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七）
====================
江也却毕竟勉强算是半个病人，晏无双待了没多久，崔叔就拐弯抹角地来赶人了。
尽管这老仆经常话里话外都不大看得上晏无双，但晏无双也不恼，他最后抱了抱江也却，道：“我去同伯父商量下，我们成亲前后三日都是极好的日子，便就提前一点，改到三天后，如何？”
江也却抽回被阿今握住的手，惊讶道：“这么早？”
晏无双道：“只提前了两日。”
他看着江也却，眼波潋滟，有浓重的爱意凝结在他眸中：“小雀，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江也却的心口仿佛蓦地被烫了一下，这份情绪并不属于他，江也却只能道：“如果你们商量好了的话，那便提前吧。”
晏无双笑了，他抚着江也却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温存了好一会儿后，才离开朝府。
崔叔叫人送来了晚饭，他盯着阿今喂着江也却用完了小半碗饭后，这才满意地道：“看小少爷还算得意你，既然小少爷提了，以后你便在这伺候着吧，”
阿今不应，眼看崔叔又要唠叨，江也却打断道：“崔叔，我想休息了。”
崔叔：“好好，是该多休息，老奴就不打扰小少爷了。”
倒不是江也却找借口赶崔叔走，只是他刚出梦境，便以灵力压蛊，纵然有了那么一丁点修为，但朝雀毕竟是个凡人，如此折腾一番，江也却实在是疲惫得很。
他躺回床上，阿今在一旁掖好被子，江也却道：“你也去休息吧。”
阿今原地坐下，靠在床边，道：“成亲，我，也想去。”
江也却闭上眼睛：“会带你去的。”
阿今轻轻拍着被子，这夜睡去，江也却又进入了梦中。
“别杀我丶别杀我！求求你求求你……”
密室中，男人被绳子高高吊起，他满身血污，肉眼可见之处全是深可见骨的鞭痕，男人疯狂颤抖着，眼睛恐惧地睁大，他不住地哀求远远站在一边的那个人，封闭的幻境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腥臊味。
晏无双用帕子捂着鼻子，他并不进去，这身衣服是朝雀送他的料子，要是弄脏了，朝雀该生气了。
他最不想看见朝雀生气了。
“过几日我便要成亲了，没空来这。”晏无双侧身对身边的仆从淡淡道：“你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那仆从个子很高，左脸至脖颈蜿蜒着长而覆杂的魔纹，恭敬道：“是。”
晏无双正想离开，男人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晏无双！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放了我！我知道那个贱人丶我知道你娘在哪！”
晏无双顿住了脚步，他冷冷地笑了声，道：“你不是咬定我娘是魂飞魄散丶尸骨无存么，难不成——你是想告诉我你为她立了个衣冠冢？”
“你娘丶在朝家……朝家丶朝家藏着……离梦萦魂簪……”
男人气息微弱地说道：“那簪子里……有你娘的丶一魂一魄……”
晏无双瞳孔紧缩，男人垂下脑袋，彻底晕死了过去。
阴影中，晏无双的面容看不清楚，他静了一息，道：“南乌，继续审。”
南乌道：“是。”
晏无双擡手看向掌心，淡紫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他合上手掌，自语道：“该走了，再晚一点要买不到八宝楼的点心了。”
晏无双最后看了眼这方密室，转身离去。
再有三日，便是朝家小少爷的大婚之日。
朝家主母虽早逝，朝父后又认了个比朝小少爷大很多的儿子，但对朝小少爷的宠爱只增不减，不仅招来了惊才绝艳名冠碧海国的无双公子做上门快婿，甚至还大张旗鼓地造了座不比朝府小多少的宅院，供朝小少爷成亲后居住。
也有人说，是因为无双公子家贫，即便无双公子是赘婿，朝父也不舍得小儿子没了迎亲这个流程，特意建了这小朝府出来。
这迎亲路，便是从朝府行到小朝府，路不长，只是做个样子出来。
前些日子，晏无双便搬去小朝府了帮着布置内外了，成亲前，这是晏无双最后一次见朝雀。
朝雀的喜悦溢于言表，晏无双也不免被感染到。
晏无双道：“见小雀如此开心，我便放心了。”
朝雀的脸红了红，他嘴硬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因为我那狗奴这几日讲话更利落了，等成亲那天，我要让他背我上轿子。”
“那池公子……”
朝雀撇撇嘴：“他还不配背我。”
许是怕破坏掉朝雀的好心情，晏无双转移话题道：“小雀可挑好了要穿哪套婚服？”
