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蠢货
按理说, 她现在的血液掺杂了毒素,已经失去了浣灵道体的治愈效果。
白拂英也不是很想恢覆。
不过,如果她的血能成为引诱瞿不知上钩的饵, 她倒是愿意一试。
白拂英取出两个瓷碗摆在面前,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之前使用过的匕首。
她先是割破手, 放了少量的血在其中一个碗中,紧接着,又闭上眼。
浣灵道体, 特殊的并非单独的血, 而是一个整体。
也就是说,除了她的血以外, 她的皮肉以及灵力, 同样具备疗愈的作用。
也正因如此,即使体内毒素变多,她强大的自愈也没有消失, 反而随着毒素的堆积变得更强了。
皮肉暂且不提,灵力这种无形之物,最难被彻底侵染。
至今为止, 她的灵力也只是普通的水属性, 不含毒素。
也就是说,她可以调动灵力作为滤网, 铺设在伤口处过滤血液。
这样流出来的血就会被净化毒素, 恢覆部分疗愈的作用。
白拂英目光一闪, 将被割开的手掌悬在半空, 而后调动体内最纯净的灵力, 覆盖在手掌上。
鲜血从伤口滴落,经过灵力的过滤, 轻轻落在碗中。
白拂英放下手,手上伤口自然而然地开始愈合。
她不在意这点伤口,只是凑过去,看两碗中血液的变化。
从外表来看,第一个碗中的血液颜色偏深,不过不明显。
白拂英眉头动了动,一手拿起一个碗,在庭院内转了一圈,最终瞄准了墙边的野草。
她半蹲在野草面前,先将有毒的血液倒进泥土中。
眨眼间,一片野草便枯萎下去,地上一片焦黑。
幸而碗里的血不多,只有几滴,没有造成大规模的破坏。
白拂英放下空碗,又拿起另一只碗几滴殷红的血随之落入草丛。
这次的结果,与上次截然不同。
只见血珠落入土壤中,瞬间就被吸收。紧接着,那片草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疯长起来。
原本不到小腿一半高的野草瞬间蹿到白拂英的膝盖,且还在不停地生长的。
野草颜色青翠欲滴丶郁郁葱葱,一片繁茂,青草的味道蔓延开来,与边上那片焦黑的枯草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拂英勾起唇。
成了。
既然这样,她可以用鲜血引瞿不知上钩,然后骗他喝下毒血。
毒血发作慢一些,但只要发作,就能让瞿不知的战力再打上个对折。
果然……即使是上天赋予的丶只能用于治愈的体质,用好了,也能杀人于无形。
白拂英一把火将野草焚烧殆尽,紧接着又坐回远处,思索怎样让瞿不知合理地发现自己的体质。
想了一会儿,心中拟定了几个方案,只看哪种有合适的时机就用哪种。
捋顺思路,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估摸算了一下时间,白拂英回到殿内,打坐修炼。
这是她每日不变的娱乐活动。
次日一早,白拂英早早醒来,练过剑后,她就穿戴整齐,出了城主府,去找宁纯。
宁纯正好回客栈,两人在客栈门口碰到了。
“师姐这是去做早课了?”
宁纯点头:“即使出门做任务,也不能荒废了修习。”
与裴景言这种世家子弟不同,宁纯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
当她刚被生下来时,她父母见她是个女婴,又目盲,便动了把她溺死的心思。
幸好村中有老人看不过去,收养了她。
后来老人病逝,宁纯被路过村庄的玄云长老看中,就此进入玄云仙宗。
许是年幼时吃过苦,也知道自己天生有缺陷,宁纯在修炼一道上格外用心。
毕竟她又不是男主,随便觉醒个什么魔神血脉,修为就能暴涨。
白拂英早上练剑的习惯,也是被宁纯带出来的。
宁纯本来也是想找白拂英的,见她过来,索性也不回客栈了,转身和她走在街上。
“我昨天去黑市打听了。”
明知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白拂英还是问道:“怎么样?”
宁纯摇头:“又在几个摊位上发现了曲师弟的东西,但问起来就是不记得丶不知道。”
白拂英道:“毕竟也过去一段时间了,那些东西可能已经转过几次手了。”
“正是如此。”
宁纯声音微沈:“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个修士告诉了我一条线索。”
“什么?”
“他说与他交易的,好像是个女人。”
白拂英道:“这太荒修士里,有一半是男人,自然有一半是女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线索。”
宁纯也赞同她的说法:“不过我从他口中听说,朔月秘境关闭后,有个弑杀的女修,杀了许多人。”
“这件事前段太荒传遍了,我也有所耳闻。”
宁纯接着道:“这名女修,会不会就是杀死裴师弟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她好像很强,又是从朔月秘境里出来的。”
白拂英没有正面回答:“师姐想要顺着这条线索,调查那个神秘女修?”
“正是如此。”
白拂英皱了皱眉,好像在认真思索的模样。
“这倒是不好调查。师姐去过那些店铺了吗?”
