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魔法
无声的对峙,视线在黑夜里交错。
玻璃圆桌上有两个高脚酒杯,梁雁回过身,打开酒瓶,醇香的烈酒在酒杯里摇晃。
“坐下,喝一杯?”
褚荀坐到一侧,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块,冷静地看向他,“你利用我。”
“哪敢?”梁雁笑眼弯弯,“我可没这个胆子。”
“有你不敢做的事?你爸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
梁雁笑意不变,他似乎很伤心,“怎么会呢,他死了,我可是为他守灵三天三夜呢。”
他托着腮,笑得越发明媚,“可不要乱说,他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客套话就免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谋划这么多,把我们当猴耍,总不可能是觉得好玩吧?”
短暂沈默后,梁雁笑意变浅,缓缓道:“林栖,应该已经到崩溃边缘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变得很折磨人,我希望你们能多少给他一些容忍,还有,不能带他看医生。”
“果然,他有精神病。”褚荀并不意外,挑眉问:“抑郁症?”
“不是,他的精神病遗传他妈,严重的话会精神分裂,发疯也很正常。”
梁雁语气冷淡,“这些年我一直在控制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总体情况是有好转。”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有病。”
“嗯。他不知道。”
梁雁喝了一口酒,眉眼在夜风下格外多情温柔,“不用告诉他,只要接下来不出意外,他的病就会完全好起来。”
“怎么可能好起来?”褚荀叹息道:“最多也只能是生活自理,不出现精神分裂的情况吧。”
说到这里,褚荀忽然停下来,了然地笑起来,“难怪会给我找这么多麻烦,原来是想让我照顾他。”
梁雁配合地捧住脸,一脸纯良,“好厉害,这都能猜中。”
“我如果说不呢?”
“那我就求你啊。”梁雁从善如流,睁着漂亮的凤眼,“求你了,帮我照顾他。”
“你怎么确认我会照顾好他?一个精神病人,我对他丝毫不了解,假如在我手里出事了怎么办?”
梁雁偏过头,唇角保持着一个柔和的弧度,“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做事缜密细心,既然你敢把他带走,就肯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他,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问了。”
褚荀也笑了,“你还真是了解我。”
“就算你不愿意,江昼肯定也会保护他,而你会听江昼的话,不管怎样,把林栖交给你们,都不会出事。”
“我之前就纳闷,你怎么会莫名其妙让江昼和他认识,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梁雁给他又倒了一杯酒,语气散漫,“这一局,算我赢了?”
“如果你觉得这也算赢,那自然算你赢了。”
梁雁垂下眼眸,什么也不说,只沈默地喝酒。
他耳垂泛着红,应该是有几分醉意了,露出一个笑,“那就把他交给你们了,如果……如果以后你们觉得照顾他很麻烦,不要怪他,我把他接回来就好了。”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自己照顾?”褚荀说:“应该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了。”
“不合适啊。”梁雁依然在笑,他单手撑着头,视线停在楼下的灯火,阖上眼,“我不做坏人,他就成坏人了,我舍不得。”
“坏人和好人不适合在一起,让他恨我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几乎听不清。
…
…
梁雁是第一个发现林栖有精神病的人。
发现这个真相时,梁雁才只有九岁。
那时候林栖刚刚来到他家,总是跟他打架,每次都把他打得哇哇大哭,佣人们围着他哄。
“他老是打你,你别惹他就好了呀!”佣人是这样说的。
可梁雁皮糙肉厚,今天挨打,第二天又去招惹林栖,再一次挨打,继续哭,哭了又去找打。
挨了揍,鼻青脸肿地去找佣人给他抹药。
佣人问:“你为什么总是要去惹他?”
梁雁想了想,说:“他好像不开心,揍了我好像就开心了。”
被送到梁家,林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所谓,他还太小,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要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习惯性地用暴力来掩盖自己的害怕。
连大人都没发现他的色厉内荏,只给他一个“暴力狂”的称号。
而年幼的梁雁却能发现他的不安,一次次去地招惹林栖,把对方惹毛了,挨了一顿打,乐此不疲。
很多人都说,梁雁有一颗玲珑心。
他很会察言观色,总能哄得所有人都爱他。
这颗玲珑心对林栖也适用。
林栖打完他,就会孤零零地坐在飘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哭,被人发现了,又死活不承认。
梁雁追着他问:“你在哭什么呢?”
