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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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拾起玉镯,翠绿通透的玉,握在手中甚至有淡淡暖意。
这样的镯子,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朝雀又喊道:“给我呀。”
少年踮起脚,伸长了手臂想要将玉镯递给朝雀。
朝雀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少年的手。
“算了算了!”朝雀拍了拍扶着他的家仆:“去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家仆将朝雀小心翼翼地放下来,那簇花枝下的阴影又变回了孤零零的一片。
伴随着“吱呀”一声,朝府的小门向少年打开。
少年走进去,朝雀叉着腰,仰着头看着他,少年便蹲下来,将镯子递到他面前。
朝雀伸出手腕,莹白的一节,带着一点小孩子的圆润感。
“给我戴上。”朝雀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使唤惯了人,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好在少年也不计较,好脾气地托住朝雀的手腕。
……很软,手心上像是躺了一朵云。
只是镯子太大,一看便知是大人的尺寸,即便是少年给朝雀戴上去,也很快会滑出来。
想来镯子便是这样掉到墙外的。
朝雀鼓起脸,一旁的家仆连忙哄道:“小少爷,你要是喜欢这个款式,奴便马上叫人去做个合手的。”
朝雀不大开心地说道:“那我现在也戴不了!”
家仆想说,即便是这个镯子戴不了,那府里还有无数个金的银的,都是合朝雀尺寸的。
但这话说出来,朝雀又要闹脾气。
就在家仆一筹莫展的时候,少年忽然道:“这个怎么样?”
他不知何时手里握了一节淡紫色的花枝,花枝虽然细,上面却缀满了紫色的小花。
少年将那花枝缠绕在朝雀手腕上,编了一个小结,牢牢地系住。
朝雀甩了甩,花枝做成的手环很牢固,没有掉在地上,颜色和样子也很衬他。
朝雀满意地来回晃着手腕,他看了眼少年,道:“你叫什么?明天来陪我玩吧。”
少年楞了下,没有说话。
家仆看在眼里,替少年着急。
能和朝府的小少爷做玩伴,这是天大的殊荣!
家仆提醒道:“小少爷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的?”
“我叫,”少年抿了下唇,道:“晏无双。”
“晏无双,我记住了。”朝雀脸上带着笑,眉眼也弯弯的,他扯了下少年的袖子,道:“我叫朝雀,是朝府最好看的那个,你也要记住!”
“朝雀。”少年顿了下,“记住了,朝雀少爷。”
——这是梦境的伊始。
“晏无双,你怎么又挨打了呀?”
依然是朝府的红墙,又是一年盛夏,那片繁花下,多了一架长长的秋千。
秋千上,朝雀穿着浅蓝色的襦裙,没有束发,发丝散落在肩上,朝雀便将它们都撇到一边。
朝雀紧挨着晏无双,他把脸凑的很近,晏无双的眼中,好像只剩下朝雀那一双黑白分别的杏眼。
朝雀用手指碰了下晏无双嘴角的淤痕,晏无双痛得皱了下眉,但还是先开口安慰朝雀道:“不小心撞的。”
“你骗人,怎么可能会撞到这个地方。”朝雀哼了一声,“你别回家了,住到朝府来,这里有的是院子给你住。”
晏无双的呼吸滞了一下,他摇摇头,低低地说道:“不行。”
朝雀不懂:“为什么不行?”
“家里还有其他人。”
朝雀不以为然:“那就把他们都接过来!”
晏无双笑了,他虚虚地触碰了一下朝雀的头发,道:“我帮你挽起来吧。”
朝雀便扭过身,背对着他。
晏无双三两下便盘出一个漂亮的发髻,更显得朝雀这一身娇俏可爱。
只是发髻上没有首饰,朝雀刚想开口唤家仆,晏无双便站起身,摘下头顶一朵开的繁盛的花簇,斜插在朝雀的发髻上。
“好看吗?”朝雀问。
不等晏无双回答,朝雀又得意地自答道:“不好看就怪了。”
他坐在秋千上晃着脚,心情颇好地哼着歌。
晏无道:“今天穿裙子,是因为觉得这样好看吗?”
朝雀反问他:“你觉得不好看吗?”
晏无双道:“你怎么样都很好看的。”
朝雀却不笑了。
他靠在秋千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晏无双坐回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朝雀沈默了半晌,看向晏无双,皱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可以靠一下你吗?”
晏无双敞开手臂。
朝雀像只小动物似地依偎过来,蜷缩在晏无双同样单薄的臂膀下。
“我娘病了,可能好不了了。”
晏无双心中一惊:“朝府也治不好吗?”
