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第三通道
两扇门的大小与上面绘画的内容的确一模一样。
但白拂英注意到, 这扇门的右下角沾染了几丝血迹。
血色与鲜艳的绘画融合在一起,虽不十分打眼,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血迹已经干涸, 呈现出干枯的暗红色,应该存在有些日子了, 绝不是最近才溅上去的。
也正是这丝血色,把两扇门彻底分割开来。
不过,这扇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白拂英没有去想。
她的手微微用力, 一把推开了这扇沈重的大门。随着大门应声而开, 门后的景色就这样映入二人眼帘。
正是武寒光的大殿。
殿内的摆设也基本一致,几乎看不出任何不同来。
白拂英走进殿内, 擡眼看向那高高的白玉座椅——几个时辰前, 武寒光就是坐在此处,与她们两人会面。
但现在,玉椅上却是空无一人, 只有白玉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莹莹的乳白色光晕。
左茯苓越过白拂英,走上前看了眼座椅:“他人呢?”
白拂英道:“那个修士不是说了吗?武寒光修炼去了。”
不过……如果武寒光在的话, 他会看见她们吗?
这个空荡荡的大殿, 与白天二人去过的大殿,又有什么关系?
白拂英垂了垂眼, 走到角落处, 双手并拢, 刻出一道不大的剑痕。
剑痕上附了一点她的灵力。这点灵力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她自己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走吧。”做完标记, 白拂英叫上左茯苓,“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如果事实真像她所想的那样, 枯井内的通道与“真实的通道”走向一致,那其他道路也应该一样。
也就是说,她可以通过这条道路,走到其他地方——比如那个地牢。
再比如,“武寒光”修炼的地方。
通道分岔路众多,地形十分覆杂,幸好白拂英走过一遍,也知道通往地牢的路该怎么走。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通行。良久,白拂英顿住脚步,在通道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铁门。
“是那个地牢。”左茯苓看了一眼,犹疑道,“里面……似乎有人?”
她没看错。
里面确实有人,而且人还不少。
白拂英走近牢门,朝着里面看去。
只见在昏黄的光芒中,许多修士抱团坐在一起。因为恐惧,他们的脸上失了血色,变成一种可怖的苍白。
白拂英数了数,发现比起两人离开地牢时,这地牢中少了五个人。
少的人去哪儿了不言而喻。
反正肯定不是平安无事地离开了。
修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眼前的窘境,各个垂头丧气。
他们好像根本看不到白拂英两人的到来,只垂头坐在一旁,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白拂英擡起一只手,晃了晃铁门。门锁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然而众人还是低着头,没给她一个眼神。
很明显,他们看不见。
白拂英眼神动了动,看向铁门上挂着的手臂粗的铁链。
略一思索,一道剑气从她指尖刺出,只听“乒”的一声,那粗大的铁锁就此断裂。
白拂英扯下锁链,把它扔到一旁,擡手打开铁门。
铁门生了锈,打开时发出“吱嘎”一声。这动静在寂静的地牢中响起,几乎能刺痛人的耳膜。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动作。
有几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从铁门方向掠过,却又自然而然地划开,好像根本没看到铁门已经打开。
无法影响吗……
见没人注意,白拂英大剌剌地走进地牢,在里面转了一圈,同时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最后,她停在一名盘坐着的女修身前。
两人离得很近。即使是瞎子,这么近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些许异样了。
但那女修无知无觉,根本没有看向她。
白拂英朝着她的肩膀伸出手,想要触摸她。
然而指尖一碰过去,对方的身体就如同云雾一般散去,白拂英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没有实体?
难道这些只是幻影?
左茯苓见状,也拿着她的棍子左捣捣右捣捣,棍子飞舞起来,砸过众人的身体,带起一片云雾。
白拂英没有阻止她,只是在一边观察着她的动作。
很快她就发现,这里面的人都是幻影,无法攻击和触碰,反倒是墙壁会被攻击,乃至留下痕迹。
——这点,她之前在大殿时就已经验证过了。
总之,这通道内的世界似真似幻,虚虚实实,格外诡异。
白拂英目前还没看出这通道的存在方式和规律。
正思索间,一道粗粝的声音传来:“下一个!”
