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做胆小鬼 2008年1月
    晚自习结束后已经很晚了, 都带着有车，但又默契的都没有骑车，两人走过禹龙北街, 又遇见了那个卖天灯的嘴毒老头儿。
    正收拾摊位呢，手上不稳, 灯散落了一地。
    纪徊青停下车忙不叠的赶去帮忙，把天灯全部摆进那辆小三轮车。
    老头儿笑眯眯的把腰直起，看见纪徊青他“欸”了声儿：“又是你俩。”
    “怎么样, 我的灯许愿好不好使啊？”他乐呵的问纪徊青：“你那天许的愿望实现了吗？”
    纪徊青挽起唇，偷偷瞄了眼几米开外正在看自行车的江闯, 他点头：“算实现了吧。”
    冷不丁的，耳边忽然被吹了口热气儿：“是关于我的吗？”
    “我靠，你鬼啊，一下子窜这么近。”纪徊青弹老高跳远，他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才不会为你许什么愿望呢，你想得美。”
    江闯眉一挑, 笑盈盈的眯起眼：“原来你们在聊那天写下的愿望啊。”
    ？
    “你又套我话！”纪徊青抓狂的不行, 早知道就让方媛从小抓起, 多给他补补大脑，不然也不至于现在玩不过江闯。
    他心一横, 推着小单车就走。
    江闯不远不近的跟在一边儿, 声音懒散：“不是说许愿就是要为了自己许吗？你这属于夹带私货啊，纪徊青。”
    纪徊青忽然沈默了，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走在前, 过了好久，少年忽然转过身，瘪着下巴泪水摇摇欲坠。
    “可是我当时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人总得过一些坎儿的, 这一辈子，可也有很多人过了那道坎儿，连同着一部分自我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
    纪徊青被两头拉扯，患得患失，像平淡日子里的刺，无法忽视。
    江闯擡起左手，用掌心轻轻擦拭过纪徊青脸颊上的那片温热，他摊开手，那片儿被泪水糊住了的掌纹袒露在了纪徊青面前。
    那条极短的生命线竟然被延长了，但掌纹和疤痕还是有区别的，纪徊青轻轻抚摸上那条蜿蜒曲折几乎朝着掌心另一侧翻过去了的生命线。
    “这是什么时候……”
    “就是那一晚上。”
    那一天，江闯选择了纪徊青的。
    可他又一次的被命运找到。
    ……
    深夜，纪徊青辗转反侧，他又开始睡不着觉了。
    打开手机，他先是点进博客里，把那些99+的私信谩骂全部看了个遍，这两天热度下去了好多，纪徊青看的都有些麻木了。
    随即他又点开了未读的短讯，都是方纪两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是一个会玩手机有他电话号码的亲戚都发来了问候。
    闲得无聊，纪徊青全部都一一回覆了，告诉他们没事，正在备战高考，无心其他。
    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小红点极其刺眼的扎入了纪徊青的视线，是郑雅。
    一条来自2008年1月1号的短信。
    【徊青，你现在应该在睡梦中吧，对于你即将知道的事情我感到抱歉，虽然你知道了一切会感到无法理解，这部手机我放在了顶呱呱的仓库里，钥匙在门口花盆底下，我擅自做主，只希望你不要恨江闯。】
    【恨我就好。】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纪徊青关上了手机，他更睡不着了。
    他转过身，屋内的窗帘被夜风吹得掀了起来，又一次的，纪徊青看见了那个背影，几乎每一夜，江闯都会趴在楼道栏杆处抽烟，一杆接着一杆，有时候抽着没劲儿就不抽，对着黑漆漆的一片儿密林静想。
    无一例外，每一夜只要纪徊青一转身，就可以看见那个背影，像一棵驻足在原地的树，每一天都拼尽全力的向下扎根，直至那片荫蔽真正的庇佑了纪徊青的噩梦。
    北川现在还是冷，到了晚上风又大，那个背影忽然瑟缩了下。
    冷不丁的，纪徊青直楞楞的扯着大白嗓叫了几声：“闯——哥——”
    江闯熟练的撬开门，直楞楞的冲了进来坐在床边，本来就白的一张脸被这一嗓子吓得更是惨白。
    和男鬼一样。
    纪徊青在被窝里憋了好一会儿笑，才把头探出来，江闯圈住他的手腕，语气担忧：“还是不舒服吗？又做噩梦了？是不是又想吐了？”
    他回想起江闯总是扮可怜的那副样子，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纪徊青嘴一撅，眼泪汪汪的，鼻子又一吸：“闯哥，我又做噩梦了，吓死人家了。”
    江闯眉一挑，神情有些微妙：“这么可怕啊，做的什么噩梦呢？”
    纪徊青左向右想，眼珠子乱转，简直都快把心虚写到脸上了，他的鼻梁骨忽然被江闯用指节剐蹭了下。
    “多大一人了，怎么还把心思全写脸上。”
    被戳穿后，纪徊青恶狠狠的把江闯的手一甩，裹紧棉被朝里一扭：“没意思，不玩了！”
    “睡吧，你明天不是还得早起送我吗？”
