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交换 以我之躯
褚卫怜睡醒了。
她睁开眼, 望着今生,出神凝想梦里的事——竟然梦到了末伏,末伏说对不住她。褚卫怜甚至还听到最后一道声音, 要下一世来还欠她的箭。
下一世,是指今生吗?今生她在雒江,朝末伏射出的箭。
日光熹微, 倾泄入窗,映着褚卫怜柔软的脸颊, 映着铁栏银扣里的两只手。
一整夜, 她的手腕都和他锁在一块。这个觉睡得人手臂麻, 褚卫怜动了动,身旁的人立马睁眼。他撑起上半身,极为警惕地盯她:“你想逃?”
“......”
褚卫怜几乎失语:“我要逃?你疯了吧,这怎么逃得了?你睡一宿手都不麻?”
见她不像有逃跑意图, 夏侯尉警惕的狩猎姿态才放下。
他解开两人手腕的锁,在褚卫怜要抽回时,突然攥住她纤细的腕摩挲, “表姐,你若有想逃的心思,我劝你最好偃旗息鼓。你知道的, 我想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否则与旁人恩爱到老, 还不如杀了。”
褚卫怜道:“那你现在杀了我。”
干净利落, 又无比直接的要求,他神色凉了半截。
夏侯尉倏尔凝眸,细细地盯:“为何不肯跟我在一块?你还在喜欢我二哥?”
夏侯尉还在攥她的手腕,褚卫怜用力抽手, 却抽不回来。她索性又躺回被褥里,懒洋洋地说,“没有。”
她突然瞥了眼,看见夏侯尉修长指骨上的金饰,除了拇指的青玉扳指,中指还有个银纹茭花指环,垂着细细的银链。一戴还戴俩,都是金银俗物......
想到这个男人一登基,恨不得给所有人展示他的尊荣,就觉好笑。褚卫怜被他的话气到,正愁没的反驳,这不就来时机了?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这么土,我就算不喜欢你二哥,也不会喜欢你。”
她说完,发觉夏侯尉握着她的手腕在颤抖。
她诧异地擡眼,果然见他眼眸红了,却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她。
从昨夜开始,她的目光一直是厌恶。但此刻,她望向他的目光却是鄙夷。
犹如当初的鄙夷,尽管他拼命地向上爬,爬到山巅,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还是被她瞧不起。
他让宫里最好的绣娘特地赶出来,金线绣边的龙袍,他昨夜无比坦然穿在身上,可在她眼里却如粪土。
夏侯尉又羞又恼,甚至几分无措。就这样被她犀利的目光看穿,他赤'裸地摆在跟前,窘迫无处遁形。
他瘪红了脸,梗着脖子驳道:“土?哪里土?做皇帝就是天底下最贵的人。”
最贵的人,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他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卑贱,苟且偷生的皇子。如今他是皇帝,她想要的后位只有他能给。夏侯尉死死地盯她。
褚卫怜斜眼打量,鄙夷地说:“你哪不俗了?冠要金做的,龙袍也要绣金,你的项圈,也要纯金纯银。你但凡长只眼出去看,那些世家郎君早不戴金银了,人家都好美玉,嫌金银俗气呢。”
夏侯尉陡然看向自己颈前,赤金盘螭八宝的项圈,他昨夜特地藏衣襟里层的,不知何时竟掉落出来。
他脸大红,忙又把项圈塞回去,捉了她的手急声:“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还拿这些作由头!别以为我不知,你早移情别恋了!你看上了抚远侯的世子!”
褚卫怜被他抓得疼,刚要叫他放手,又被呛住。
“抚远侯的世子?”
夏侯尉早有所料地盯她,唇边拂开一抹冷笑。
他把她的手摁在头顶,俯下身,凑到耳边低声:“你以为我不知,是他救走了你。你和他住一块的几日,是不是早动心了?”
他突然笑起来,凄神寒骨的笑,“昨夜,他还帮忙去救你姐姐。所以你就更喜欢他了,是不是?”
褚卫怜听着,震惊无比。她瞪眸直视压在身上的男人,此刻的他神色凄厉,双眸竟又慢慢渗出艳红。
她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会是这样。
褚卫怜正要应是气他,就听他摸着她的耳朵说,“我已经把杨成焕下大牢了,你喜欢的只能是我,所以我要......”
他轻轻亲她一口,“把人杀了。”
褚卫怜瞪大眼,抵住他骤然急声:“不,我不喜欢杨世子!我跟他话都没说两句!”
“是么?”
夏侯尉指尖卷着她一缕秀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
这件事,褚卫怜讲真问心无愧。杨成焕帮了她,她不愿拖累人家,只好看着讨厌人的眼睛,有气无力:“我不喜欢。”
他的脸终于露出笑容。努力地抱住人,“那你说,你喜欢我。”
“你得寸进尺。”
夏侯尉脸上的笑没了,索性把头埋在她身上。
好沈的头,禇卫怜使劲推人,他却压根没起来的意思。她骤然冷声:“你果然让人讨厌,半分都比不上瑨表兄。”
这招极为有效,夏侯尉果然颤了颤。不过片刻,一骨碌爬起,含恨地盯她。
褚卫怜避开他的视线。
她听到他的低哼,衣袖掠动,人走了。
褚卫怜正要庆幸,随后咔得一声,笼门落锁。
“......”