“这套！”
朝雀果然将那瞬间的不快抛之脑后，像个鸟儿一样脚步轻盈地从柜子里拿出婚服，举在身前，转了一圈，骄傲地扬起下巴，道：“好看吗？”
“好看。”晏无双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若是穿在身上，一定更好看。”
朝雀并不上当，道：“反正无双哥哥马上就能见到了。”他收起婚服，又坐到桌前，那上面摆满了大婚时要戴的头面。
正中间的是朝父请人日夜赶工重新做出来的凤钗，样式华贵精致，嵌以珍珠点缀，庄重中又带了一丝娇俏，一看便知是为朝雀量身定做的款式。
相比之前，先前晏无双送的那支凤簪，虽也难得，但放旁边一看却稍显逊色了。
朝雀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摸了下晏无双送的凤簪，道：“无双哥哥送的这支我也很喜欢，只是老头子说了……”
“没事。”晏无双道：“要是没有足够好的首饰配小雀，我心里也会觉得愧疚。”
“怎么会呢！”朝雀连忙握住晏无双的手，他看向别处，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无双哥哥无论送什么，都是最好的。”
“书上写碧海国至宝离梦萦魂簪，是由上千工匠耗尽心血历经百年打造而成，若是与此簪相比，万千星辰都黯然失色。”晏无双拥住朝雀，道：“要是能寻到离梦萦魂簪就好了，只有此等神器才能配得上小雀的容色。”
朝雀“噗嗤”一下笑了：“那是传说而已，无双哥哥怎么还信这个。”
晏无双的手臂不由得收紧：“小雀也觉得只是传说吗？”
“当然啦。”朝雀不假思索地回道。
晏无双笑了下，道：“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江也却胸口一痛，他看向镜中属于自己的丶但也属于朝雀的脸，他垂眼，虎口处第四片花瓣正在消失。
而第三片花瓣，也在渐渐变淡着。
回过神来，朝父与池兄一坐一站，朝父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池兄则捧着一盏纸灯。
朝雀满脸不耐，道：“叫我来做什么？”
“阿雀，这是爹遣人精心打造的匕首，即便是再厉害的妖魔，也有与之抗衡一击的能力。”
朝父起身，将匕首递到朝雀面前，语气诚恳到有些卑微：“你成亲后不愿与我们住一起，阿爹理解，你拿着这个，遇事至少能有自保之力。”
朝雀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看向池兄手中的纸灯：“那是什么？”
池兄忽然被问到，还有些发楞，他连忙上前道：“这是我寻来的灵火，能燃尽世间万物，遇风不息，遇水不灭。”池兄摸了下耳朵，略显局促道：“希望你能像此灯常明一样，永远开心，永远……被爱。”
“永远开心，永远被爱么……”
朝雀哼笑了一声，道：“还算是个稀罕玩意儿，崔叔，帮我拿着吧。”
崔叔悄无声息地上前接过匕首和纸灯，又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去。
见朝雀收下东西了，父子二人皆有些激动，朝父想摸一下朝雀的头，朝雀厌恶地躲开，朝父讪讪地收回手，朝雀撇了下嘴角，道：“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便要起来呢。”
“阿雀！”
朝雀转身欲走，朝父开口叫住他，朝雀回头厌厌地看向朝父，可朝父却极为勉强地笑了下，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
“爹做错了很多事情，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娘，亦或是……”朝父神色悲戚，池兄默默地扶住朝父，朝父继续道：“无论有什么样的报应，都是爹应该承受的，但爹希望你能幸福。”
“我当然会。”
“你若是恨我们的话，便继续恨着吧。”朝父叹了口气，道：“阿雀，别回头，朝你的路走下去吧。”
朝雀顿了下，果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大婚之夜，高堂之上。
朝父端坐上方，另一边属于晏家长辈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拜过天地，洞房内喜烛闪烁，纸灯被搁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晏无双揭开朝雀的盖头，红绸下，那张容色倾城的脸带着点羞涩，怯怯地看向他。
