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十四封信 2007年8月
忽然, 一纸的冰冷缴费清单摆放在纪徊青眼前,他擡起头,眼神恍惚:“医生, 手术做完了吗?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风险?”
值班医生轻叹了口气,他说:“江闯自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他这次切入了动脉,失血过多,你如果再晚送来十来分钟, 他这条命保不住的。”
“现在人已经转到监护室了,别太担心。”那个医生轻轻拍了拍纪徊青的肩膀。
纪徊青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难以想象,如果今天他没有赶回来,江闯就会永远的离开他。
一种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他整个身躯,纪徊青回到了家里,那滩已经氧化了的血迹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纪徊青把存折揣进了兜里, 目光忽然被落在床边的一纸信吸引住了, 他蹲下身拿起了那封信。
小闯展信舒颜:
这是我被关进来的快第八年, 这也是我给你写的第十四封信,在没有和你见面的这些日子里, 我仍然思念着你。
在我的记忆里, 你稚嫩幼小的身躯那样洁白,只要轻轻触碰上就会留下一片红痕,你是那样脆弱, 美丽。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白色的白纱裙套在你的身躯上,你懵懂无知的眼神总会怯怯的看着我,你问:为什么我是男孩子要穿女孩的衣服?
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我夸小闯是一个比女孩都漂亮的人。
你很听话, 会听我的话把裙子轻轻的掀起来,露出洁白的大腿与小腿。
你那时候总哭,总朝着你父亲的房间里望,可是小闯,你知道吗?你的眼泪也一样令我兴奋不已。
你是我的珍宝,我的至宝,我的礼物。
你应该被我呵护一辈子的。
真是常回头看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想着你羞怯的依在我的怀里,想着你的生涩丶害怕,想着你第一次带上假发,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我有时候自私的想你永远不长大,永远都是那么小只,任人摆布。
你也同样深爱着我,对吗?
我不介意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即使你背叛了我,想杀了我,都没关系的小闯,只要你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的欢愉,不要忘了我,要记得那间小房间到处都是我们的回忆。
我的服刑期只剩下半年了,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我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在未来的不久后。
宋连章
纪徊青像个游魂一般走到了五楼,他一脚踹开了江闯的家门,黑夜中他的身躯止不住的战栗,胃里翻江倒海无法克制的想往外呕出,纪徊青趴在水台边,他急于赶路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东西都只是些酸水。
泪滴敲击在水台旁,清脆的撕开这永夜,纪徊青得以窥见江闯这十年痛苦的万分之一,他颤着双手拉开了那个抽屉。
那些曾和纪徊青有过一面之缘的信,十几封,每一封都完好的保存在那个角落。
纪徊青把那些信抽了出来,从从七年前,宋连章开始给江闯写信,每半年一封。
信中所有的内容全部都是污秽不堪的回忆,详细到是如何抚摸,怎样的神情与装扮,说出口的话,一字不落的记录在信件里。
让那些本就逃离不开的梦魇在无数个深夜里化作利刃,讨要着江闯下地狱,生不如死。
十四封信。
十四次自残。
这是江闯一个人的刻舟求剑,他无数次重回那个房间里,一次又一次在睡梦中返回那个时间节点,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年。
所以唯有自残,江闯才能短暂的夺回掌握自己身体的主权,烙印下的伤痕是他的宣泄口,是音乐的旋律吟唱着腐烂的童年。
江闯用□□上的疼痛缓解精神上的崩溃。
那些无法解释的,无法被理解的在此刻都得到了印证。
原来江闯讨厌身体被触碰是因为那个男人对他长达三年的被迫猥亵。
纪徊青的泪水哭到干涸,哭到失声,他的喉咙撕裂的疼痛也抵不上江闯所承受的一分一毫。
他忽然参透了,原来爱一个人心疼啊,是恨不得回到过去让自己替代江闯去承受那份痛苦。
与那些信格格不入的是抽屉里的一本日记本,封面幼稚都是些小猫小狗,被那些沈重的信封压在了那一角许多年。
纪徊青颤着手,他将日记本取了出来。
日记的第一页,是一个巨大的爱心,在爱心中间只写了四个字——爱之日记。
日记的第二页只有寥寥几行字,扭曲又稚嫩,与江闯现在的字迹大不相同:
我叫江闯,今年七岁。
我要许愿要活到一百岁。
2月17日。
今天家里来了个叔叔,姓宋,是我爸爸的领导,他说要给我送一件漂亮衣服。
我很开心,宋叔叔是个好人。
3月1日。
爸爸他们又在喝酒,都喝的很醉,尤其是爸爸,躺在床上叫都叫不醒。
宋叔叔给我穿裙子,他要我掀起裙子给他看,我做了。
宋叔叔给我奖励了一颗棒棒糖,是我没吃过的口味,他说他下次还来看我。
3月19日。
爸爸又喝醉了。
宋叔叔今天把我打扮成了个小姑娘。
我不喜欢变成小姑娘,我明明是个男孩子。
4月29日。
爸爸喝醉了。
宋叔叔今天摸了我好久,还问我舒不舒服。
一点也不舒服。
很痒,很痛。
爸爸什么时候可以不喝醉呢?
