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归 2007年12月31日
那老伯哼哼的笑了好几下, 他并没有说出虚头八脑的话来哄骗纪徊青:“这些个东西啊,事在人为,人为呢又从的是心。”
“能实现的前提是当事人想奔着这个势头走, 要是心都死了,那许什么愿望都无济于事。”
老伯看向江闯手中空白的天灯, 缓缓地又道:“就像这个娃娃儿一样,他压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不就是心死了?”
纪徊青一脚横插在前, 护住了江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本不应这么生气的事情,可纪徊青的神经就是这么被轻而易举的挑拨了, 他摔下一张五十,对江闯说:“你不要听他乱说话,不想许就不许这个愿望,谁说放天灯就一定要许愿了?”
"谁说不许愿望就是心死了,他放屁。"
被他拉在身后的江闯忽然嗤笑了声儿,纪徊青转过头, 他敏感的过了激:“你笑什么?不许笑。”
“好嘛, 听你的, 我不笑了好了吧?”
没走两步,纪徊青忽然碰上了黎扬, 那家夥手里捧着两杯饮料, 见到他极其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也来了?”黎扬看了眼江闯,他笑着点了点头,很奇怪的是这一次江闯居然也笑着应了过去:“我们跨年准备去放天灯, 所以来这里转一转。”
黎扬看着两人手中拿着的天灯,他露出笑调侃着道:“还是小情侣够浪漫些,我还满大街找苏从呢。”
说着, 他把手中才插上吸管的饮料递交到纪徊青手里:“你喝吧,本来是给苏从买的热奶茶,他人不见了,一会凉透了就不好喝。”
“谢了啊,明年见了。”纪徊青打趣着和黎扬挥了下手。
江闯依在纪徊青身上,他们一起走到了整个北川的最高点,从这里朝下可以俯瞰整座小县城,星星点点映入了江闯的眼眸,可他却只看着纪徊青。
纪徊青把空了的奶茶杯丢到了垃圾桶,他思来想去都对那个老板所说的话心有芥蒂,跟泼皮无赖一样把天灯往江闯身上一甩:“不行,你必须也许个愿,我想听。”
江闯这些年来从未许愿过,他问:“许什么愿望啊?许你健康平安?幸福美满?”
“还是,许你考上好大学,恣意人生?”江闯认真的又思考了一会儿:“要不就许你天天开心吧,这个最难得了。”
而面前的少年怔楞住了,随即很生气的推搡了一下江闯的肩膀:“你到底懂不懂啊,许愿是要自己给自己许愿的,你怎么就一心想着其他人呢?”
“这些都不算数,你要许关于自己的。”
“好吧。”
江闯犹豫了很久,他说:“那就祝我——”
“万事顺遂。”
大仇得报吧。
两盏天灯紧贴在一起被放飞,融于今夜的星空,再远,就触不可及了,可依然能判断的出来,江闯的那盏天灯距离纪徊青渐行渐远,消匿无踪。
凛冽的寒风吹拂而过,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声声钟鼓,回荡在北川,山下传来热闹非凡的吵嚷声,羌族人民为迎接新的一年围绕着篝火一起跳起了舞,一片欣欣向荣。
两只被手铐束缚的手十指紧扣。
纪徊青靠在了江闯的肩膀边,一滴侥幸的泪水坠了下来。
“新年快乐,闯哥。”
新的一年,江闯还在。
江闯一点一点轻吻过纪徊青脸上的泪痕,他身体里的气力似是被抽干了一般,笑着道:“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做一个梦。”
“什么梦啊?”
江闯平躺在草坪上,目光呆滞的望向无垠边际的夜空:“我梦见我六岁那年,因为没有吃到生日蛋糕所以哭的很伤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问:“纪徊青,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六岁哭的那一次,之后我就一切都不顺了?这一切是不是都怪我啊?”
“十岁的时候我上了一节生物课,那一天我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玩的”游戏”到底是什么。”江闯忽然笑了好久,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江闯歪了下头,额前飘忽的碎发也随之落在眼前,遮挡住了那片晃动的水光,他问纪徊青:“听起来是不是很蠢啊,被人那样子玩弄了三年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纪徊青的鼻子被冷风吹的红了一片儿,他摇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哽咽:“不蠢的闯哥,你当时只是年纪小,这不该怪你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江鹏云吗?”江闯问。
纪徊青茫然的擡起眼,他都不太明白江鹏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让江闯回回碰上了都能失控。
可父母这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吗?
纪徊青不解。
他继续听着江闯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念叨着:“江鹏云一向嗜酒如命,那三年他总是能喝两杯酒就立马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江闯又笑,和铺垫好了似的想引起纪徊青的注意力:“一个酗酒的人,怎么可能两杯就醉?”
