱼？”
“没错，那些鱼之所以变得那么凶暴，全部都是因为浊气。”白拂英侧过头，目光望向远处，“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到浊气的源头。”
沈明月道：“道友为了中洲，甘愿冒险吗？”
“为了中洲？”
白拂英重覆了一句，随后轻笑一声。
“沈明月，我不是为了中洲，是为了我自己。”
她站起身，垂下眼帘，用冷漠的神情看着他：“别把人想太好了。中洲的存亡，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从她被赶出玄云仙宗那一日开始，她就不是中洲人了。
中洲死活，与她何干？如果魔神山和谢眠玉丶和前世的她没关系，她未必愿意花时间去和他们作对。
沈明月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微微怔了一下，才微笑道：“无论是为了什么，道友如果能阻止浊气肆虐，对中洲都是一件好事。”
白拂英侧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祝道友愿不愿意继续向前了。”
人死了一半，船也破了，换做其他人，早就打道回府了。
“她会的。”
白拂英平静地说道。
祝漫是个固执的人。
“而且，就算她想回去，恐怕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沈明月蹙了蹙眉，正欲仔细问一问，就听一道脚步声如暴雨般急切地涌过来。
下一刻，门口就突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沈道友在不在？”
是祝沅。
她声音也很急，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白拂英和沈明月对视了一眼。她放下手臂，擡脚走到门口，“唰”地一下拉开了门。
门一打开，祝沅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一个“沈”字直接脱口而出。
“沈——啊？额，白道友？”
然而看到开门的是白拂英，她嘴里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怎么回事？”
白拂英声音冷冷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像是坚硬的铁器一样。
这时，沈明月从她身后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也缓声问道：“祝道友，慢慢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两人询问，祝漫也收敛了眼中的疑惑：“白道友也在，那正好省事了。是漫姐叫两位过去。”
祝漫？
白拂英用指尖点了点剑柄。祝漫找她和沈明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想到这里，她也不推脱，转身跟在祝沅身后。
沈明月见状，也跟了上去。
三人顺着走廊走到了甲板上，不过令白拂英有些意外的是，不仅是她和沈明月，祝家其他人也都在。
祝漫看着心事重重的。
几日之前出海时，她还是意气风发，但此时眉眼中已经带了几分疲惫。
见两人过来，祝漫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两位道友来了。”
沈明月道：“道友特意叫上我们，是船出什么问题了吗？”
祝漫沈默了一下，才干涩开口：“比那更严重。”
滂沱大雨将她的声音淹没了些许。水滴砸入大海中，形成阵阵白色的水花。
“我们与海锋城彻底失去了联系。”
祝漫深吸一口气。
“紧急联络的传讯符已经失效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失效不是消息发不出去，而是传讯符坏了。
好端端的传讯符，怎么会坏呢？
而且这些应急传讯符，可是祝家花重金从最擅长制符的符明真君那里求来的，质量没得说。
“就在刚刚，我发现传讯符因未知原因而损坏。不仅如此……”
祝漫又揉了揉眉心，想到那件事，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她，也觉得十分棘手。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海图丶罗盘都损坏了，无法辨认出具体方向。”
这个消息一出，更是给了仿徨的修士们最后一击。
闻言，白拂英拿出祝沅给自己的海盘看了一眼。
在前不久，这罗盘还能受母盘的吸引，指向海锋城的方向。
但现在就像是祝漫所说的，海盘也跟着失效了，指不出具体方位来。
囚灵之海范围广博丶大多数地方的景色都只有一成不变的海水。
加上这里灵气混乱，有些地方还笼罩着迷雾和自然幻境，很难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辨别方向。
忽然有人道：“我们可以等日出，到时候一直向北方走，不就能回到海锋城了吗？”
祝漫只是摇头。
现在空中堆满了阴沈沈的乌云，天空黑如墨色，和晚上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下，也很难看太阳分辨方向。
况且刚刚祝漫也试着朝记忆中太阳的方向前进，但后来她却发现船只是在兜圈子而已。
这下子，众人是真的没办法了。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滞，颓丧的氛围在众人之间蔓延。这几日发生的事太过吓人，已经让很多人心生惧意了。
白拂英抱臂靠在栏杆上，闻言眉头微挑。