问了就会被打。
打得他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那时候梁雁想着,他以后一定要去学武术,跟林栖打到地老天荒,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林栖。
在他九岁这一年,小小的林栖终于对他卸下了防备,小孩眼眶红红的,他说:“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呢?这么久了,她都没有来看过我。”
梁雁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这次林栖没有打他,他很高兴。
他对林栖说:“你要是想她了,我们今天就去见她。”
林栖又突然生气了,“她都不见我,我才不要见她!”
梁雁想,林栖可真奇怪。
哪有人嘴这么硬啊?
明明已经到了提起妈妈就会暴怒的地步。
“真不见啊?”
“不见。”
梁雁搞不懂,他觉得这个人好奇怪,没有多问便离开了。那天夜里,张嫂让他去林栖房间送水果,语重心长地说:“你总和小栖打架,这样可不行呀。你比他大,是哥哥,这次就你去找他和好吧。”
梁雁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面对别人的请求,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拒绝。
既然大家都希望他和林栖关系好,那他就主动去破冰吧。
他端着水果盘去了林栖房间,门没锁,房间内漆黑一片。
林栖裹在被子里,眼睛瞪得很大。
跟个鬼一样。
梁雁放下水果,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趴在床边,问:“你在看什么呢?”
林栖没理他。
“吃水果吗?”
还是不说话。
梁雁干脆爬上他的床,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喂,理理我啊?”
“……妈妈。”林栖依然在望着天花板,好像看到了未知的世界,“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你妈没有不要你啊,只是离得远,我都说了带你去看她,你自己不去。”
“……”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
“林栖?”
梁雁轻轻拍他肩膀,脑袋凑过去,“你看什么呢?”
“星星。”
“哪有星星?”
天花板上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林栖哭得特别突然,“我想我妈了,她跟我讲的故事里,可以跟星星许愿。我想见她,她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梁雁不知所措。
他思考片刻,从背后抱住了林栖,笨拙地安慰他,“我带你看星星,也带你去看你妈妈。林栖,你不要哭了。”
从房间里出来,张嫂在楼下等着他,笑着问他,“和好没?”
梁雁说:“不知道。又惹哭了。”
张嫂目瞪口呆,“你又把人家气哭了?”
“好像是这样的。”梁雁摊开手,他觉得林栖有点神经质,像个一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炸弹,做事毫无逻辑,但好像又有点可怜。
他没说出来,问:“咱圣诞节用的彩灯在哪里呢?”
“收起来了,你要用吗?”
“对,找出来吧,顺便去附近的礼品店帮我买一点水晶球回来。”
“水晶球?”
梁雁说:“会发光就行,什么都行,灯笼就算了。”
张嫂狐疑地离开了。
一个小时以后,在被窝里哭成狗的林栖被梁雁强硬地拖起来,拉着手,“走啊,带你看星星。”
林栖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都没擦干净,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我说有就有。”梁雁牵着他手,带着他到了一间屋子,推门而进,一室幽暗。
林栖苦着脸,“什么啊?”
“铛铛!”
梁雁按下开关,刹那间,昏暗的房间内亮起点点光亮,霓虹灯铺满了墙面,和无数水晶球交相辉映,一闪一灭,汇聚成了粼粼银河。
“快看我给你准备的星空。”梁雁稍稍扬起下巴,“许愿吧!你梁雁哥哥给你实现。”
林栖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彩灯。
他抹了把眼泪,“我,我想见妈妈。”
“那好,明天就能见!”梁雁好得意的样子,冲着他笑,“你不要哭了,你要什么我都能送给你。”
林栖眨巴着眼睛。
很久以后,他问:“梁雁,你会魔法吗?”
在九岁的林栖心里,能凭空变出来一片星空的男孩是个魔法师,为他演绎过最温暖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