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代价
左茯苓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楞楞地看着她, 迟疑道:“你说帮我?”
白拂英道:“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左茯苓一顿。
说实话,当得知真相后,她就心如乱麻, 根本没想之后该做什么。
见她沈默,白拂英挑起眼角:“还是说, 你觉得哭过一场,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给瞿不知卖命?”
说话时,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左茯苓。
如果左茯苓还是执迷不悟, 那她也没必要活着走出去了。
左茯苓没感受到白拂英的杀意。
她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才不是这种人!就算赔上我这条命, 我也要报仇……你能怎么帮我?”
白拂英勾了勾唇。
后半夜的时候, 天上开始飘起雨丝。太荒的天气就是这样飘忽不定,时阴时晴。
烟雨蒙蒙,雨滴顺着檐角落下来, 凝成一条银丝。
白拂英拢着袖子站在廊前,隔着针脚般细密的雨丝,就能看到远处青翠欲滴的花丛。
昨夜左茯苓离开后, 她就继续修炼。黑心采购到的那些东西, 已经被她吸收了一小半。
袖子中有东西在震动,白拂英从里面掏出一张传讯符。
传讯符上刻着的符文正闪烁着蓝光, 浅浅的蓝色照亮白拂英小半张脸。
毫无疑问, 这是宁纯的传讯符。
纵观整个太荒, 除了她, 也没有人会用这种高级的东西了。
用灵力激活传讯符, 宁纯空灵的声音就从符纸对面传过来。
“师妹。”
白拂英弯起嘴角,不过想到对面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又把嘴角放了下来。
“师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宁纯略有些兴奋道:“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关于那个神秘女修的!”
白拂英柔声道:“难道师姐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这个还不知道。但我觉得,很快就能调查到了。”
如果宁纯真的找到了犯人,迎接她的恐怕不是传讯符,而是她的雷电了。
白拂英毫不怀疑宁纯会杀了自己。
她是清楚自己这位师姐的。
在她看来,玄云仙宗的利益远高于个人利益。
如果白拂英与玄云的利益相冲突,那么宁纯虽然会很难过,但还是会站在宗门的那一边。
所以前世,宁纯才劝她和谢眠玉和好。这不是为了宁纯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人。
白拂英敛下心神,低声道:“那师姐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怎么知道的?”
宁纯毫无防备,全和她说了。
原来,昨日与白拂英分别后,宁纯又出去,挨个铺子打听秘境女修的事,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找到裴景言等人的遗留物品。
她运气还不错,没走几家店,居然还真找到了一个知情者。
“那个女修在秘境门口杀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那附近,正好看到了她的样子。”
宁纯道:“听他说,那个女修身材偏瘦,皮肤苍白,穿着黑衣裳,拿着把剑。”
白拂英道:“容貌呢?”
“他离得远,那个女修脸上又全是血,没看清。不过我听他说,那女修浑身煞气,下手又快又狠,这种人,总不该籍籍无名才是。”
宁纯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那个人还说,他可以托自己认识的人打听打听。”
当然,这项服务不是免费的。
不过对于不太缺钱的宁纯来说,给出一点灵石就能得到消息,也是一笔还算不错的买卖。
传讯符的另一头,白拂英擡头看着雨幕。
雨下得稍微大了,这一片都被笼罩在雨雾之中,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是从哪来打听来的消息?”
宁纯想了想:“一家铁匠铺子,开在一个小巷子里,门口还挂着两个蓝色灯笼。”
“我知道了。”
白拂英双眼盯着雨幕,说话声轻轻的,融汇在雨中。
“这些话,倒有几分可信。”
白拂英撑了一把伞。
大部分时候,白拂英都是不喜欢撑伞的。
撑伞影响她杀人,还不如披个蓑衣,或者用灵力隔开雨丝来得方便。
不过这次,她倒是心血来潮拿了把伞。
伞是最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红色的,上面用银色绘了红梅的纹样。
撑起伞,整个人就被笼罩在血色之中。
“白姑娘这是要出门?”
