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轮回 结局上
做事之前, 夏侯尉准备了很久。
他先叫人烧热水,又有宫人们进来收拾大殿,做些简要擦拭后, 布上香炉炭火。
夏侯尉暂时放她出牢笼了,禇卫怜坐在榻边,虽然已经宽慰好自己, 却还是抵不住惶恐。
宫人们尽数退去,掩好门, 咔得一声, 那根木头仿佛也闩她心上。
这种惶恐是对于未知的, 禇卫怜攥紧衣袖,静静垂着眸。视线边缘落下滚黑的龙袍,夏侯尉看了片刻,也坐到身旁, 用小心勾向她的手'指。
“表姐。”
他的声音竟也有些不定丶忐忑。夏侯尉轻轻转过她的身,问:“表姐你会吗?”
会吗?这一句问在要点上。虽然两人都是懵懂的,可禇卫怜自认还是比他知道得多。毕竟她下定决心还有个缘由, 那就是在梦魇,在上一世,她已经感受过这些。如若已知逃不掉, 那么她用它,换取对兄长丶对禇家有利的, 又有何不可?
禇卫怜点了头, 又想夏侯尉没有前世的记忆,不会的该是他吧?
禇卫怜突然起了促狭,问他:“那你会吗?”
他的脸显而易见红起来,却还是尽量镇定丶沈稳地说:“我看过一些书, 知道的肯定不会比你少。”
显然,夏侯尉以为她的知道,也是看书学的。
禇卫怜摘去发髻钗环,又摘掉绣鞋,人一骨碌爬进榻往锦被躺去,“那你来吧。”
夏侯尉看着被褥上的人儿,月纱透烛映着她霞绯的脸。他心头猛烈跳动,最后将帷幔扯下,捧住她的脸轻轻啄着。
窗外树影料峭,早春的寒夜凉如水。起初的内殿算不得多暖,直到香炭燃火,才慢慢开始发热。
热起来,人也热,衣衫吻开一层又一层,逐渐有些头晕眼花。禇卫怜撑住他的肩,感受那滑烫的唇舌由耳后向下流连,最后滑入前胸衣襟。
禇卫怜闭着眼,嗅觉极敏,在焚烧的龙涎香内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料。她昏沈地睁眼,问着耳边的人:“你还燃了什么香?怎么如此怪,是我从未见过的。”
滑烫从肩头离开,夏侯尉半撑着手臂望她,双颊升霞,红烫的瘆人。他竟然朝她缅笑,埋进耳窝低声:“是暖香,用了你就能对我生些情......”
禇卫怜惊楞不已,偏人还头沈昏热。她刚要骂,突然被他重新吻进唇齿,扣着她的手指交'缠。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烛尽沈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慢慢的,她听到丝丝缕缕的哼曲声。很轻很慢,很耳熟的曲调......禇卫怜半梦半醒中睁眼,发现夏侯尉在低哼。她问这曲子是什么。
夏侯尉摸着她脸颊的绯云,舒畅地说:“这是江南小曲,我在雒江被救时听人唱的。听多了我就会哼了......”
热烫的烛影照入眼眸,她迷迷糊糊道:“怎么我好像也听过?”
“你怎么会听过呢。”夏侯尉低笑着亲她脸颊,一点点亲,随后望着她的眼眸,难受道:“你逼我跳江后你就走了,跟着你的兄长离开。大冷的冬天,我一个人在江里泡了那么久。我过着美梦破碎丶绝望的日子,你都不在身边,怎么会听过呢。”
他说着,眸底忽然滑落一滴泪,随后抚着她的腿沈身而入。一声短促的惊呼,禇卫怜倏地睁眸抓住他的手臂,咬紧唇瓣。她颤着,他俯身把人轻轻揽进怀里,又哼起了那首逶迤的曲儿。
无数的箭影丶刀影,映着那青白的夜色赫然出现在眼眸。那夜江水刺骨的寒,他一身血流尽,沈在江底怔怔出神,几乎丧失所有意志。
夏侯尉推抵地涌动,直至彻底得到,突然抱住她,哭出声:“眠眠,你对我好狠。你怎能这么狠......你让我教你射箭,都是为了,为了......”
热烫的火烛照在脸颊,禇卫怜有些难看清。
夏侯尉燃了暖香,她浸久了,眸光涣散,隐约听见他说了什么,却答不上,回回潮浪翻卷,紧抓他臂膀的手指还在颤。她捂住稀碎的呢喃,受不住地侧头。他却忽又掰过她的脸,胡乱吻着,十指相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丶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禇卫怜哭的时候,夏侯尉又抱住她开始低哼。这是曲子的后半首,他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问:“还想吗?”
禇卫怜还没缓过神,他肩头都是她的牙印。她摇摇头,夏侯尉只好把那话拿出,摇铃叫水。
禇卫怜更衣过后,撑着软腰回榻。她看了眼跽坐榻边的夏侯尉,他烫红着脸,比起方才造作那会儿,此刻看上去乖不少。
她合了合衣襟,正色看他:“我们的事已结,你该践诺放了我兄长吧?”
夏侯尉点点头,“我现在就让人放他。”
说完他就要出去,禇卫怜立马拦住人:“别现在了,明日再放吧。三更半天突然放人,你让外头的人怎么想我们?万一我兄长也看出异端......”
夏侯尉只好驻足,眼眸却不知不觉垂下,隐约的失落。他好像在抖丶在颤,在想什么,禇卫怜早就身心疲倦,也没搭理他,躺回床榻里侧就睡。
烛火熄灭,满眼昏暗。刚一闭眼,他突然贴过来,摸着她耳朵冷冰冰地说:“你我欢好过,还不想认,是不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禇卫怜被他摸得毛骨悚然,刚要回头,耳朵就被抵住,他低声说:“你拿了我的身子,你要是敢走,我一定杀了你。”
“疯子......”