6月1日。
宋叔叔说今天是儿童节,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一直掐我的脖子,好疼,我怎么叫爸爸都不醒。
我想给爸爸说下次宋叔叔来家里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喝醉了。
我以后再也不要过儿童节了。
7月29日。
爸爸这次没有喝醉,但是他说要出去买东西,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宋叔叔。
我好害怕。
9月13日。
宋叔叔留下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好害怕。
10月29日。
今天我八岁,许愿新的一年爸爸少喝酒,妈妈多回家。
老天爷,你如果是个很慈祥的人,可不可以满足我这个愿望呢?
12月。
我好害怕,谁来救救我。
12月。
老师说日记要记录快乐的事情。
我以后再也不会写日记了。
戛然而止。
江闯再次睁开眼时,距离他做完手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熟悉的消杀气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左臂撕裂疼火辣辣的,擡起来都很费劲。
一团温热枕靠在他的腰边,那人眼下乌青一片,眼尾泛红,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日思夜想的人回到了身边。
这次也是幻觉吗?
江闯小心翼翼的颤着手轻轻抚摸上纪徊青的头发,很真实的触感,香味也是他所熟悉的。
他的手忽然一顿,纪徊青发间的几根白发刺入了他的眼。
纪徊青在感受到抚摸后猛地睁开眼,他及其不自然的朝着后方倒了过去,没坐稳,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你干嘛……”江闯牵强的弯起唇角:“我又不是鬼,你闪那么远干什么?”
纪徊青默不作声的将板凳拉远,与江闯保持着一身位的距离。
他问:“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手能擡得起来吗?”
江闯摇头,他打量了浑身上下泥泞的纪徊青:“你怎么突然回来的?也没给我打声招呼。”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纪徊青踌躇了许久,他说:“忘了,这不快开学了,家里人催我回来。”
“哦……”
两人默契的错开目光,江闯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问:“你送我来医院的?”
江闯惴惴不安,那些信记录着过往肮脏不堪的他,纪徊青如果看到了怎么办?自卑从心间萌了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捧向日葵塞入了江闯的怀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想什么呢,肯定不是我送你来的,是于医生,他上门探望没看见你人就去我家门口转悠了圈,还好他去了,不然谁知道你会出什么事情。”
纪徊青故作轻松,露出两颗尖虎牙:“我也是落地才知道你又住院了,这不,给你买的向日葵,祝你早日康覆。”
完美的谎言。
江闯没有怀疑,他松了口气,鼻尖轻轻蹭上向日葵,他笑,眼梢都弯了。
“原来向日葵没有香味啊。”
纪徊青也乐呵:“年级第一也有不知道的事儿啊?不过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以后慢慢的去了解就好了。”
说着,他打开一旁的保温盒,拿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了江闯面前。
“来,喝粥,我特意跟我妈学的美龄粥,特别清甜。”
江闯恋恋不舍的放下那束花,脸上才恢覆些生气,他坐起身,对着纪徊青“啊”了声。
“你喂我。”
“行嘞,大小姐。”
纪徊青没有多问,江闯也不会多说。
他们默契的一起缄口不言,享受着重逢片刻的温情。
江闯从保温盒里拿出勺子朝着纪徊青手上塞过去,只这个动作轻轻触碰上了纪徊青的指节,他迅速的将手抽离了出来,没拿稳,陶瓷勺子摔在地上成了两截。
纪徊青把粥放下,他茫然无措:“都怪我没拿稳,我去楼下小摊给你要个勺子去。”
随后,纪徊青落荒而逃。
江闯悬在半空中的手和失了力一样直直垂下,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楼底下那道白色身影跑得很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急。
烈日耀眼,江闯打开窗户,他伸出手探出窗外,清风掠过他的指间,左臂上的缝合伤隐隐作痛。
原来还活着……
许是失血过多,身体一时间有些支撑不住,江闯的身影在窗边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