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武寒光
左茯苓猛地擡起头。
她不像白拂英一样敏锐, 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此时冷不丁被叫出名字,心神激荡,只来得及吃惊。
白拂英保持着冷静, 擡头看向上首的人:“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武寒光意味深长地回答道:“算是吧。早在你们来的第一时间,瞿不知就告诉我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侧了侧头, “你们会先一步被我手下的人带过来。”
“这不可能!”左茯苓也顾不得什么了。
虽然被瞿不知卸磨杀驴,但左茯苓对他的心一直没变,听到武寒光诋毁瞿不知, 她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你是在挑拨!!”
武寒光冷笑一声:“挑拨?那你说, 我是怎么识破你们身份的?”
左茯苓哽住。
而她身旁的白拂英确实若有所思。
左茯苓不愿意信,她可是信了一半。瞿不知那人, 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所周知, 瞿不知与武寒光,是难以和解的死敌。
把两个还算好用的手下打包送给武寒光,怎么也有些说不通。
“难以和解?”武寒光反问一句,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二人都有伤在身,这时候动起手来, 反倒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在旁边观望丶想要坐收渔翁得利的人可太多了。
这时候争斗, 只会便宜了别人。
“你们两个,不过是瞿不知向我示好的工具。至于为什么是你们——”
武寒光的声音隔着面具, 多了一层沈闷, 伴着那刺鼻的熏香味道, 更是让人头脑发胀。
“你们该自己想想, 为什么会被瞿不知厌弃。”
为什么会被瞿不知厌弃?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左茯苓因为那晚贸然袭击白拂英丶还败在她手上, 而被瞿不知放弃;
至于白拂英嘛……
也许是瞿不知不想让这位目睹了自己脆弱模样的师侄,再活在这世上。
想通其中关窍, 白拂英看向武寒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凡有所为,必有所图。
她可不觉得,武寒光是这么个烂好人模样。
武寒光对她的表现很是赞赏。他侧过头,盯着插在香炉中的熏香。
那香已燃了一多半,袅袅的白烟轻轻飘着,悄无声息地散在空气中。
“瞿不知把你们送过来,本意是想让你们成为我修炼毒功的工具。”
武寒光遥遥指了指某个方向:“你们也看到了吧?就像地牢那些人一样。”
白拂英注意到,他裸露出的手背上有几道毒痕。
这些毒痕比地牢中那个女孩身上的痕迹还严重,深深的紫色嵌入手背,渐渐侵蚀着皮肉,让它呈现出腐烂的状态。
……这么严重?
白拂英目光闪动。
下一秒,武寒光已经缩回手:“但我觉得,你们应该有更大的用处。”
“什么?”
武寒光站起身:“杀了瞿不知。”
“不可能!!”
不用猜,又是左茯苓。
虽然她平时就称不上聪明,但一旦牵涉到瞿不知,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蠢笨。
她红着眼,刚从被瞿不知出卖的打击中回过神,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维护他。
“你就算杀了我,把我做成毒人,我也绝不可能出卖城主!绝无可能!”
她的语气就像是暴风雨一样,决绝而强硬。说罢,左茯苓梗着脖子看向武寒光,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武寒光面具下的嘴角一扯,看向白拂英:“你呢?”
白拂英把手拢在袖子里,语气淡淡:“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比起武寒光,她还是更讨厌瞿不知。
如果有合作的可能,就这样杀了瞿不知也不错。
当然——前提是有利可图。
左茯苓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白拂英:“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可是城主的师侄啊!”
白拂英道:“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
为了瞿不知不顾自己的命,被舍弃了也甘之如饴,不是蠢是什么?
当然,如果把“瞿不知”的名字换成她白拂英,她倒是可以称赞这种行为为“真诚可爱”。
听出了她话中的讽意,左茯苓愤愤道:“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从白拂英打败她的时候开始,她已经认可她了。
而且这一路上,白拂英也帮了她数次。
左茯苓甚至想着,如果城主喜欢白拂英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对于满脑子只有瞿不知的她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程度的认可。
左茯苓“还以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气冲冲地低下头,也不去看她。
武寒光坐在上首,把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你倒是挺识时务。”他敲了敲白玉椅的扶手,“不过,可不要考虑太久。”
扫了两人一眼,他拍了拍手。殿门忽然打开,两名穿着黑袍的修士立即走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她们身边。
“好好安置两位客人。”
既然是客人,就不该再住地牢了。
白拂英二人被带着,在老鼠洞一样逼仄的通道中左拐右拐,终于被带到了一处小院。
这小院和武寒光所在的宫殿一样,都是地上建筑。
只不过通道开在地下,且有隐匿的结界隐去了房屋的存在,借此达到隐蔽的目的。
两名修士将二人带到院中,就守在通道处。白拂英用手指轻触结界,怼到了一面无形的墙。
她们这是被囚禁了。
看来,在答应武寒光之前,她们是不可能被放出去了。
院落中空荡荡的,只长着一棵不甚茂盛的歪脖子树,树下一口枯井,看着分外荒凉。
白拂英打量着院中的陈设,而左茯苓不想和她这种背叛瞿不知的人为伍,坐在枯井边兀自生气。
院子另一边有个石桌,白拂英在桌子上坐下,伸手拈起一片枯叶:“你真想当毒人?”
