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井底
白拂英举起手, 敲了敲坚固的结界。
看守在结界外的修士立刻有了感应。几息后,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有什么事?”
白拂英隐蔽地打量着他。
这人同样披着长袍,但从身形能看出来, 此人年纪不大,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
白拂英道:“我要出去转转。”
“转转?”
看守者心中狐疑, 盯着她慢慢道:“这事我们做不了主,要等我们禀报主上,等主上同意了, 才能带你出去。”
白拂英也不为难他:“可以。”
看守者看了她一眼, 身形消失在结界后,想来是去找武寒光了。
左茯苓从白拂英身后走出来,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他能让我们出去吗?”
白拂英道:“不是我们, 是我。”
她扭过头看了左茯苓一眼。
“你是出不去的。”
左茯苓疑惑:“为什么我出不去?”
“因为你拒绝合作。”白拂英伸出一根手指,“他没当场杀了你,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左茯苓无言以对。
想了想, 又有点不甘心:“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什么也不做?”这岂不是显得她很没用吗?
白拂英说:“你留在这里,他也会放心一些。”
过了大概一刻钟,那年轻男修终于出现。
“主上正在修炼, 这三日都不见人。二位暂且等待一下吧。”
修炼?这么着急?
想到地牢中不断有修士被带走, 白拂英心头一动,脸上却不见任何异常。
送走了年轻修士, 白拂英也不想干等着。
反正那修士也说了, 这三天“武寒光”都不会出来。这正给她打探情报的机会。
想到这里, 白拂英推开其中一个厢房的门, 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
左茯苓不知道干什么好, 也只能跟在她身后乱逛,时而看看天, 时而看看地。
“这院子也不知道废弃多久了。”
空地上铺了一层落叶,仅剩的几片泛黄的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枯树的枝桠上,被风吹得左右摆动。
虽然称不上破,但这院中确实透露出几分凄凉之意。
左茯苓不屑地撅撅嘴:“还说我们是客人呢,就让我们住这种地方。”
她虽然是太荒人,但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跟在瞿不知身边,住的也是城主府,倒没吃过太多的苦。
“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白拂英打开房门散散里面尘封的味道。
厢房内设施虽陈旧,却也齐全。白拂英进到房间中,蹲下身去查看桌角。
桌角上有一些浅浅的划痕——这是生活的痕迹。
“看来这地方住过人。”
“也许是像我们一样,被威逼利诱关在这里的人呗。”
左茯苓摸了下摆放在一边花瓶,却摸到了一手的蜘蛛网。
她厌恶地抽回手,扭头寻找手帕无果,只能把手放在裙摆上擦了擦。
擦了半天,手是干净了,裙摆却脏了。
左茯苓长吁短叹:“我灵力还没恢覆,连除尘诀都使不出来,现在身上都是灰……白拂英,你给我用个除尘诀吧,我要难受死了。”
白拂英断然拒绝:“那点灰,也值当耗费灵力?那边不是有井?你自己打水洗一洗。”
“求你了,算我欠你第四条命。”
“你先把前三条命还清吧。”
左茯苓就这么一条命,欠来欠去,都欠成负的了。
看白拂英铁了心不给她用除尘诀,左茯苓也没办法,只能来到那口井边上。
一摸井沿,又是一手灰;再往里一看,看到井里也有蜘蛛网。
“这井里哪有水,就算有也是臭的。”
左茯苓捡起块石头,往里边一扔。
石头落到井里,只听“铛”的一声响,好像砸中了什么硬物,随后就没了声息。
“我就说这里面没水。”
白拂英听到那声音,就是一怔,走到井边朝内看去。
这井十分深,自上向下看,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同时,隐约有一股泥土味道从井下飘上来。
这井底是淤泥?
白拂英刚才明明听到,左茯苓扔下去的那块石头,好像砸到了什么金属的东西。
那绝对不是淤泥的声音。
白拂英见周围有一些光滑的石子,就捡了一颗扔进井里。
只是这次,石子落入井中,就如同石沈大海一般,没了任何声音,一时间也分辨底下的情况。
左茯苓见她也扔石子下去,竖着眉头生气道:“难道你觉得我在撒谎骗你?”
她冷哼一声,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头撇进井里。
石子如雨般哗啦啦地落下,大部分都悄然无声地遁入黑暗,偶有几道金属的声音传入白拂英耳中。
白拂英凝眉看着幽深的井,几息后,她对左茯苓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什么?”左茯苓一楞,“倒也不至于这么怀疑我吧。”
白拂英和她完全就是鸡同鸭讲,只能解释:“我刚听到这井里有金属的声音,恐怕有问题。”
左茯苓略微有些犹豫:“但是这井也太脏了。”
一擡头,却见白拂英半个身体已经翻下去了。
“哎?”
