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Hakuna Matata.” ……
    那条前往胡绩强家中的路蜿蜒曲折, 第一次去，是想自杀，第二次, 亦是自取灭亡的向着道路走去。
    明明都是同样性质的举止，可这一次的脚步为什么如此沈重？
    难以呼吸, 难以忍耐所走下去的每一步，细密的汗水从额角渗出，江闯的手在抖。
    他害怕了。
    是在害怕什么呢？他扪心自问。
    是害怕死亡, 还是害怕见不到纪徊青的明天？
    江闯坐在一盏路灯之下，脸色苍白, 他单一只手捂住了腹部，最近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刻胃疼？
    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郑雅的那则告诉江闯“药喝进去了”的短信。
    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什么意外了？
    胡绩强家在一楼，紧挨着江闯所在的为止，所以里面如果有太大的响动或者打闹声他是一定可以听见的。
    可目前为止，安静的不像话了……
    他决定再过十分钟, 如果郑雅还不给他发短信, 他会转身离去回到家里去解决江鹏云, 给纪徊青掖好被角，然后在天明时自首进监狱。
    江闯了解过了, 在成年之后, 北川户籍的男性成年人犯罪只会被关进一个地方，那就是位于插旗山的北川男子监狱。
    这是他唯一可以手刃宋连章的机会。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要在宋连章即将见到光明获得自由之时, 将那人一手推入深渊，同归于尽。
    在这十分钟里，江闯把着手中的利刃握了又握, 一不留神，刀坠落在地，江闯看清楚了自己的手掌心纹路。
    那条过短的生命线的尾端，用中性笔延长了好一段，长到了都翻过了江闯的手掌心。
    江闯一怔，思绪被拉回从前。
    那天和纪徊青上北街那玩，遇见一算命老头，那人说纪徊青这辈子过得绝不会差，一定会幸福，大富大贵之相。
    但说到到江闯，只看了眼他的手掌纹路便挥了挥手：“你啊，这生命线太短，短命鬼一个啊，多吃点多喝点吧。”
    说完这话，纪徊青勃然大怒，差点揪起那算命先生的衣领打了起来，质问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江闯事后还半开玩笑说：“我倒希望那个老头算得准。”
    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纪徊青中真的可以幸福富贵一辈子呢？
    而在那条被纪徊青用笔延长的生命线的下侧，写了行字——
    江闯要和纪徊青一起走向很好的未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啪嗒——泪水滴落在那个笑脸之上，江闯无力的倚靠在那盏路灯之下哭得像个小孩，他声泪俱下，弯曲的背脊在那盏明灯之下颤了又颤。
    崩溃丶畏惧 丶仿徨连同着对纪徊青的不舍。
    江闯恨透了这个世界，他恨一走了之抛弃自己的顾梅，他恨江鹏云的无视与懦弱，他恨宋连章如此恶心又下作。
    但他更恨自己。
    恨迟钝的自己，恨弱小的自己，恨自己被玷污过的身体，恨伪装的自己，恨生下来就和不一样怪异的自己。
    他也恨纪徊青。
    为什么要来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又要来的那么晚？
    他明明可以干脆利落的冲进杀场，去迎接本该在十六岁到来的死亡。
    那把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白利刃也没被再次捡起，刀面映射入江闯踌躇的神情。
    忽然，他肚子响了一下。
    原来是饿了，如果现在走的话，可以把纪徊青叫起来两个人一起去绿宝宾馆旁边的夜市摊吃点炒货，然后再手牵手回家。
    江闯正准备走时，那部专门用来联系郑雅的手机震了震。
    【救救小彤。】
    北川在今夜迎来了第二场雪，江闯仰头，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的眉睫之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少年迎来了对他人的第一次心软。
    他成为神，不合时宜。
    “砰”——
    一声巨响撕裂了沈于黑暗的寂夜，江闯一只脚强行的破开门，入眼先看见的是郑雅，以及惊慌失措仿佛失了魂魄的小彤。
    当风雪在他眼前消融，手中的那把利刃坠落在地，他身体僵硬住了。
    胡绩强死了。
    桌面上还摆着那瓶放了安眠药却没被喝尽的酒，致命伤在腰腹部，鲜红的血液朝外直直流淌，看样子才死不久？
    而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利刃，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上，那个女人江闯从未见过。
    他走过去，淡定的朝着胡绩强的鼻下探出手，确定没有呼吸之后，江闯问：“这人是谁？还有，人是谁杀的？”
    那个陌生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四肢纤细，是个孕妇，她眼神宛如孩童一般纯真，笑着指向躺在地上的胡绩强，说道：“这个叔叔要欺负小彤，我把他打死啦。”
    “秀华也是被拐来的，我把她藏在了我家想带着一起逃出这里。”郑雅面色苍白，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心理防线有些承受不住，忍不住的想干呕。
    她定下神来，将女人护在身后：“不过你不要为难秀华，她被那些畜生虐待，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郑雅看着那具尸体，过往被欺凌的感受似乎还历历在目，眼神逐渐狠戾起来：“今晚胡绩强不知道是怎么了？硬是不喝酒，把我关进屋后想占小彤便宜，要不是秀华在这里，恐怕小彤已经 ……”