......
......
夏侯尉被她气走之后,有宫人们鱼贯而入,端来水盆与巾帕。
这些人是来伺候她梳洗的,褚卫怜跃跃欲试,等着她们打开笼门,谁知一个小宫女竟然拧干了手帕递进来。
褚卫怜问:“你们不让我出去吗?”
小宫女道:“娘子,您这样也能梳洗。陛下有吩咐,不准开笼子,谁开谁死,求您可怜奴婢们。”
褚卫怜梳洗后,又有宫人们进殿摆膳。小宫女端着一碗粥走到金笼前,躬身蹲下:“娘子,请用膳。”
这碗总递不进来了吧?她等着小宫女去禀报,把门打开。
可小宫女却不动身,褚卫怜蹙眉:“我要如何吃?这根本吃不了。”
“娘子,奴婢来喂您。”
虽然碗进不来,但粥匙却可以进来。褚卫怜僵坐着,如此不雅的被喂饭,她愤然捏拳,心头把夏侯尉的祖坟刨了遍——得亏喂饭时,殿内宫人都转了身,否则叫人看见,她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夏侯尉......此仇不报非君子。
总有一天,她也会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
褚卫怜用完早膳,又提到要如厕解手。这回宫人们不再关着她,而是叫来了福顺。
知道笼子机关的不止皇帝,还有福顺。
有夏侯尉的死令,福顺不敢放她走。褚卫怜趁着出来解手的空当,向他打听褚家的事。
福顺说:“敏娘子无恙,昨夜就被送回龚府了。但龚府附近,有陛下安插的不少眼线。至于褚家的其馀人,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陛下还在搜捕。”
褚卫怜蹙眉:“我不都在这儿了,他还要抓我家人做什么?”
福顺叹口气,“娘子虽在,但娘子难道不想走?陛下手里得有娘子的筹码,您才走不了。”
“他还是要威胁我。”
话到这个份上,福顺有些心酸。他感恩禇娘子,心里却也替陛下难受。他十三岁进宫就跟了陛下,当时的夏侯尉只有四岁,是个没爹娘,没人管的孩子。
以前过得穷,受人轻贱,常常有上顿没下顿的。他一直以为,只要努力爬到最高处,就会拥有一切。
福顺看着他对禇娘子动心,用头莽撞却找不到解法,只好说:“娘子,陛下他真的很喜欢你,别人虽不知,奴才却知道没有你,他活不下去。他拼命地做皇帝,也是因为你想当皇后。他只是不知怎么留下你,才不择手段。”
禇卫怜沈默了会儿,“为何和我说这些?他叫你说的?”
福顺摇头,“没有,是奴才自己要说的。前几天陛下登基,叫绣娘赶制龙袍。奴才见殿下穿了龙袍一直站在铜镜前看,还时不时问奴才,这身龙袍好看吗,女子可会喜欢。”
“而今早,陛下从凤鸾宫离开,脱了他最喜欢的那身,当场叫人烧掉。他叫绣娘去世家看看,按他们的样式赶制一身。”这事,禇卫怜并没料到。她当时只想能气夏侯尉就好。
可是,她还是不想受威胁。
......
夜里,禇家的人都在城郊被搜到了。
来禀报消息的是中伏。彼时夏侯尉正在龙椅看奏折,闻言稍讶,眸光撇向笼内的少女。
果然,听到禇家的动静,她不再对他爱搭不理。禇卫怜站起身,蹙眉看他:“你要对我家人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
夏侯尉轻淡地说,“禇大人与夫人便软禁起来,至于你兄长,雒江杀我的人是他派的,毒镖也出自他手。他想要我的命,我向来有仇必报,怎能不要他的命?”
“但看在他是你的兄长份上,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些,不受折磨。”
话音刚落,禇卫怜急忙反驳:“不行,你不能杀他。”
“为何不能?”
夏侯尉放下奏折,踱步走到笼子前,“我不杀他,难道任凭他杀我?眠眠,我的心没那么大,况且他与我有何渊源?我为何不能动手。”
禇卫怜微微的抖,夏侯尉能做到什么地步,早在上一世她就见识过。
“怎么样,你可以不杀他?”
夏侯尉看着她。
他没出声,禇卫怜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禇卫怜凝眸想了许久...比起兄长,一切都显得不足惜。区区之躯,何足挂齿。
最终,她的手指摸向衣领,紧紧攥住:“我把它给你,你留下我兄长的命,还他原本能做的官,这够吗?”
猝不及防,夏侯尉目光一颤。
他垂下狭长的眸,紧握金笼的手臂浮出青筋,咬牙低声:“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