左茯苓咬咬牙,看着白拂英的身影消失在黑黝黝的井中,犹豫几息,也翻身跟到井里。
一进到井中,一股阴寒之气就朝她袭来,左茯苓脊背一寒,闻到里面陈年淤泥的味道,又屏住呼吸。
枯井内部还算宽敞,足以容纳三人同时进入。白拂英一跃入井中,就朝着下方黑暗中落去。
几缕粘满灰尘的蜘蛛网悄然缠在她的袖子上,白拂英顺着井壁下落,耳边甚至能响起呼呼的风声。
陡然间,白拂英已经滑落到井底。
她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井底。靴子踩到一层软绵绵的东西,好像是淤泥。
难闻的气味传来,白拂英恍若未觉,食指与中指已然并拢,谨慎地看向周围。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出手。
几息后,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红色的身影也紧跟着落到井底。
正是左茯苓。
她一降落就踩到淤泥上,软绵绵黏糊糊的脚感让她不适地退了两步,却又踩进了一个水洼中。
“这味道……”左茯苓掩住鼻子,朝着周围看去。
白拂英道:“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左茯苓咳了两声:“留在上面岂不是显得我很胆小?而且要是发现了什么,风头都被你一个人抢去了。”
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想从那浅浅的水洼中挪开,却不慎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发出“铛”的一声。
白拂英立刻警觉起来。
她捏了个照明的法诀,黑黝黝的井底立刻被法诀照亮。
幽幽的光亮映出了井底的模样。
这口井本来就不算小,整体呈倒漏斗状,井底更是宽敞。
只是这井中水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层湿乎乎的淤泥,以及井壁上成片的青苔。
白拂英捏着法诀,朝着左茯苓的脚底看去,一只闪着亮光的蝎子映入她的眼帘。
左茯苓皱皱眉,用脚尖踢了踢那只蝎子,金属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左茯苓掷下的那枚石子砸中的,正是这只蝎子。
白拂英走过去,半蹲下身看了那蝎子一眼。
这蝎子通体漆黑,唯有背上有两个红色圆圈,黑色的尖钩闪烁着金属的光芒,看上去十分坚硬。
只是它一动不动,被左茯苓踢来踢去,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背上有红圈。”
白拂英想起之前在森林中遇到的虫潮。
那是武寒光的手下使出来的。他们把这种背上带红色圆圈的虫子统称为“冥虫”。
也就是说,这只蝎子,也不是普通的落入井中的毒虫。
这时,左茯苓忽然道,指着某个地方道:“你看那边,好像有一条密道。”
白拂英站起身,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冰冷的井壁与潮湿的青苔。
“密道?”
白拂英走到前面看了眼,确定没看到什么密道:“哪里来的密道?”
左茯苓狐疑地看了看她:“你没看到?”
她走到刚才所指的地方,将手伸进去:“就这个密道啊。”
白拂英眼神一动。
自始至终,她就没看到什么密道,在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左茯苓的一只手穿透了脏兮兮的墙。
果然有密道?
想了想,她也试探着伸出一只手。
然而她的手指却没有如同左茯苓一样穿过去,反而抵到了坚硬的墙上。
“咦?”
左茯苓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来回把手穿过墙壁,似乎在试探那面墙到底存不存在。
“怎么会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你就过不去呢?”
白拂英的目光移到墙上,也在思索着什么。
不止是过不去,若非左茯苓,她根本看不到这个密道。
左茯苓把手抵在下巴上,也思索起来。几息后,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我拉着你,你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说着,她拽着白拂英的一只手,就朝着墙壁碰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两人的手一同碰上了阴冷的墙壁。
“是禁制……”白拂英抽回自己的手,看着那堵墙,“只有达成了某种限制条件的人,才被允许‘看到’和‘进入’。”
从结果来看,很明显,左茯苓符合条件,而她不符合,所以才被拒之门外。
“可是——”左茯苓道,“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到这里的吗?”
从离开太荒城开始,两人的经历就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
不对……有一点不一样。
“灵力。”
左茯苓的灵力,因为中毒被封了,现在连个除尘诀都用不出来。
而白拂英中的那点毒,早就被浣灵道体吸收了。
她现在灵力运转如常。
但也许,正是因为她拥有灵力,反而被禁制排斥在外了。
“那该怎么办?”左茯苓哑然半晌,“不如你先上去,我进去探个究竟。”
白拂英摇摇头。
左茯苓没有灵力,难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个不小心,她会死在密道里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既然左茯苓只是封住了灵力也行,那她想办法压制灵力的流动,是不是也能瞒过去?