都说王权之下,便是朝家。
朝家与碧海国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是王宫中的御医,朝家也是能请的动的。
朝府的主母得病,又怎么可能治不好。
朝雀闷声道:“我娘是心病。”
那更匪夷所思了。
朝家只手遮天,朝母入府时十里红妆,朝家大摆宴席三天三夜,朝父从未纳过外室,朝雀又聪明可爱,即便是看起来有些骄横,但他骨子里却是极为听话的。
若这样的生活也能有心病的话,那自己的母亲……
晏无双嘴里泛起一丝丝苦意。
“我娘不喜欢我的,她只惦记着我姐姐。”朝雀把脸埋到晏无双的衣服里,“可我姐姐难产死掉了,我娘更讨厌我了,她不要我了,她也要死掉了。”
衣服上传来一阵湿意,晏无双怔了下,继而擡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朝雀的头发。
“她是把你生下来的人,她不会讨厌你的。”晏无双道:“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朝雀擡起头,他的眼睫上都是泪水,脸颊红红的,他一眨眼,泪滴便顺着睫毛落下来。
朝雀道:“真的吗?”
晏无双认真道:“真的。”
朝雀便抿着嘴,露出一点点笑来。
很可怜的模样。
晏无双怀揣着这份怜惜回到家,迎来的又是一个巴掌。
男人一身酒臭,恶狠狠地喘着粗气,道:“一年了!你天天和那个朝府小少爷厮混在一起,你给老子弄来什么好处了?!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见那个贱-人——”
“我娘不是早就死了吗?”晏无双被打的头偏到一旁,他冷冷地盯着男人:“我又怎么能见到她呢?”
男人醉醺醺地一把踹倒晏无双:“别不识好歹!老子把那个贱-人弄死,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还敢这么看老子,老子当初就应该把你一起弄死!”
酒瓶摔碎在晏无双身边,他看着泠泠月色,想到了那个哭的很可怜的小少爷。
可谁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呢。
一年又一年过去,夏天的月亮落下,秋天的风吹过,冬天的雪便如约而至。
朝雀一袭丧服,跪在院中,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凝成了点点冰霜。
他面前的房门紧闭,府中隐隐有哀乐传来。
身后的家仆跪了一地,有人想将朝雀扶起,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晏无双撑着油纸伞,默默跪在了朝雀身边。
“无双哥哥。”
朝雀道:“你说的没错,我娘确实不恨我。”他笑了下:“但也不爱我就是了。”
与初见时相比,朝雀现在已经隐约有小少年的模样了。
脸上那一点软肉飞快地消瘦下去,长大了一点的朝雀,容色更是惊人的美丽。
他的眼睛就像是这雪天里的那一滴冰,晶莹剔透,又冷的冻人。
晏无双静静地将外衣脱下,批在朝雀身上。
“无双哥哥,你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记得了。”
晏无双垂下眼,他拈了下近在咫尺的雪,道:“我只记得,她的手很冷,每次碰我之前,她都要去暖半天,怕冻到我。”
但他娘总是不记得,她的手是捂不热的。
朝雀靠近了一点,他把手贴到晏无双的脸旁。
他跪了很久,指尖都冻得麻木了,但他的掌心还有着些许热意,他便小心地擡起手指,只让掌心贴到晏无双冰冷的脸颊上。
晏无双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朝里面呼着热气。
朝雀看了半晌,道:“回去吧,一起去暖和的地方吧。”
“好。”
冬去春来,朝府的花谢了又开。
晏无双陪着朝雀在朝府读书识字,朝府请的先生是从别的国度远行来的,先生博学,经常为他们讲外面的事。
晏无双听得入神,但朝雀不大喜欢,常常都是晏无双一人停课,朝雀在外面玩闹,听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了,朝雀再缠着晏无双让他讲给自己听。
没过多久,朝府又迎来了一位大少爷,随母姓池,朝父没叫他改姓,让其他人还这么叫着。
晏无双还以为朝雀一定要气坏了,没想到他赶到朝府时,朝雀不哭也不闹,抱着一只幼犬在院里玩。
他一眼便认出那只小狗是个妖族。
朝雀见晏无双来了,捧着小狗给他看:“无双哥哥,你看。”
“这是妖吗?”
“是的呀。”朝雀喜欢的很,眼睛都弯了起来:“他们说以后可能会变成个人呢。”
晏无双却感到周身一阵又一阵的发冷。
晏无双道:“变成人之后呢?”
朝雀歪了下头,天真道:“陪我玩呀,就和无双哥哥一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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