回头一看,那凶恶的女看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叉着腰看着牢中众人。
只不过同其他人一样,她也没有发现白拂英和左茯苓的存在。
看着那颐指气使的看守,左茯苓恶向胆边生,一棍朝着她的方向打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一击怼到看守身上,也如同怼到云雾之中,没给她造成一点伤害。
左茯苓却乐此不疲,来回挥舞着棍子,把看守搅和得面目全非丶云雾四起。
白拂英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正在此时,一声嗤笑从某个角落传来,紧接着,低沈的声音清晰地落入两人的耳中。
“你伤不到她,打再多次也是白费功夫。”
很明显,这话是对左茯苓说的。
左茯苓一怔,手中棍子方向一转,指向那传出声音的角落:“什么人?!”
白拂英站在她右前方,掀开眼帘看着那个灯火照不亮的角落。虽没有动作,眼中却也爬上几缕警惕之色。
地牢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出声者只说了那一句话,就闭口不言,仿佛那句话只是为了友善提醒左茯苓一般。
白拂英擡手,止住左茯苓有些暴躁的动作,缓步走过去。
绕过挡路的修士,来到那个昏暗的角落,说话者的面容就暴露在白拂英的眼前。
白拂英眼神一变:“是你?”
声音的主人小幅度的擡起头,一双面目全非的脸就暴露在空气中。
正是地牢中那个奇怪的男人。
白拂英遇到他时就觉得他有些怪异,本来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是否知道一些镜光山的秘事。
没想到先在这里碰上。
只不过,她分明记得此人被割去舌头,无法说话来着。
那刚才?
似乎是读懂了白拂英脸上的疑惑,男子又嗤笑了一声,只是这次的笑声中除了嘲讽,还带上了几分淡淡的苦涩。
白拂英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顿了顿,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男子沈默了几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白拂英也不急。她站起身,靠在一边石壁上,语气总是那么和缓。
“是谁把你关到这里来的?还施了这么严重的刑罚。”
虽然是疑问句,但白拂英并没有让男子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难,即使是不知内情的她,也能轻易得到答案。
“能使用这个地牢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镜光山的主人。”
结合男子身上的伤,答案呼之欲出了。
白拂英接着说:“你是他的敌人。”
听到“镜光山的主人”几个字,男子哂笑起来。
而当白拂英说出他的身份时,他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我与他的仇,不共戴天。”
仇恨如同淬了毒的刀,在朽木上划出一道一道深刻的伤口。
男子的语气中,就带着这样入木三分的恨意。
这时,左茯苓走上前,正好听到这句话。
她扫了他一眼:“可你这样,怎么报仇啊?”
她说话时没深想,但这句话确实帮了白拂英,给了这男子重重一击。
他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
的确,他现在沦为废人,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连话都不能说,又谈什么覆仇呢!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白拂英垂眼看着他,“包括这条通道的秘密丶你的身份,以及……‘武寒光’的身份。”
当听到最后几个字时,男子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白拂英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当看到他严重的惊讶时,心中微定。
她没猜错。
那个“武寒光”,果然是假的。
短暂的震惊过后,男子回过神。他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萦绕在两人耳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白拂英冷笑一声。
她没有威胁,只是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罢,她转过身,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个轻盈的弧度。
她并不急于知道什么。
即使这男子对二人说明了一切,也不过是给她的行动增添了一分可能而已。
从始至终,白拂英真正依靠的,都是自己的实力。
反观对方呢?
他这副模样,又能活多久?白拂英两人,已经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果不其然,就在察觉到她去意的瞬间,男子立刻道:“我说!但你们要保证帮我报仇!”
左茯苓脚步微顿,白拂英却没有停止脚步。
“抱歉,但我不想给任何人保证。”
也没这个必要。
没想到她软硬不吃,男子咬咬牙:“等等!不需要保证——我都告诉你们!”
白拂英这才顿住脚步,慢条斯理地回过身。
“说吧。”
明明她们两人也需要这个男人的情报,结果却变成了这男人求着她们丶要把情报强塞给她们。
左茯苓在一边看了全程,不由得啧啧称奇。
即使是城主,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想到瞿不知,左茯苓眼神一黯。
但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凑到白拂英身边去听那个男人的情报。
“第一个问题。”白拂英举起一根手指,“你是谁。”
“我是谁……”
男子只能苦笑。
“我是武寒光的儿子,武天席。”
这个答案在白拂英的之内。
因此,她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那他又是谁?”