白拂英擡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城主府的管家秦阔站在门口,像一只憨态可掬的胖狸猫。
“秦总管。”白拂英道,“我出去走一走。”
秦阔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亲自给她开了门:“白姑娘可要记得早点回来。”
光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她的差错。
白拂英侧目看着他。
这段时间她还挺忙,又杀这个,又算计那个,倒忘了处理这只奸猾的老狸猫。
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就是个添头。
白拂英收回目光,踏出城主府。
秦阔眼睛闪动,朝后边看了眼,他身后两人会意,立刻远远地跟在白拂英身后。
这倒不是秦阔自己的主意。
白拂英是城主身边的“红人”,他可不想得罪对方。
之所以派人跟踪她,也是瞿不知的吩咐。
白拂英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看向后方。那两道人影跟在她后头,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双眼睛,却仿佛黏在她身上一般,不肯有丝毫挪动。
心中无声冷笑,白拂英知道对方应该是得了瞿不知的授意。
之前她挑衅瞿不知,瞿不知虽然没当场发作,但心里也绝对是不满的。
找人跟踪,再正常不过了。
白拂英收回视线,顺着道路转了个弯,拐到一个小巷里。
她不喜欢被人跟着。
一点儿也不。
雨水轻柔飘落,巷中道路一片泥泞。在泥土地上,偶有几块可容人下脚的石头,更多的,是脏污的泥水。
站在巷口远远看着,能看到最里面某家店还开着,店门前挂着的蓝色灯笼随风飘摇。
白拂英慢慢走过去。她动作轻盈,没带起一点儿雨水。
身后两名跟踪者见到她拐到巷子里,也立刻跟上。
然而刚踏入巷中,等待他们的,就是闪亮的剑锋。
剑锋那么快,隐藏在雨丝中,了无痕迹,一瞬间就夺去两条命。
两人来不及惊恐,就倒在泥泞的小巷中,沈重的尸身拍在地上,溅起地上的泥水。
白拂英及时向后退了一步,没让泥水弄脏自己的衣摆。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丶已经失去生息的跟踪者,白拂英转过身,目的明确地朝着那个挂着蓝色灯笼的铺子走去。
至于剑,她并没有收起来。
因为雨天的缘故,这家开在深巷内的丹药铺子生意不太好。
铺子里静悄悄的。透过半掩着的门,能够看见里面的景象。
只见里面亮着光,房间虽小,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各类兵器分门别类挂在墙上,一张大桌子摆在靠墙的位置,桌子旁有两张椅子。
一名男修坐在椅子上,正摆弄着手里一块石头。
白拂英合上伞,推开门。随着她的动作,门缝发出“吱嘎”的声响。
男修以为生意上门,立刻擡起头,然而当看到她那张脸时,他不由得楞住了。
来者的脸虽然陌生,但那身形,以及对方身上冷酷阴沈的气质,他绝不会认错。
是那个在朔月秘境门口大开杀戒的女人!!
男修下意识地站起身。
他没有与白拂英正面交手过。
那一战与白拂英正面交手过的人不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
他在外围目睹了整起事件的经过,因此格外怕她。
倒并非她实力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出手太狠——不止对别人狠,更对自己狠。
如果能用自己六分的伤换别人四分的伤,她也会去做。
就好像对她来说,最值得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如何高效快速地杀人。
这样的疯子和狠人,没人愿意招惹。
所以,她来这里做什么?
男修不由得想起今日早上,来他这边重金求购消息的女修。
他本来不想说的,奈何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该不会……
男修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却不听使唤,说话时还带着颤音。
“你……这位姑娘,可是要打什么武器?”
白拂英冷眼看着对方的反应。
她走近了,男修才发现她手里还拎着把剑。
剑尖还在滴着血。
男修神色一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嗫嚅道:“姑娘,我——”
话音未落,他猛然从桌子后跃出,一刀朝着白拂英落脚之处砍了过来。
方才脸上的唯唯诺诺已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凶色。
白拂英后退一步,身体如柳絮般轻盈,刀尖正好从距离她额头不到三寸的地方落下,砍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铁锤从后面砸下来,朝着白拂英头颅砸去!
这铁锤有半个人大,用料极为扎实,若被打个正着,恐怕连筑基期修士,也要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白拂英却早有预料。在铁锤袭来的一瞬间,她身形一闪,伸手抓住举锤之人的手臂,而后狠狠一拉!
身后传来一阵叫喊,一个高壮的女人被她扯动,踉跄地朝着那男修扑去。
男修一把扶住她,两人站在一处拿着武器,面露凶色,冷冷地看着白拂英。
这家铺子的主人有两位。
从一开始,白拂英就发现了。
毕竟这男修实力堪堪到筑基期,光凭他一人,可守不住这家铁匠铺子。
至于后出来这个女修嘛……
白拂英眯了眯眼。
女修身材壮硕,那把铁锤拎在她手里,仿佛不比拿着一根羽毛沈重多少,可见其力量之大。
“这是谁?”女修看她一眼,粗声粗气道,“干什么的?”
男修语气冰冷:“找事的臭娘们,杀了就是。”
太荒修士,从来不是软柿子。
一场交锋,一触即发!
只见那女修忽地动了!她举起铁锤,当先朝着白拂英砸过来。
白拂英没有选择硬抗,闪身躲过,而那灵活的男修就拿着砍刀,直接封死了她的退路。
这两人应当是夫妻,一人力大无穷,另一人灵活狡诈,两人配合极为默契,短短几步,就将白拂英困在其中。
“嘁!”男修冷笑,“既然你找上门了,就死在这儿吧!”