晏无双想，他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他将交杯酒递到朝雀手中，晏无双的额头与朝雀相抵，他低声唤道：“小雀，你终于嫁给我了。”
手臂相缠，杯中酒一饮而尽，晏无双如珍如宝般地捧起朝雀的脸颊，朝雀闭上眼。
在唇上传来微凉触感的瞬间——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传来，于此同时，门外竟响起了刀剑铮鸣声。
朝雀一惊，晏无双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他安抚地按了下他的肩膀，道：“小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随便走动，我出去看看。”
朝雀抱住晏无双的胳膊，可怜地擡起眼，道：“无双哥哥……”
“别怕。”晏无双吻了下朝雀的额头，“我马上回来。”
喜烛摇曳，烛火息了一轮又一轮。
火光再次亮起，朝雀握着匕首，他满脸泪水，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手中的刀尖指向一身喜服的男人。
晏无双不敢上前，道：“小雀，我并不知道他们会选在今天……”
“晏无双！”朝雀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从一开始便是蓄意接近朝家，接近我，对吗？”
晏无双并不反驳：“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朝雀凄惨一笑，“真心便是，给我下蛊，让我受噬心蚀骨之痛，真心便是，在大婚之夜，号令妖魔屠我满门？”
“蛊，我会为你解的，至于朝家。”晏无双不解道：“这是朝家的报应，小雀，你与他们不一样，也并不在意他们，今后我们离开碧海国，去先生为我们讲过的那些地方，不好吗？”
“荒谬。”
朝雀的脸上还带着泪，他冷声道：“晏无双，你真荒谬。”
晏无双并不在意道：“小雀，你伤不到我的，把匕首放下吧，不要伤到你自己。”
“我当然伤不到你。”朝雀忽地粲然一笑，他嘴上点着胭脂，眼角勾着红痕，乌发散乱，金钗落了一地，
“可谁说我要伤的是你。”
晏无双立即反应过来，他袖口飞出一段绳子，但朝雀速度更快，那把尖利的匕首，划开了他自己的喉咙。
血涌如注，他像是一只被箭射中的鸟儿，直直地坠落在地。
晏无双扑过去抱住朝雀，他目眦欲裂，手下魔气翻涌，但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朝雀颈间与口中流出的鲜血。
“小雀丶小雀……”
朝雀仍带着笑意，他的目光移向那龙凤喜烛。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看晏无双一眼。
晏无双呆楞地搂住怀中已经失去气息的朝雀，他后知后觉般的，泪水爬满了脸颊，晏无双痛苦地嘶吼出声，魔气将他二人完全包裹起来。
“小雀——！！”
——不。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混沌中，江也却垂眼，虎口处的花瓣只剩两片。
江也却突然惊醒，这根本不是梦！
他的时间又被重置了！
江也却擡头，长着燕璟脸的朝父和池姓章言站在他面前。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手里拿匕首，一人手上捧着灯。
朝燕璟道：“阿雀，这是爹遣人精心打造的匕首……”
“给我。”江也却将匕首一把抢过。
朝燕璟：“？”
江也却向池言伸出手：“你的？”
池言楞楞地把灯递过去。
江也却：“还有事吗？”
父子俩呆呆地摇头。
“我有事，先走了。”
江也却看了他们一眼，补充道：“你们锁好门，在家里等着我，不要动，听见了没有？”
父子俩呆呆地点头。
江也却抱着东西转身就走。
不给他看剧本，都喜欢当谜语人。
江也却气哄哄地想。
和他玩盲杀？
他今天还非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可！
--------------------
却宝生气，但却宝是全世界最可靠的人！
明天这个副本就结束啦。
感谢在2023-10-12 20:26:21~2023-10-13 20: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课代表（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