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乱军 眼看它朱楼起,眼看它楼塌了……
褚卫怜和林夫人被人押着, 关进一间牢房。
这厢房原是堆杂物的,现在空置出来,侧边的窗都用木条钉死, 密不透风。屋里都是尘,林夫人不由猛烈咳嗽,褚卫怜忙拍母亲的背, 扶她到一旁的脚凳坐下。
“眠眠,眠眠, 这可怎么办呀!”林夫人无助地拭泪, 她想错了, 夫妻俩都想错了,杨家要造反,她们母女落到杨家手里,估计活不长久了。
褚卫怜静静拍母亲的背, 叫她别怕:“起码抚远侯还没动手杀人,我们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出门前爹爹就说早回,我们久久没走, 他一定会察觉端倪的。娘,你别怕,咱们等爹来。”
林夫人哭着说:“他抓我们, 就是要威胁你爹。”
林夫人哽咽的时候,屋外又有纷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儿, 不少世妇陆续被押进, 各个神色张皇,其中就有褚卫怜舅家的表姐。
林家来赴宴的,是主母薛氏和六娘。她们被卫兵推搡着进屋,林六娘狠狠骂道:“你们竟然谋反!不要脸的杨家老贼, 我看你们坟头草有多高!”
一众女眷里,林六娘的声音犹为尖锐。卫兵凶狠地回头,猝然拔刀:“不想死就把嘴放干净!”
锋利的刀刃架住林六娘纤弱的脖颈,人群轰得炸开,不少女眷花容失色。
她们都来自有头有脸的世族,本以为就算造反,抚远侯也不敢对她们怎样。薛舅母吓得更是拽住女儿:“六娘!六娘!别说了丶别说了啊,快回来!”
耳边都是嘈杂声,林六娘却纹丝不动,甚至没看自己母亲一眼。她高擡下巴,横扫这群戴盔穿甲的卫兵:“乱臣贼子,还不让人说得?什么弘农杨氏,我呸,不过是犬彘之流!我偏要骂,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看我眨不眨一只眼!”
“六娘!六娘!”
薛舅母急得快哭了。卫兵的怒气越骂越重,正要扬刀,却被身旁的同夥急急拽住,“你别被骂红眼了!她是林太傅家的,侯爷留着有用,不急杀!”
那卫兵骂骂咧咧,偏又杀不得,只能被同伴拉走。
屋门倏地落锁,看不见外头官兵。薛舅母抹了眼泪扯过女儿,板起脸教训:“死丫头,你不要命了是吗?”
“娘,我又没说错,他们本来就是逆贼。”
林六娘不屑理母亲,越说越烦,突然瞥见角落的熟人。她忙走过去,“小姑母,怜娘,你们也在这?”
方才表姐那番表现,是禇卫怜所没想到的。在她印象里,各种热闹的筵席都少不了表姐,六娘左右逢源,说话投机,跟谁都能攀结亲近。
彼时薛氏也过来了。
林夫人与薛氏对视,担忧地看向侄女:“方才都快吓死我了,六娘,你胆儿也忒大了,咱命还捏人家手上,抚远侯都敢骂。他要听进心,是真会杀了你。你别不信,上回眠眠遇刺,就是他一手策划。”
林六娘听闻,沈默地垂头。
......
彼时,城门校尉尹承平刚上值。
尹承平照常登城楼,先去观京师城门的屯兵,听完属将汇报,已经日上三竿,他整了整官服往署衙走去。
“大人,您来了。”
一进署衙,副将便恭敬地倒茶丶递茶。
尹承平喝了一口润喉,问他:“今日可有仔细排查?城门外可有异样?太后娘娘亲自嘱咐,这几日要严加巡查。”
“大人安心,属下卯初就带兵巡城了,未发现任何异样。今日进城的百姓,多数还是南方来的商队。”
尹承平虽在喝茶,目光却扫向副将。不经意地问:“那你说,巡城巡了些什么?”