宁纯道:“正打算去。”
“那我们去那些卖灵器的店铺问问,再做打算吧。”
故地重游,白拂英再次来到了那家灵器店铺。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店铺老板身上没长一点肉,仍旧是瘦削如骷髅,仅仅看着便添两分惊心。
白拂英记得,自己把裴景言勿言剑卖给了这个骷髅一样的男修。
不过她当时遮掩了身形,男修没能认出她。
另一边,宁纯和她小声介绍道:“裴师弟的那把剑,就是在这里被找到的。”
白拂英没说话。
倒是那男修耳朵很尖,听到了她的话,就接话道:“剑?我这边卖的剑多了去了,姑娘说的是哪把剑呀?”
“这把。”
宁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画卷,在男修面前摊开。
裴景言的勿言剑已经被送回裴家了。
不过为了方便调查,她得到了绘着勿言剑模样的画卷。
男修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剑。
毕竟品质这么好的剑,他这一辈子,也只见过这么一把。
“这个我知道。你想问是谁把它卖过来的?”
宁纯颔首。
男修露出了奸诈的笑,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意思很明显,消息不能白给。
“这些够不够?”
宁纯掏出灵石,摊在桌上,打眼望去,流光溢彩的一大片。
“够了够了。”
男修也不贪心,况且看宁纯这气息,也不是好惹的。
他收了钱,回想了一下那日的经过,把能想起来的都说了。
“那人裹得严实,看不见模样。身形和声音都是个女的,不过声音似乎刻意伪装过。”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问她剑从哪里来,她说抢的。”
宁纯皱起眉。
出了武器店,她就和白拂英说道:“这铺子的老板也说是个女修,看来不会错了。”
白拂英道:“太荒确实有几位小有名气的筑基期女修。”
这些人都像武寒光一样,把洞府设在山里,平时安静修炼。
如果有需要,再去太荒城买些什么,平时存在感不高。
不过在白拂英看来,这些安安静静只想着修炼的,才是真正的修士。
至于某些从不修炼,只会打着爱情旗号,在修真界搅风搅雨的,不过是拥有修士身份的疯子。
宁纯问道:“师妹可不可以告知她们姓名?”
白拂英蹙眉:“师姐要……?”
宁纯道:“我一个个问过去。”
这的确是最快的办法。
没点实力的人,可不敢随便用。
只不过宁纯有这个实力,毕竟是金丹期,就算修为被压制了,和筑基期修士也有本质上的不同。
白拂英轻轻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她前世在太荒生活了很久,对这些人的洞府地址确实熟悉。
两人出了城,太荒城东边走去。在那边有一条河,其中一名女修就住在那附近。
太荒的修士,自然不可能乖乖配合,任人宰割。
“什么人!!”
一道白练猛然刺出,直直朝着宁纯的颈部缠去。
这白练看似柔软,实则坚韧又有韧性,若是被它缠上脖颈,用不了一个呼吸的工夫,就会被勒断脖子。
此女修靠着此招,杀了不少修士。
宁纯神情不动,双指并拢,一道电光便从她指尖溢出。
原本那电光很短,只有手指长短。然而它脱离指尖后迎风见长,每向前一寸,就放大一步。
当到达那女修身前时,已经从手指粗细成长到了水桶粗,直楞楞地朝着那女修劈过去!
女修被打了个正着,当即吐出一口血,失去了抵抗能力。
宁纯走上前:“你有没有杀过这个人?”
说着,展开一个卷轴。
“什么?我都没见过他!你找错人了!”
白拂英抱胸靠在一棵树上,观察着眼前的战斗。
宁纯以为她现在没有修为,没让她出手,就让她在一边等着。
得益于此,白拂英完整看完了整场战斗,对宁纯的实力做出了一个评估。
——比起她被放逐太荒之前,没有太大改变。
无论是战斗风格,还是修为,都没有太大的进步。
这让白拂英微微松了一口气。
毫不夸张地说,这世界上,除了宁纯自己,白拂英是最了解她攻击方式的人。
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在宁纯的陪同下进行实战训练。
十几年下来,她对宁纯的战斗方式,乃至一些小习惯,都知之甚多。
万一……她是说万一……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不至于不敌。
想到这里,白拂英眯了眯眼。
而另一边,宁纯发现那女修真不知道裴景言,也只能摇摇头走回白拂英身边。
“她不知道。”
白拂英道:“不知道也正常,这边还有好几位有嫌疑的,我们现在找过去?”
宁纯点头。
但既然真凶就在她身边,那么即使宁纯跑遍了整个太荒,恐怕也找不到所谓的凶手。
直到一整天都过去,一小块区域已经筛查完毕,宁纯还是没得到任何线索。
“我们先回去吧,师姐。”白拂英道,“太荒森林晚上十分危险,我们还是明日再来盘问。”
宁纯无奈,只能道:“那暂且回去吧。”
黄昏的森林十分静谧,橙黄色的日光顺着林叶间的间隙,在两人身上落下金色的光斑。
宁纯不禁道:“师妹,我们寻找的方向真的没问题吗?”