禇卫怜瞪他,拉过锦被,蒙头就睡。
......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黑暗混沌的尽头,褚卫怜听到有人在念咒。
一只少女的魂魄悠悠然,又飘到了前世。
沙沙丶沙沙...天色阴沈,大雨滂沱,周府朱门前,一位妇人被强行推上马车。
那妇人小腹微隆,怀有身孕。男人往马车塞了几只软枕,立马便招呼车夫与仆妇:“你们快送娘子走!快走啊,照顾好娘子,不得有闪失!”
“不!我不走!”车里的妇人掩袖大哭。
褚卫怜怔怔望着那妇人的脸:“阿姐......”
这是前世的阿姐吗?彼时她看到的,都是前世她身死后的事?
少女的魂魄孤零零站在周府门前,没人看得到她。
她看见大雨打在周垚身上,他浑身湿漉,成了落汤鸡,却扶住车轴拼命喊着,要褚卫敏走。褚卫敏不愿,哭着问他要做什么。
他摸了把脸上的雨,大声道:“你不用管我做什么,你不都恨死我,一心想走吗?今日我就放你走,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褚卫敏两手扒窗,倏地拔高:“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别问了,你走啊!”
周垚再不肯回答她,大掌一挥,车夫立即赶马。
一辆马车载着褚卫敏,一辆载着伺候她的仆妇。
周垚望着那两辆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雨幕。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失声喃喃:“敏娘,一切就要结束了。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和孩儿......”
结束了?
身为魂魄的褚卫怜并没听懂周垚的话——什么结束了?
他先前不还不肯放阿姐吗?如今为何又肯了?
只可惜她再想问周垚,周垚也看不见。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褚卫怜又听到了隐约的念咒声,声音混厚,像一位老者。
雷雨淅沥,周垚已经转身进府了。禇卫怜左瞧右瞧,这四周除了滂沱烟雨,再没有别人了,到底谁在念咒呢?
禇卫怜没找到念咒人,只好顺着声音去寻。她擡步而走,行在雨幕中,却未沾湿分毫。
直到她走进了皇宫。
念咒声越来越清晰,她隐隐觉得,自己要找到了——禇卫怜站在凤鸾宫前,心头奇怪,怎么是这儿呢?这似乎是夏侯尉登基后的起居之所。
禇卫怜走进大殿。
外面下雨,天色本就阴沈,凤鸾殿的门窗又都紧闭,此刻瞧起来十分昏暗,阴森森的。
禇卫怜再往里走,突然留意到地上被画了什么阵法。
阵法有八个角,每角都贴了金符纸。她虽看不懂阵法,却看见阵法之中躺着个少女。
少女粉衣霞裙,很是眼熟。禇卫怜好奇地踱步过去,弯腰细瞧。看见那少女的脸时,赫然震惊——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她竟与她的尸身面对面了。
禇卫怜震惊又新奇,正想摸自己的尸体,突然听到一阵脚步。
乌皂靴大步落地,自昏黑处走来。龙袍浮影,来的人竟是夏侯尉。
夏侯尉蹲身,去摸地上的尸体:“眠眠,很快我就会让你的魂魄回来,你别怕......”
他说完,又温柔把尸体抱在怀里,仔细捋过她的发丝,“离家这么久,想了我罢?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重见天日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吻了她的发顶,重新把尸体放下,走出阵法。
禇卫怜震惊看着他,两袖战战。
阵法外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个白胡长髯的道士。禇卫怜盯着老道士看,总觉面熟,或许在哪儿和他见过。
夏侯尉问道士:“你找到她魂魄了吗?”
“找到了。”
老道士说:“娘子的魂魄在轮回,已经轮回到第七世了。”
“第七世与第六世又有些不同。起初,娘子还是因为梦魇讨厌陛下,折辱陛下......”
禇卫怜怔怔听着他跟夏侯尉细说她今生的事。
原来她的今生,竟是轮回的第七世吗?
夏侯尉听完,倏尔失笑,“前六世,她都没想和我在一块。第七世她会想吗?”
“不想也没有办法。”
老道士叹气:“只有轮回的每世,哪怕有那么一世,娘子心甘情愿和陛下在一块,轮回才算结束,她的魂魄才会回来,重新回到娘子的尸体。”
话音落下,褚卫怜终于知道了,原来落崖之后她成了活死人。夏侯尉找来术士,囚禁她的魂魄,强行送她的魂魄去轮回。为的就是在轮回中,有一世能与他有个结果。只要有结果了,她就可以在他所在的世间覆活。
每一世都与前一世有细微变化,夏侯尉也在细微地变,她就这样轮回了六世。
但是,褚卫怜记得——她的今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第七世,她还没愿意和夏侯尉在一块。
“第七世她愿意了吗?”
夏侯尉沈默了很久,突然问。他嗓音沙沈,微微的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老道士闭眼,开始念咒法。
突然,他睁开眼,颤声地说:“陛下,第七世娘子的魂魄消失了,她或许又跑出去玩了。小道猜,第七世的结局,约莫和前六世差不离......”
夏侯尉变了脸色,老道士忍不住提醒,“陛下,这个轮回阵快撑不下去了,最多轮回七世。”
“朕要她继续轮回。”
夏侯尉寒声命令。
黑暗浸没他半边脸,他盯着阵法里的少女,神色阴翳。
老道士有些惶恐,小声说:“陛下,万物皆有度,维持轮回阵乃倒反天罡,得用至亲的血祭奠......陛下,缘不可强求!”
夏侯尉的双眼倏尔凝红,瞳孔慢慢渗血。
他摸向手腕鞭痕,嘴角凝出一抹艳笑:“那就都杀了。杀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