白拂英擡了擡眼,灵力凝于剑上,挡住了男修的攻击。男修皱皱眉,刀势顿转,又朝着她肩膀袭去。
而那女修也绕到她身后,时而干扰着她的行动,短短时间,三人已缠斗了数百招。
这两人倒是难缠。
正想着,白拂英忽觉袖中震动,传讯符又响了起来,应该是宁纯问她怎么还没有到。
她和宁纯约好了在客栈见面,一起去打探消息的。
白拂英眼眸微动,趁着她分心的工夫,那男修的刀又到了她眼前。
见自己抓住了破绽,男修脸上闪过一丝自得,刀上又带了几分灵力。
然而下一秒,他便见白拂英嘴角漫出一丝微笑,紧接着,腹部传来剧烈的刺痛感。
不好!!
他心中警铃大作,然而为时已晚!白拂英的剑气先他一步来到他腹部。
只一瞬间,血液飞溅,男修倒在地上。
他的刀被白拂英一挡,就远远飞出去,插在地板上。
见自己道侣倒地,女修大叫一声,铁锤趁此机会,毫不留情地朝着白拂英砸下来,仿佛要为对方报仇雪恨。
但失去了男修牵制,她一人远不是白拂英对手,又乱了心神,没出几招,就死在白拂英剑下。
斜风吹着细雨,朝着敞开的门内吹进来。
鲜血掺着雨水,汇聚成一条溪流,朝着巷子外流去。
这两人不是必须杀的。
谁让她现在比较闲呢?
况且,拿了她的情报换钱,总得付出点代价。
店内店外,一片寂静。
白拂英收剑入鞘,从袖中掏出传讯符。
“师妹,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白拂英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宁纯听到她这么说,有点着急:“是不是被人袭击了?要不要我现在去帮你?”
也许她做梦都想不到,是白拂英主动袭击了别人,也不是别人袭击了白拂英。
在她心里,白拂英不是会主动伤害别人的人。
白拂英道:“已经解决了,我马上去找你。”
说着,她掐断传讯符,拎起放在一边的伞,朝着雨中走去。
白拂英撑着伞,行走在雨幕中。微弱的光线穿过伞布,给她身上涂上一层浓重的殷红。
这条小巷距离黑心的客栈不算远,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离得远远的,白拂英就看到宁纯满脸担忧地站在客栈门口,不断四处张望着。
感知到她的气息接近,宁纯脸上多了几分欣喜:“师妹,我在这里。”
白拂英朝着她走过去:“我来晚了,师姐。”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宁纯走到她身边,似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脚步忽地一顿,脸上换了一副迟疑的表情。
“师妹受伤了吗?”
白拂英摇摇头:“没有。只是和别人打了一架。”
宁纯道:“怎么打起来了?”
白拂英笑道:“师姐,在太荒这种地方,打起来不需要理由。”
宁纯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息一声。
她本来想安慰白拂英,告诉她她一定能回中洲的。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白拂英对她的迟疑有所察觉。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我们今天去西边问问吧。对了,既然有线索说那神秘女修比较瘦,那名单上几个胖些壮些,以及有明显特征的女修,就可以划去了。”
这样一排除,嫌疑人少了一大半。
看着名单,宁纯脸上又有了笑容。
路上,两人聊起白拂英年幼时的一些事。
包括她第一次拿剑丶第一次被师尊训斥丶尝试炼丹结果炸了炉等趣事。
有一些事连白拂英自己都忘记了,但宁纯还记得很清楚。
讲着讲着,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了谢眠玉身上。
“你出了次任务,就捡了个人回来,当时可给我吓了一跳。”
白拂英敛下眼中神色,声音细若呢喃:“是呢,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别说宁纯,连她自己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把谢眠玉带进宗门。
白拂英还记得当时的情况——
有一个名叫小河村的村庄,在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动手者疑似邪修。
白拂英奉宗门命令前去调查,结果在村庄外不远处的雪地里,找到了身受重伤的谢眠玉。
谢眠玉躺在雪地里,面色也因失血过多而变得青白。
他当时神志不清丶重伤濒死,白拂英就把自己的血喂给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血救人。
白拂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但这的确是她这一生中,做过的首屈一指的蠢事。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谢眠玉没过多久就醒了。
不过,他记忆全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记得一个名字。
白拂英就把他带回了宗门,并让他成为了玄云弟子。
这件事进行的出乎意料地顺利,似乎没人怀疑谢眠玉的身份和来历。
只不过,窥探到了剧情的白拂英知道,将小河村男女老少几百人屠戮殆尽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天之骄子。
谢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