她倒是不害怕，只是现在迷失的情况，让她想起了祝沅和她说过的丶祝家先前失踪的那艘船。
那艘船好像也是先偏离了航线，后来失去了联系，情况和现在很像。
白拂英略有些出神地想着。站在她旁边的沈明月而是低下头，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摇摆。
“我可以试着看一下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他声音很低。白拂英转过头，才意识到他是在对她一个人说悄悄话。
“你不是说囚灵之海星象异常吗？”
沈明月道：“只是部分异常。况且，我虽然无法找到回去的路，却知道哪里的情况最异常。”
看了白拂英一眼，又道：“说不定就是你所说的，浊气的源头。”
白拂英道：“既然你有了想法，又何必来问我？”
“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白拂英盯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轻，转瞬间就飘散在风雨中。
良久的沈默过后，终于有人开口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祝漫也很为难。她询问地看向白拂英二人。
正好沈明月站了出来，说自己可以尝试着找出异常处的所在。
祝漫思忖再三，还是同意了。
“既然回不了海锋城，就继续向前探索吧。”祝漫沈声道，“这一行损失了太多的人，总不好无功而返。”
祝家修士信服她，听她这么说，都没有什么异议。
祝漫看了沈明月一眼，又叫上白拂英和祝沅，四人一同来到了一处房间。
“沈道友，麻烦你了。”
沈明月微笑：“没什么的。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烦请祝道友耐心等待片刻。”
其实祝漫现在心里很焦躁，但还是尽量和缓地应了一声。
“道友观星应该需要安静，我们就先出去了。”
祝漫拉着祝沅朝门外走去，白拂英也要跟着离开，却被沈明月叫住了。
“白道友。”
白拂英转过头。
“白道友且留下吧。”
“嗯？”
“烦请白道友为我护法，好不好？”
“……”
白拂英沈默了一会儿，还是留下了。
人呢，在专注的时候最脆弱，要是沈明月在观星的时候被谁偷袭了就不好了。
至于魔火的大声嘲讽，她可以当没听见。
白拂英盘腿坐在一个稍远的角落，确定沈明月始终在自己的视线中。
矮桌上燃起了几炷香。
几缕青烟从星火中升腾，在房间中环绕着，缓缓进入白拂英的鼻腔中。
白拂英闻到了一股温和典雅的味道，这股气味仿若一只手，能够抚平人心中的所有不安。
“不要闻。”沈明月道，“这种香能助人凝神聚气的，但其中有一味香料会使灵力凝滞。初次接触的人很可能受到损害。”
“嗯。”
白拂英用灵力，阻塞了自己的嗅觉，暂时闻不到味道了。
见状，沈明月才坐到桌案旁，掏出前几天刚得到的那一块星石。
沈明月来自星法山。星法山自有自己的一套观星方法。
同目前中洲传统的观星法不同，星法山的办法是通过某种介质来感应冥冥之中的道蕴，且通过这丝道蕴及其透露出的信息，来推测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修士们鲜少能直接接触到道蕴，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冒险，也是星法山所有观星卜算之法中，消耗最大，也最冒险的一个。
沈明月将手放在星石之上，指尖突然迸射出几缕星光。
他微闭着眼，点点星光环绕着他的手指，轻盈地跳跃着，闪烁出颜色不一的光芒。
这些星光有时十分明亮，有时又变得十分黯淡，有些光还直接消失了，看着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沈明月微微蹙着眉，用指尖拨弄着那些光芒。随着他的动作，一些星光飘远了，一些星光消散了。
他在寻找答案。
白拂英前世只见沈明月用这个办法卜算过一次。
那似乎……也是一个雨天。
她不期然地想起那次的事。
她偶然看到沈明月在观星。观星结束后，他一脸苍白，摇摇欲坠，像是受到了很强的反噬。
白拂英问他在算什么，他摇摇头，并没有回答。
直到他死，她也不知道他那次究竟问了什么，又从星星中看到了什么。
那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沈明月那边的声响唤回了白拂英的思绪。她抛去心中的杂念，倏然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只见原本柔顺地贴着他手指的星光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而后变得狂暴起来，横冲直撞地想逃离他的钳制。
与此同时，沈明月身上的灵气波动也变得剧烈，狂躁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紧紧闭着双眼，用力抓住那些想要逃离的星光，凝神寻求着它们的答案。
就这样，缠绕在他指尖的星光越来越多，它们冲撞着，几乎扯着他的手指也在颤抖。
光芒照亮了她的手，白拂英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色血管。
她不知道沈明月是不是每次使用这种观星法都要面临这种危险。
但她知道，他身上的灵力已经狂躁到了一定程度，来到了一个临界值。
再这样下去，他的灵脉很可能会受损。
白拂英倏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明月面前，试图想办法将他唤醒。
然而她的手刚伸出去，就听他轻声说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