她垂头拈着叶梗,手中的叶子就像风车一样,轻轻转动起来。
“你也看见了,那些毒人有多痛苦。”
白拂英轻似薄纱的声音笼罩着小院:“难道你真想试一试?感觉那些毒虫在皮肉里钻动,然后从皮肤里钻出来?自己的血和灵气都被吸干,最后成为一具活着的干尸……”
她这话阴森森的。
左茯苓打了个寒颤,背后发凉。
她咬咬嘴唇,驱散心中的退意:“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背叛城主。”
白拂英道:“因为他救过你?”
“没错。因为他救过我。”
“不对。”白拂英擡起一根手指,“他救你一次,杀你一次,已经扯平了。”
左茯苓疑惑:“什么?”
“你忘了吗?那天晚上,他是要杀了你的。”白拂英道,“是我放了你。所以现在,你的救命恩人是我。”
左茯苓皱起眉:“……好像是这样。”
白拂英道:“昨天晚上,我帮你杀了一只毒虫。今天在地牢里,我又帮你挡了一击。现在,你欠我三条命,却只欠瞿不知一条。”
左茯苓转了转头,坚决道:“你想要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我不能背叛城主。”
一条忠诚的好狗。
当然,也可能是受所谓剧情的影响了。
毕竟在虐文里,左茯苓就是这么个人物。
白拂英松开手,手里的叶子落在地上,混入无数落叶间。
“他是怎么救的你?”
听她问这个,左茯苓可就来了精神,把所有事原原本本和白拂英讲了一遍。
左茯苓生来就在太荒,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太荒底层修士。他们修为很低,甚至只有练气期。
但与之不同的是,左茯苓天赋很好,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正式踏入了修炼之途。
修炼需要合适的功法丶需要大把的资源。这些东西即使在中洲也很难得,更别说在贫瘠的太荒了。
为了她的前途,左茯苓的父母经常往返于危险的森林中,狩猎妖兽丶采摘灵,以换取修炼的资源。
等左茯苓年纪大些,他们也会带着她一起去。
只是,这些地方本就不安全。
且不说妖兽毒虫,茂密的森林中,还时常隐藏着劫道的修士。
这些人就像毒蛇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一旦找到时机,就会立即出手咬死猎物,防不胜防。
在左茯苓十二岁的时候,危险骤然降临。
三人在狩猎妖兽时被人偷袭,劫道者实力很强,即将踏入筑基期。
三人与之缠斗片刻,终究不敌,都受了伤。慌乱间,左茯苓的母亲拼死将她带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中藏好,并嘱咐她不要随意出来。
而她母亲则是独自返回去帮她父亲对抗敌人。
只是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左茯苓在山洞里等了一会儿,终究放心不下。她小心翼翼地出去查看,正遇上瞿不知。
瞿不知的剑正插在她的敌人身上,还没有抽出来。
她的父母则是躺在地上,被一击毙命。
左茯苓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些劫道修士杀了她的父母,而瞿不知则是帮她报了仇。
而瞿不知,也对这个天赋不错的小孩产生了兴趣。
他把她带到城主府,给她搜集功法丶提供修炼资源。
就这样,左茯苓逐渐成长,替瞿不知做了无数脏活累活,也成了最受他信赖的心腹。
“城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可能背叛他!”
左茯苓如是说道。
白拂英看了她一眼。
仅凭她的叙述,白拂英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许多左茯苓不曾发现,或者说不曾细想的问题。
比如——她的父母真的是被那位“劫道修士”所杀吗?
她与她父母能与那修士缠斗,就说明虽然不敌,但也不至于被碾压。
所以,对方真的有实力做到“一击毙命”吗?
白拂英觉得是不能的。
她按照左茯苓的话,在心中重新推演了一下场景,得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可能。
三个人,也许都是瞿不知杀的。
至于为什么——也许是他嫌吵,也许是顺手。瞿不知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也就是说,左茯苓很有可能把仇人当做恩人看待了。
如果她知道真相……还会这么护着瞿不知吗?