虽然只有个“他”字,但指代的对象是谁,在场三人都一清二楚。
“他……是我父亲的弟子。”
提起这个人,武天席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他没名没姓,因是在十月被我父亲捡回来的,所以也跟着姓武,大家都叫他武十。”
左茯苓道:“那真正的武寒光呢?”她还惦记着瞿不知那个任务。
武天席低下头。
他的沈默已经代表了答案。
静默半晌后,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概是五年前,父亲中了瞿不知那个阴险小人的毒计……”
左茯苓忍了又忍,到底没打断武天席的话。
“父亲,还有当时和他一起的手下,都被瞿不知下了奇毒……为了遏止毒素蔓延,父亲改行易道,当了毒修。”
而武十,也是那一战的参战者。
不可避免地,他也中了毒,并跟着武寒光一起改修。
反倒是武天席,当时就在镜光山守家,恰巧逃过一劫。
“武十从小被父亲带大,既是他弟子,也是他的义子,平时也忠心耿耿,父亲对他十分信任,把一些重要事务都交给了他。”
提到这点,武天席恨得双眼都要滴血。
“又因为一同改修的事,父亲修炼时也要带着他……谁成想,就在父亲修炼的紧要关头,武十突然背叛了他!”
在修真界中,毒修一直都是诡异丶神秘的存在。
相较于其他修士,他们出手更狠,一动手,就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此同时,毒修的修炼过程更痛苦,风险也更大。
更别说武寒光等人修炼的,还是听着就不靠谱的邪法。
武十在武寒光修炼的紧要关头出手,与他争夺毒素本源。
武寒光猝不及防间被偷袭,受到了反噬,居然被武十夺走了体内的毒源,并把他囚禁起来。
除掉武寒光之后,武十吞噬了属于他的那份力量。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假扮成武寒光的模样,暗自清缴武寒光的心腹。
身为武寒光的血亲,也是最熟悉武寒光的人之一,武天席自然也逃不掉。
但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因此一早就策划着对武十动手。
奈何准备不充分,被武十逃过一劫,只伤了他,没能彻底杀死他。
之后,刺杀失败的武天席被愤怒的武十几番折磨后,便被关进了地牢中,每日饱受折磨。
甚至口不能言丶手不能书,每日浑浑噩噩地活着,报仇似乎已经遥遥无期。
而武寒光,也在这期间死于武十之手。
他一死,武天席就彻底失去了报仇的希望。
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还能遇到白拂英两个人。
这就是全部故事的经过。
“怪不得……也就是说,现在武十身上有你留下的伤?”
至于武寒光丶武天席以及武十之间的纠葛,白拂英完全不在意。
最让她关注的,还是武十的伤。
“没错。”
提到这点,武天席脸上闪过快意,那张毁了容的脸,因为这抹痛快而扭曲变形,变得尤为恐怖起来。
“他现在身上应该还留着那伤。”武天席恨恨道,“可惜那一下没能杀了他!”
白拂英心思微转:“那么,关于枯井下的那条通道,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武天席脸上讽意更甚。
“这是我父亲留的后手。”他擡眼看了白拂英一眼,“他从前最擅长阵法丶结界丶禁制等手段,这第三通道,其实是一种阵法。”
白拂英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手段,有些好奇地“哦?”了一声。
武天席也不隐瞒,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第三通道。
简而言之,这条通往虚幻的通道建在“地下的地下”,与真实通道完全对应,是真实存在的。
而通道尽头的门,则是虚幻与现实的交界线,进入门中,就进入到了半虚假半真实的状态。
武天席称这种交界地带为“虚实之间”。
“就比如这地牢。”武天席指了指周围的修士,“他们其实是阵法在第三通道内形成的投影。你们无法伤害他们,他们也看不到你们。”
“至于我,是因为我曾参与此结界的构建,所以才能看到你们,并用神魂的力量与你们交谈。”
说到这里,武天席又是嗤笑。
“武十那小畜生,恐怕没想到我们还留着后手。”
他说话时咬牙切齿,也介绍了这条第三通道的作用,倒不像是在说谎。
“所以说,你的那场刺杀,也是通过这条通道刺杀的?”
“没错!!”
武天席爽快承认。
“我埋伏在虚实之间,当武十修炼的时候,冲破结界刺杀他……可惜他运气不错,居然没死。”
白拂英垂下眼眸,用心记住武天席的每一句话。
也许他现在的一句话,就是至关重要的破局点。
就比如……
白拂英忽然问道:“你说你刺中了……你刺伤他哪里了?”
“心脏。”
左茯苓疑惑地重覆道:“心脏?”
刺中了心脏,还能活?
即使是金丹期,心脏也是命门,被刺中基本上就必死无疑了。
“所以说我运气不好。”
武天席冷冷地笑了一声,脸上的伤痕随着这声笑而诡异地扭曲。
“武十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居然有两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