“直到有一次我看见江鹏云一个人借酒消愁喝了四瓶白酒。”
江闯转过头,他看向那张愕然的脸,语气平静又温柔:“我才明白原来他是装的,他是醒着的。”
他再次重覆了一遍:“纪徊青,他那时候是醒着的,我放不过他,我恨他。”
自始至终,江闯都是笑着的。
纪徊青却抱住了他,头枕靠在江闯的肩膀旁。
他声音颤着:“不好笑的,闯哥,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面具开始崩离粉碎,露出了积压在心底经年不散的潮湿,江闯瘪起下巴,泪水顺着鼻梁骨淌到了另一边,浸入了枯草地。
江闯和讲述着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一样,他又说:“十岁之后,我责怪了自己很久,我觉得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太弱小,是我太无能,是我投错了胎,是我从出生那刻起没有意志自己掐死自己,我什么都想了一遍。”
“十六岁,我实在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我想去跳楼。”江闯垂下眼,他勾起唇,轻轻吻上纪徊青的额角,又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因为什么?”
“因为一个作者,他叫青山。”
江闯眼底泛起一点点畸形的光芒,那是覆仇的火焰。
他说:“那天很晚了,我在博客上问了那个人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活着?”
在纪徊青不断掀起惊涛骇浪的眼底被映照着的那人,一字一顿,说出了他心中早已回忆起的答案——
“如果爱留不住你,那就恨吧。”
从那天起,江闯存活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曾伤害过自己的所有人。
江鹏云丶宋连章,而胡绩强也只是顺手的事情,虽对郑雅没有太多感情,可他也不愿意看着小彤和他一样坠入恶魔的手掌心,终年活在阴影之下。
纪徊青忽然笑了出来,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脑子里的弦在听到“青山”那个名字时,骤然崩塌,被摔了个粉碎。
原来是他啊。
原来一切的源头只是他深夜不成熟的少年英雄主义爆发,向着自己的读者大放厥词。
那些话成为了江闯赖以生存的信条,也成为了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他几近崩溃,呜咽着:“不对,这不对的,闯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江闯见纪徊青哭的厉害,他心不忍,回拥住那人,也停止了言语:“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笨蛋。”
“对不起,闯哥,对不起。”纪徊青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可身体蔓延的困倦让他感到疑惑,当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迷茫的擡起眼:“闯哥,我……”
江闯抚摸上纪徊青的头:“睡一觉吧,睡一觉,然后……”
纪徊青的神智开始模糊不清,他紧紧攥着江闯的衣领,嘴里只单单重覆着:“明天见。”
“明天见,闯哥。”
“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他央求,双手紧紧圈住江闯的腰间,努力抵抗着由于药物而昏沈的意志,纪徊青擡起眼,琥珀色的眼眸黯然一片:“明天见……”
江闯始终没有答应下来。
过了许久。
几滴滚烫的泪砸在了那张已经合上眼了的脸庞上,与纪徊青的泪痕相融在一起,江闯垂下眼,他吻上纪徊青的眼下痣。
“纪徊青,忘了我吧。”
……
枯草被夜风拂过,一束黑影慢慢前行而来,黎扬神色凝重,看着坐在草坪上发呆的江闯,以及身边熟睡的纪徊青。
他说:”在纪徊青家里找了一圈,没找见钥匙。”
黎扬把一个沈甸甸的密封袋甩在了地上:“这是你要我给你拿来的东西。”
江闯蹙起眉,他才想擡手打量一番这个手铐。
咔哒一声,手腕从手铐脱离了出来,他一怔楞,才发现,原来纪徊青今天压根没有扣紧手铐。
他是在放他走啊。
江闯楞了好一会,他又笑,在许多次的坠落里,纪徊青都甘之如饴,不厌其烦的托举住他的所有不安与仿徨。
而这一次,纪徊青选择了放手,似乎这是他能为江闯做的 最后一件事。
黎扬第一次看见了江闯的泪水,他不由得的好奇,他问:“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江闯拎上那个密封袋,他清点了一番里面的刀具,随即在走过黎扬时,一个被密封袋包裹着的带血利刃甩进了黎扬怀里。
他神色平静:“今晚你和纪徊青都没见过我,你们的路径从禹龙北街再到这里,放完天灯你送他回了家,记住了吗?”
还没等黎扬再次开口,那人神情很覆杂了看了看他:“谢谢你,照顾好他。”
少年背对着月色,高挑的身形在地面上前后拉扯,他神情坚毅,去往那条精心策划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