“裴景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找到他死亡的真相,自然是难的。如果实在找不到,玄云那边也不会对师姐太过苛责。”
“我知道。只是……”
宁纯摇摇头,没有再说了。
两人一路无言。
进城后,两人就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宁纯回了客栈,而白拂英看着她离开,在原地停顿了几息,回到了城主府。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天空呈现出澄澈的墨蓝色,如同一汪巨大的湖泊,湖泊中星河流淌,圆月高悬。
白拂英回到偏殿中,回忆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就开始修炼。
然而没修炼多久,外面就传来“叮叮咣咣”的敲门声。
她所在偏殿没有侍女,只住了她一个人,夜里十分安静,此时这声音一响,顿时划破了整个夜空
那声音极大,又如骤雨般急促,外面的人仿佛执意要将门敲破一样,一直也不停歇。
白拂英睁开眼,拎起一边的剑朝外面走去。
打开门,外面人还在敲门的手就悬在了半空,擡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白拂英看到来人,拧起眉头:“左茯苓?你半夜来我这里干什么?”
说起来,在回城路上分别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左茯苓了。
但这也不奇怪,毕竟两人住处不同,便是一个月碰不到面也很正常。
间白拂英开门,左茯苓放下打算敲门的手,长了长嘴想说些什么,半晌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白拂英这才注意到,她的状态有些差。
衣裳还是前几天的那套,上面染上了一些血污也没弄干净。
再回忆起之前左茯苓宁愿求她也要用个除尘诀,可见其爱干净程度,这样邋里邋遢的事,不太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除此之外,左茯苓的脸色也够难看。
只见她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眼白满是红血丝,嘴皮干裂,身体摇摇欲坠。
白拂英想了想,让开身子:“算了,你先进来吧。”
她也想看看,左茯苓这是怎么了。
听她这么说,左茯苓沈默地点点头。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失魂落魄地越过白拂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像一只失去肉身的孤魂野鬼。
白拂英则是坐在她对面,随便捡起一片落叶观察着,一边等她说话。
夜已深了,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动枣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等了许久,左茯苓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埋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白拂英放下叶子:“你这么晚来找我,应该不是来吹风的吧?”
左茯苓道:“不是。”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听着几乎没有人声。
“我……”
刚说了一个“我”字,她便泪如雨下,难以自抑地抽泣起来。
白拂英静静地看着她。
白拂英道:“你来这里,是让我看着你哭的?”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硬。
面对可怜巴巴的人,也没有丝毫温柔。
要论可怜,白拂英自己,就是一顶一的倒霉蛋和可怜人,实在没心思听其他倒霉蛋和可怜人以哭的方式,叙述自己的可怜与不幸。
“我这里没有多馀的手帕给你擦眼泪。”
左茯苓气道:“谁要你的手帕了!”
她性格本就骄傲,被白拂英冷脸以待,心里那点自怨自艾也没了。
胡乱拿袖子擦了把眼泪,她才道:“我调查清楚我父母的死因了。”
白拂英“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神色。
左茯苓睁大眼:“你早就知道?”
“只是不觉得瞿不知是个会救人的性格。”白拂英旋转着指尖的枯叶,“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连这都不知道?”
她对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真正令她感到好奇的,是左茯苓怎么找到真相的。
左茯苓想到自己像个蠢货一样,傻傻地把杀人凶手当成恩人,不由得又想哭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
紧接着,左茯苓用沙哑的嗓子,描述了一下她是怎么发现的。
原来,她从那日做了那个梦开始,心中就一直在意着这件事。
于是,她找到了一名修士。
那修士有一个法宝,名为“凝梦烛”。
点燃这蜡烛,修士就能进入自己的某一段回忆中。
此蜡烛通常用来帮助被心魔侵蚀的修士修补道心,每用一次就少一点,很是珍贵。
不过那修士欠左茯苓一个人情,又带过她,只好将蜡烛借给她使用。
借由此蜡烛,左茯苓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她父母是由瞿不知所杀,起因不过是三人缠斗时,鲜血不小心溅到了瞿不知的身上。
“我这些年,一直把他当恩人看待!!”
左茯苓抽抽搭搭地说。
“为什么我直到今天才注意到!如果我早一点发现,早一点……”
白拂英道:“因为你蠢。”
蠢到一头陷入爱情的泡沫里,忽视了所有异常,还沾沾自喜。
左茯苓像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恨声道:“我是蠢!但是蠢人活该被利用吗?蠢人难道不会流血流泪吗?!”
白拂英静静看着她。
她这平和的目光好像触怒了左茯苓,她刚搭筑起的堡垒再次崩塌,忍不住崩溃大哭。
“我知道你聪明!你从出生起就这么冷静聪明!你难道就没被人当蠢货骗过?!”
白拂英没有因她的冒犯和质问而生气。
她看着她,目光永远像月光一样平静。
“不是。”
“什么?”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
白拂英忽地莞尔一笑。
她很少笑,倒是很喜欢在杀人的时候冷笑丶嗤笑丶嘲笑。
可是,她原本并不是冷漠的人,也不是天生的疯子。
她笑起来很好看。
就像山间的春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瞬间绽开。
“我可以帮你——看在我们都曾是蠢货的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