白拂英看着禁制,思索半晌,忽然擡起头来。
与此同时,她身上灵力如同煮沸的水一般快速运转。
然而这种沸腾持续了没多久,那凝实的灵力就如同骤雨一般,自然消散了。
随着灵力的消散,白拂英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隐蔽而平和,就如同一个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一般。
从气息来看,恐怕没人会相信她是一名筑基期的修士。
这还要得益于简飞花给她的心法。
《须臾天地诀》的精髓便是拟态万物丶化身自然。
她回忆起普通人的灵力状态,也就能调整灵力运转情况,甚至骗过了禁制。
左茯苓毕竟不是失去了灵力,她的感知还在。
注意到白拂英身上的异常,她疑惑道:“你的灵力……?”
白拂英简单道:“暂且压制了。”
说话时,她擡头看向密道处。
因暂时压制了灵力,她不能再使用照明诀。
幸好修士感官敏锐,夜视能力也强,即使井里黑黢黢的,白拂英仍然能看到密道的轮廓。
能看见了。
她再次伸出手。
不出意外的,这次她的手径直伸入密道,毫无阻拦。
果然是这样。
白拂英擡脚迈入密道中。
就在她进入到密道中的瞬间,通道两侧的火把尽数亮起,火焰幽幽地晃动着,拉动两人黑色的影子。
同火焰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难言的气味。
“是那股香气。”左茯苓立刻就想起来了,“是那些虫子的味道!这里该不会也有虫子吧?”
森林茂密丶小路众多,两人还能躲开,这通道直来直去的,要是遇上了,还能往哪里躲?
不过比起这个,白拂英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通道,是什么人开辟的?
想来应该不是“武寒光”。如果他知道枯井下有这么一条道路,肯定不会把两人安排在这个院子里。
那么除了他,还有谁有能力在底下搞出一条通道来呢?
白拂英眼神闪动,没回答左茯苓的问题,只是沿着路继续向前。
左茯苓习惯了她的冷淡和沈默,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是一定需要一个回答的。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白拂英注意到,前方道路上多出了许多黑色的东西。
就像是小小土渣或煤灰,安静地铺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两人走上前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土渣煤灰,而是一些小虫子的尸体。
左茯苓嫌恶地退开一点,但又架不住心中好奇,抻着脖子,拿个长长的棍子扒拉着地上的虫石。
白拂英眉头一皱:“你哪儿来的棍子?”
左茯苓无辜道:“在上面时候捡的。”
她的枪被没收了,灵力也不能用,只能找个棍子充当武器,免得再遇上地牢时的窘境。
她可不想再多欠白拂英几条命了。
白拂英顿了顿,蹲下身,查看这些死去的虫子。
它们的死状倒是平平无奇——从这种小生物上,也看不出来具体的死法。
总之,尸体还算完整,应该不是被外力杀死。
白拂英站起身:“再往前走看看吧。”
踩着一地虫尸走过这段路,香气就顺着阴风从前方漆黑处传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不多时,在白拂英二人的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
白拂英想了想,拐到左侧的那条路上。
这通道四通八达,没走多久,前方又出现了岔路。
白拂英这次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选定了某条路。
左茯苓不禁疑惑:“你怎么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看白拂英每次都是停在路口,思索一会儿,就好像有了主意一样。
看模样,不像是随便选的。
白拂英走在前头,火光诡谲地摇晃着,给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色。
“你不觉得这些路很熟悉吗?”
又拐过一个路口,白拂英犹豫的时间越来越短,下决定时却越发果决。
直到最后,她几乎不用思考,立刻就能做出选择。
“熟悉?”
左茯苓拧起眉,还不等她说什么,再拐过一个弯后,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门。
门上彩色的颜料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上面绘着的龙丶风丶祥云等图案闪烁着金色的光,栩栩如生,几乎立刻要从门中挣扎着飞出来。
无论是左茯苓,还是白拂英,对这门上的绘画内容都很是熟悉。
左茯苓顿在门前,几乎瞬间明白了白拂英所说的意思:“这里是……武寒光?”
说到后半句时,她非常生硬而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谁一般。
白拂英点点头。
这扇门,正是武寒光接待二人的那个大殿的门。
“这个井下的通道直接通到武寒光的住处?”左茯苓凝眉,“可是我们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任何守卫。”
这是很不寻常的。
之前被带到大殿的路上,两人遇到了好几次守卫,自然也知道这附近有人巡逻。
如果这条路真是那条路,那两人走了这么久,不可能一次守卫都没碰上。
“因为这扇门,”白拂英踏上台阶,一只手擡起,轻轻抚摸着墙上的画,“与那扇门,也只是相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