    郑雅神情坚毅，她看向江闯：“小闯，你确定要接过这一堆烂摊子吗？”
    “你不怕死吗？你已经成年了啊。”
    江闯深知她们知道越少就越安全，他缄默不语，只从密封袋里掏出了两张身份证：“我在汽修行找到的。”
    少年一向淡漠的脸此时显得更柔和了些，他牵起笑，把证件塞进了郑雅的手里：“带着小彤走吧，你们自由了。”
    “剩下的我来解决就行。”
    郑雅憋着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向江闯投向感激的目光随即又躲闪开来。
    “谢谢，谢谢你，小闯。”
    江闯点头算是应答，随后他露出笑蹲在了小彤面前。
    少年轻轻擡手抚摸上小彤的头，他笑了笑：“忘掉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吧，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好不好？”
    稚气的少女点了点头，她问：“那哥哥呢，哥哥现在还在做噩梦吗？”
    这是小彤意外得知的，江闯暑假在超市帮工的时候休息时在仓库里睡过一次，就只是小憩一会，江闯便再次陷入了周而覆始的噩梦里。
    江闯一楞，他笑着摇摇头：“有个人让我梦里只梦他一个人，所以哥哥现在做的梦都是幸福的梦。”
    “小彤以后也要只做幸福的梦，好吗？”
    有些不太懂，可她还是点了点头，郑雅收拾好了行囊，她如释重负，拉扯了一下小彤的手。
    “该走了，小彤。”
    女孩露出纯然的笑容，她扬起头问：“我们要和秀华姐姐一起去哪里啊？妈妈。”
    十年，郑雅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盈盈泪光在眼边颤了颤，她说：“回我们的家。”
    漫天飞雪凛冽，三人手拉着手跑在这条无人的长街中。
    不知道从哪里小孩子放的一串儿礼花响在她们的头顶之上，那些红的丶闪动着的丶如此喜庆的彩带落下。
    这次不是庆祝谁家谁户“收留”了媳妇，
    而是庆祝她们的新生。
    她们的自由。
    江闯伫立在大门口，他点燃了支万宝路红，有些呛口，他咳嗽了几声，蓝灰色的烟雾缭绕着，他看清了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真是奇怪，明明获得自由的也不是他啊。
    他怎么就由衷的为她们开心呢？
    一支烟燃尽，他提溜起手中的尸体密封袋，准备把已经冰冷了的胡绩强带走，从身后快步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踩踏在雪上，挤压着江闯的脑神经，在他还在快速的思考如何应对或者来人是谁时——
    “砰”！
    一声闷响，钢棍敲击在后头骨上。
    江闯半跪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个人是谁，尖细的声音响彻耳畔，勾起了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们好久不见，小闯。”
    ……
    天明，纪徊青几乎是被惊醒的，他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床的另一边，冰凉一片。
    他打开手机，时间定格在2008年1月1日。
    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他再次息屏又打开，确定了今天已经是2008年了。
    也确定了江闯从他身边离去了的这个事实。
    久久地，纪徊青无法回神，执拗的一遍又一遍的打开手机，确认了那个时期，确认了他昏迷之前不断央求的“明天见”。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到了明天吗？
    纪徊青擦干眼边止不住的泪水，他深呼吸鼓起勇气点开了那个备注着：“闯大小姐”的手机号码。
    他打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又一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最后一次。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纪徊青才一起身，口袋里掉出来了一封厚厚的牛皮纸包裹着的信封，他颤着手揭开那一角，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红钞。
    九千三百七十一块两毛。
    纪徊青夹起最上面的那张小白字条，江闯写下来的。
    【以后不欠你了。】
    字迹很凌乱，这样小的字条居然还沾上了水渍，纪徊青拿起字条对准太阳，发现了背面被涂抹掉的内容。
    【摘下戒指看看。】
    那枚莫比乌斯环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纪徊青摘下正好合适的指环，和烙上疤痕一般，篆刻下的文字嵌入了他的指缝间。
    “Hakuna Matata.”
    “祝你无忧无虑，梦想成真，一切顺利。”
    这是来自非洲的古老谚语。
    纪徊青半跪在地上，身体猛地踌躇了下呕出了已经消化干净了的酸水，他紧紧攥着那枚戒指一拳又一拳砸向自己的腹部，尝试着以更痛的形式来抑制住自己的胃痉挛。
    拖着沈重的脚步，他走到五楼，走到了江鹏云的家。
    他敲响门，无人回应。
    从那扇浑浊的窗口向里看，狭隘的房间尽收眼底，江鹏云并不在。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纪徊青的脑海中谋生，他想要帮江闯逃，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逃出这个阴雨连绵的十八岁。
    他们不要被命运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