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有点笨 2007年6月
忽然, 门被推开，秦远一脸焦急的将门推了开来。
“纪徊青——”
纪徊青擡眼，那人气喘吁吁的举着电话, 外头烈日炎炎，秦远是一路跑来的, 看来是有急事情。
“秦……秦老师，您怎么突然来了？”纪徊青有些心虚，这一房间里伤残号儿, 不会是知道了他们打架过来审判的吧？
秦远一把拉过他的手朝着走廊尽头，他稳下心神, 严肃的说道：“老师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但是你必须要保持冷静，情绪要稳住，明白了吗？”
纪徊青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问道：“老师，什么事情啊？很严重吗？”
“关于你妈妈。”
“我妈怎么了？”纪徊青霎时间浑身冰冷, 手脚发麻, 他不忍去揣测一个极坏的结果。
秦远紧皱着眉, 长叹一声：“老师对你家里情况也清楚，你爸爸为了你们这一家人的安全操碎了心, 但没想到那些讨债的还是找到了你母亲的行踪, 几天前就被那些人找上了门，你母亲由于惊吓过度心脏病又犯了，你舅舅受伤也不轻。”
“这两天他们想联系也没联系上你, 今天打到了教导处那问你的下落。”
纪徊青料想到过这一天，但他没有想到那些讨债者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对于人心的恶的揣摩实在是过于单纯，不懂得穷凶极恶这个词, 认为只要慢慢把这个钱还上了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纪徊青哽咽着声，眼眶微红：“秦老师，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话吗？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给我舅舅也行。”
“好，你不要太难过，你妈妈目前情况还算稳定。”
纪徊青拨打了舅舅的电话，那边接通的很快：“喂，秦……”
“舅舅……”纪徊青背对着走廊的来往的人群，站在角落悄悄地抹泪。
“徊青？是徊青吗？方媛，是徊青来电话了。”
紧接着听筒那侧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久违的，纪徊青听到了老妈的声音。
“徊青啊，你终于来电话了，这几天把我跟你舅舅急死了。”方媛的声音听着也有些虚弱，纪徊青更是心痛不已。
他问：“你心脏病又犯了？医生怎么说的？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是不是又要做手术了？”
一连串抛出去的问题让方媛楞了楞，她尽力控制好情绪，轻声道：“妈妈没事，倒是你舅舅是受了不轻的伤。”
随后方媛立马把听筒拉远，很小声的跟方大杰凶了回去：“不是说了吗？不许给我儿子说我生病的事情，我看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方大杰小声嘟囔的顶了回去：“我这不是不小心给说漏嘴了嘛……”
听着那头打闹的声响，纪徊青才长顺了口气，这么有精气神儿看来问题也不是很大。
“妈，你能不能少打舅舅，舅妈在跟前多没面子的。”纪徊青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过两天就买车票过来看你，那帮人走了吗？”
方媛一听纪徊青要来，高兴得不得了：“走了，都走了，警察做了处理，我和你舅舅他们打算搬到老宅去，也刚好到了祭祖祈福的日子。”
她忽然踌躇了番，问：“不过你前几天不是说你忙着学习，暂时不来我们这儿吗？要是暑假太忙的话，过年的时候来看妈妈也可以。”
随后方媛又故作悲痛夸张的说道：“没关系的，儿子，妈妈也没有特别想你。”
纪徊青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的僵硬掉，他问：“前几天，是前几天和你联系过的吗？”
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纪徊青和方媛叮嘱几句之后，“哔”的一声，电话挂断。
秦远见他打完了电话，走上前来，他打量了下纪徊青的神色：“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
纪徊青勉强的勾起唇，他拿起手机，道：“秦老师，你的手机我再用一用。”
他越过秦远，径直朝着江闯的房间走去。
咔哒——门锁落了下来，偌大的白色病房仅剩他们二人，江闯才拆卸下氧气罩，他半坐在病床上，见纪徊青进来之后，他露出笑：“怎么了？秦老师说什么了？”
纪徊青拉开床边的椅子，他坐了下来，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事情。”纪徊青垂下眼，他手上玩弄着秦远的翻盖手机，忽然，他问：“诶，你给我的那张电话卡，号码是多少来着？”
江闯静默了会儿，他问：“怎么了？”
深琥珀色的眼眸擡起，冷冽又不近人情，他反问：“怎么？你不想我知道吗？”
十一个号码，每说出的一个数字都敲击在了纪徊青的心上。
他在祈祷。
在江闯念到了最后那个数字时，纪徊青忽然低声笑了出来，一滴泪顺着他的睫毛落在了地上。
砸进了江闯的心里。
洁白的房间忽然被一阵撕裂的电话铃声吵的不得安谧，纪徊青拨打了那通电话，猩红的眼与江闯碰上，最后落在了床头柜旁亮起的电话屏幕上。
“江闯。”
看着那人煞白的脸色，纪徊青问出了个问题：“你怎么一下子撒了两个谎？”
纪徊青拿过那部手机，点开了近日讯息，他这才发现这些日子江闯都在以他的名义去回覆发来的每一条讯息。
拙劣丶可笑丶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谁的语气的措辞，蒙骗了纪徊青半个多月。
往上翻，时间定格在他们期末考试结束后开班会的那一天。
【徊青，你妈妈最近很想你，你期末忙完了要来舅舅这里玩一阵子吗？你爸爸在中东弄了些钱，给那些人还了一部分了，现在局势没有那么紧张了。】
【还有啊，你妈妈老念叨着年底把你转学来舅舅这边，一家人有个照应。】
江闯：【不了，暑假作业多，学业繁忙，过去不了。】
【还有，我很喜欢北川，这里的人都很好，学校也很好，我不想转学。】