还是说,瞿不知对左茯苓的算计丶抛弃,连同事件的真相,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遭到忠犬的反噬?
也许可用。
白拂英又拾起一片叶子放在手心。
瞿不知看似对她这个和他很像的“师侄”青睐有加,暗地却一直防着她。
但他对左茯苓这只忠犬,可是完全不设防的。
如果左茯苓能站在她这面,反咬瞿不知一口,那她的胜算就又会提高一些。
没错。
世界上本没有纯粹的废物。用得好了,照样也能给人带来一个不得了的惊喜。
白拂英的目光愈发阴冷。而坐在她对面的左茯苓见到了她的表情,也跟着皱眉。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白拂英回过神:“没什么。”
她是基于瞿不知的性格做出的推论,没有任何实际证据。
贸然说出来,左茯苓未必会信她,还可能会对她产生怀疑。
比起在条件没成熟的时候就冒险动手,白拂英更喜欢隐在暗处,一击必杀。
想了想,白拂英又开口:“其实我刚刚说的那番话,你不必信以为真。”
左茯苓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白拂英道:“刚才和武寒光说的,都只是缓兵之计。”
这下左茯苓明白了。她惊喜地站起身;“也就是说,你说的都是假的,你没打算背叛城主?!”
白拂英微笑:“怎么会,他可是我师叔。”
“那你……”
“如果我不那么说,现在我们两人,恐怕已经被扔回地牢了。”
白拂英看着左茯苓的脸,话语十分有条理,不知不觉间就让人信服。
“要是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还有谁能把武寒光的事告诉城主?”
武寒光想要的,不正是瞿不知的命吗?
左茯苓一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而且就算武寒光让她们刺杀,她们也可以先答应着不动手,等回了太荒城再做打算。
“……原来我误会你了。”
“我们之间有分歧,才会让武寒光信以为真。”
左茯苓蹙了蹙眉:“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快点答应武寒光,然后尽快回太荒城?”
“不急。比起一个消息,我想城主更愿意看到我们两人能……”白拂英声音忽地放轻,“杀了武寒光。”
说话时,她抚摸着一片叶子干枯的表面,眼中闪过光芒。
早在大殿之时,她就发现武寒光有些不对。
夏日炎炎,即使修士不惧寒暑,也很少有人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连脸都不露。
而他唯一露出的手背上,还有很严重的伤。
说话时,他的声音也不对。
白拂英能听出来,武寒光好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声音听上去更含糊丶更低沈。
除此之外,还有那股熏香气味。那味道那么浓郁,浓郁到近乎刻意,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东西一般。
总之,武寒光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点。
“杀了武寒光……”
左茯苓脑海中闪过她吐出的几个大字。
不得不说,为瞿不知解忧,对她来说有很强的诱惑力。
而且她现在被厌弃,也只有这样的“大功一件”,能挽回她在瞿不知心中的地位了。
听着白拂英细数武寒光的不对劲之处,左茯苓脑子忽然灵光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左茯苓道,“武寒光的身材好像变了。”
白拂英挑眉:“身材变了?变瘦了?”
左茯苓道:“变矮了。”
就是在四五年前,武寒光围杀瞿不知一战中,她远远地看到过武寒光。
对他的身形丶相貌都有印象。
而修士记忆力又好,此时一想,这段记忆就瞬间覆苏了。
“我记得武寒光的身材高大异于常人。”左茯苓凝神调出记忆,与今日见到的武寒光做对比,“今天这个武寒光虽然也很高,但却没我记忆里那么高了。”
说到这里,不待白拂英问,她自己就产生了疑问。
“这人,怎么还能越长越矮了?”
“变矮?我看到未必。”
白拂英冷笑。
“倒不如说,坐在那个座位上的,极有可能换了一个人。”
这样看,那人包裹得那么严实这点,也有了解释。
白拂英坐在石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将拳抵在下巴上思考起来。
武寒光也是有不少忠诚于他的手下的。
如果真相真的如同她所猜想的那样,“武寒光”的身份下已经换了个人,那那个将他取而代之的,一定是武寒光信任的人。
这个人也修毒,但修为未必有原本的武寒光高。
若他实力足够,大可以不必藏头露尾,直接杀了武寒光也没人敢说什么。
白拂英神情晦暗。半晌,她敛下思绪。
“我们倒是可以找人问一问。”
问谁呢?
这周围的人都是“武寒光”留下的,他们恐怕不会和白拂英两人说什么。
那么,除了他们……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白拂英忽然想起了一个奇怪的人。
——被困在地牢中,曾受到过虐待的那个男人。
也许,他知道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