    明天江闯会乘坐最早一趟的大巴车前往成都，参加大赛第一轮，秦远也会陪同，这一走就是近一个半月，回来也是年后回来了。
    纪徊青理都不理他，江闯轻叹口气，他把被角掖好，掖一下，纪徊青甩一下，一米八一人躺床上拱来拱去，这动静可了不得，木头床都快被弄散了。
    不过今天的纪徊青好像有点奇怪。
    过了好久，纪徊青头闷在被子里说道：“我才不会闲的没事早起送你的，你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江闯静默了会，很委屈一样：“哦， 那好吧。”
    “那我走了。”
    纪徊青感受到床板忽然轻了一块，门开了又关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闷在被子里的头擡起，转过身。
    江闯沐浴在暖黄调的灯光下，睫毛向下弯，笑着看他。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他说。
    “噗——”纪徊青忽然大笑出声，鹅鹅鹅的，他捂着嘴指着门：“你不会是关了门和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踮脚走过来的吧？”
    ……？
    江闯很疑惑的歪了下头。
    “你在想什么啊？”他的耳尖忽然变得有些红。
    纪徊青笑得压根停不下来，他捂着脸又缩进了被子里，身体一颤一颤的，最后伸出了只手，朝着江闯挥挥。
    “行了，你快点走吧，我也要睡了。”
    江闯有些落寞的垂下眼，他擡手摸摸纪徊青的头。
    “晚安，小狗。”
    这次江闯是真的走了，待房间里的那淡淡的皂角清香逐渐散去，纪徊青这才把手放了下来，他瘪着下巴，泪水顺着鼻梁骨朝着另一侧流淌去。
    在这一晚，纪徊青的理性不再屹立于不败之地，在在等待着分开时，舍不得成为人心最柔软的一部分，压抑的爱才重始生长。
    纪徊青还是学不会好好告别。
    凌晨四点，纪徊青还是睡不着，他决定前去顶呱呱超市看看，去看看郑雅到底留下了什么。
    北川的凌晨总是被雾气环绕着的，纪徊青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在长街，他瑟缩了下脖子，不远处还有几声犬吠，吓得他魂儿都颤三下。
    顶呱呱已经很久不开门了，年关将至，许多人都心觉奇怪，这个时期明明是最好卖货的月份，不过北川的大超市也不少，过了没多久，大多数人都遗忘了这家开了有些年头的超市，只记得这的老板是个打扮时髦，喜欢夹着杆烟远远地望向山外的女人。
    纪徊青哈了口热气儿，他暖暖手，在门口已经冻上一层霜的土里翻找钥匙。
    埋得很深，他几乎扒土扒了好久才掏出那串儿钥匙，被风一吹，叮啷乱想，纪徊青连忙用手捂住。
    大卷闸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灰尘让纪徊青咳嗽了好几声儿，他小心翼翼的又把门关上，尽量不惹邻里这几家的注意。
    他走进仓库，货架下有一张小床，夏天那时候他们帮郑雅搬货，累了就在这张床休息，每次纪徊青休息江闯就非得跟他挤一块，后来小彤只要一困，他俩就被齐刷刷的让郑雅赶下床。
    想到那些回忆，纪徊青挽起唇，眼眸柔和了几分。
    床上摆放着一部手机，没有密码，但是没电了。
    纪徊青在前台找到了个充电器，可能是太久没有开机了，电一直充的很慢，还是不能开机，大概充了半个多小时，屏幕突然亮起。
    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整。
    郑雅的通讯列表很简单，纪徊青点开了江闯的那一栏，郑雅给江闯发的最后一条讯息是“救救小彤”。
    纪徊青的手在颤，他朝上滑了一下，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映入他的视线。
    【雅姐，我没办法帮你了，对不起。我不想丢下纪徊青一个人。】
    【我想活着。】
    几滴热泪挥洒在那块小屏幕上，模糊了那几行字。
    原来那时候江闯选择了他，也没有想丢下他。
    他几乎被这短短几行字击溃，泣不成声，背脊一点一点弯曲了下来，巨大的苦涩在五脏六腑间沸腾。
    黑暗中，少年的呜咽声不止。
    那辆会在东街停下的大巴车第一趟是在五点二十分，纪徊青打开手机，现在是五点十分。
    已经来不及了，从顶呱呱到那个站点至少要骑车十五分钟，他们难道又一次连一句像样的再见都没有说上吗？
    他不要。
    纪徊青推开门。
    此时，北川的浓雾已经散了，他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一直憋过来憋过去的，纪徊青都变得不像纪徊青了。
    左右衡量，反覆斟酌，这不是他啊，这也不是爱应有的模样啊。
    他不需要自作聪明的套路，也不需要嘴硬的装酷，不计较爱情里的大小得失，低位高位，谁输谁赢。
    哪怕结果再次不如意，再次痛哭一场那又如何？
    爱本就是勇敢者的奖励。
    纪徊青也永远不会是爱情里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