“砰”的一声，纪徊青把手机摔在了地上，他揪起江闯的衣领，一拳打了过去。
“我去你的，江闯！”
“这些日子玩我玩的爽吗？看我干着急你心里滋味儿怎么样啊？”纪徊青怒急攻心，他气的想发笑。
他怀疑自己是精神分裂都没有怀疑过是江闯擅自拿走了他的手机卡，还装作他去回覆消息，去拒绝掉一个纪徊青压根就不会拒绝的事情。
电话里方媛强撑着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如果，如果当时江闯没有拿走手机，他顺利的到了方媛身边。
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至少纪徊青在，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上他们一家人。
面对一张从始而终都面无表情的脸，纪徊青气得够呛，他一脚把凳子踹的老远，想再揍江闯一拳又怕真的把一病号打死了。
他一手扼起江闯的脖颈，逼着那人与自己对上视线：“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连一句辩解都不说出口？
江闯冷着张脸仰起脖子，他没有挣脱纪徊青的束缚，一字一顿的说出口：“只是，不想你离开。”
纪徊青一征，他立马松开了手，江闯唇边的猩红如针一样刺进了他的双眼。
他有些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只是因为不想我离开你？”
纪徊青忽然笑了出来，他无法理解江闯行为的逻辑性，就像是一个小朋友为了索要糖果撒下的拙劣谎言一样。
纸糊的，但他却信了。
纪徊青没办法对一个目的只是为了索要颗糖果的小孩再度大发雷霆。
即使这颗糖引发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他所看到的江闯，真的是江闯吗？纪徊青第一次质疑面前的这个人。
只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只是需要他在身边，就可以不顾左右，也不顾及任何代价的把他卡卸了，然后又用完全不符合纪徊青作风的语气去拒绝掉家人合理的诉求。
荒谬可笑的不像江闯这种智商干得出来的事情。
纪徊青刚想转过身，再问仔细一些，他发现江闯哭了，默不作声的裹着被子，头埋在胳膊间，缩在一角像是很受伤的样子。
他拔高了声嚷嚷：“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动不动就哭！”
“你是不是觉得你哭就很有用？你只要一哭，我就会一定心软，一定要倒贴着来哄你？”
纪徊青狠狠的“呸”了声，他说：“门儿都没有！你这次太幼稚太过分了！”
江闯没有擡起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死死抓着被子，身体颤栗的更厉害了。
他说：“那你走吧，我再也不拦着你了。”
“行。”
紧接着，病房门开了，又再次关上。
风起，吹动过江闯的头发丝儿，他擡起眼，纪徊青就靠在门上。
“现在不藏起来了 ？”
苍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江闯别过头，一言不发。
真是个大小姐脾气，明明做错了事，还非得纪徊青哄。
纪徊青长叹了声气，他把踹走的板凳儿又搬了回来，坐在江闯身旁，用力扯了下那人的病号服。
“诶，我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儿不能和我说吗？不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江闯磕磕绊绊的说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纪徊青的语气温柔又平缓，他问：“我第一次电话卡丢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偷摸拿走的，还有那篮球。”
江闯瘪起下巴，他点头。
耳边传来了声低笑，脸边挂着的泪珠被纪徊青轻轻用手带过，他说：“那第一次的理由又是什么？不想让我打篮球？”
嫉妒。
嫉妒每个和纪徊青私联的人。
嫉妒每个可以让纪徊青开心的人。
嫉妒每个掠夺过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的人。
若当这层嫉妒被拆穿，江闯无处可逃，肮脏丶狭隘的思绪若要被暴露于阳光之下，他不如死。
纪徊青一定会讨厌他的。
在真正在意起纪徊青的那天之后，江闯的噩梦种类里又多了一样。
纪徊青以一种害怕的眼神看向他，他颤栗的举起手指——
“怪物。”
“离我远点。”
江闯沈思片刻，他说：“恩，不想你打篮球，只和我玩，不想你和别人联络，只和我。”
纪徊青一把揉上他乱糟糟的头发丝儿，恨铁不成钢一样：“你啊，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怎么干出这么笨的事情啊？”
“幼稚！”纪徊青捏了把江闯的脸：“太幼稚了，给外头那几个知道了笑话你一辈子。”
“嘶……”江闯吃痛一声，他被揍的地方后知后觉的他疼痛。
“来，我看看。”
纪徊青摆正江闯的下巴，他低垂下头，卷翘的睫毛轻颤，眼中有种江闯看不懂的情绪。
哦，想起来了。
小时候那个女人见到江闯受了伤回家，也是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是心疼。
还有内疚。
江闯用牙轻轻磨损上那寸伤口，使其看起来更红肿些，他擡起眼，小声地说：“好疼……”
“活丶该。”纪徊青凶巴巴的，他起身：“我去找碘伏给你处理一下。”
忽然，他的衣袖被扯住。
江闯的唇在颤，他欲言又止，纪徊青给予了恰好好处的静默和耐心。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纪徊青眉一挑，他朝着江闯额头弹了下。
“没有，只是觉得……”纪徊青在一系列形容词里选了又选，他又说：“只是觉得你有点笨。”
在纪徊青走后，又吹来了阵风，将江闯的发丝吹拂起起，微微摇曳，露出了慌乱颤栗着的一双眼。
以及红透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