副将毕恭毕敬道:“属下从东门开始,先与赵大人,李大人碰头。属下带兵去了城郊排查,有几个商贩,只有照身帖,没有通关符牒,都被属下扣下了。还有几个伪造照身帖,妄图进城的,属下已经命人缉拿,待大官人审查......”
副将低头哈腰,详尽地说。尹承平却把茶碗重搁,横眉冷目:“你今早巡城了?可本官怎么瞧见,你领了一支商队进城?”
“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副将的后背渗出冷汗,极力维持笑容:“这不是商队,是几个伪造照身帖的商贩,属下是要缉拿他们......”
“哦?那他们人在哪儿?”
副将正要开口,尹承平却把桌一拍:“还想狡辩?别以为本官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你带进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早前一回受贿,收了商贩的钱私自带人,本官看你发妻新丧,上有老母七十,下有一双女儿要养,母亲还重病,也就轻轻放过。没想到今日你又再犯!韩守成,你忘记你对天发的毒誓?”
底下的人不出声,尹承平怒火中烧,正要站起来踹人,忽然手脚发软,竟是瘫在了椅上。
他楞楞看着副将,韩守成却擡起阴笑的脸:“大人不是要踹属下?来踹吧,就不知大人踹不踹得动。”
“你,你!”
尹承平哆嗦地指他。
他得意走上前,端起那盏茶:“这里下了软筋散,只要大人把统领禁军的虎符交出,大人就不用死。”
“混账!你杀了我,我死都不会给!你这狗贼,胆敢背主弃恩!自有天道伐你,教你不得好死!”
尹承平怒地想拔刀,佩刀就在腰侧,可他却手软握不住。
就在他破口大骂时,一只黑影从屏风之后闪出。此人头戴玄黑帷帽,遮住脸,韩守成忙凑过去:“殿下。”
殿下?尹承平蹙了眉,大皇子不是早被圈禁了?又是哪位殿下?
只见那人不疾不徐地走来,赞叹笑了:“尹大人好志气,不怕死,真令人敬佩。可惜不怕死的人,杀了倒没什么意思。”
他笑着,手指吊出一支步摇,“大人纵不怕死,不如先让大人看自己的妻儿曝尸荒野?”
尹承平骤然怒吼,濒死而拼命挣扎,二十年的练武使他勃然暴起,桌边的茶碗汤炉横扫落碎,茶渍飞溅。
滚烫的热茶溅身,斑驳难看,他倒不多在意,用手扫去汤叶。
他走到尹承平身前,缓缓摸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尖抵在喉头,他盯凝尹承平怒红的脸,唇角勾笑:“尹大人,虎符到底在哪?”
......
日头上移,一个时辰过去,关进牢房的官眷人人自危。
禇卫怜抱膝缩在角落,她的臀已经坐麻了。关着太多人,牢房里并不安静,时不时能听到女眷因恐惧而抽泣。
外面的脚步很杂,府兵至少三十馀人。屋门在外被锁,窗牗也封死,除非有人进来开门,否则她们绝对逃不出去。
一个时辰......爹和哥哥应该察觉异常了。
她不安地等。
嘎吱一声,屋门忽然开了,有府兵进来问话:“你们谁是尹承平的亲眷?”
尹承平?
禇卫怜有印象,此人是城门校尉,手里统领数万禁军。他们要找尹承平的家人,意图很明显。
屋里噤声一片,没有人说。府兵等不下去了,倏地抓住一女子:“你说,哪个是尹承平亲眷?”
女子发抖,连连摇头,直称自己不知道。
府兵没了耐心,骤然拔刀:“再不说,你就替她去死!”
寒光凌凌的刀,女子吓到腿软,哭着指向桌边抱娃的妇人:“是她,是她,她是尹大人的夫人!”
只见那妇人脸色一变:“我不是,你怎能冤枉我?我不认识什么尹大人!”
“大人,就是她,不信你问这些官眷,她准是!”
争吵过后,这对母子被带走。禇卫怜收回目光,埋头闭眼。不一会儿,她又听见小声的议论。
“那尹夫人,凭着自家官人是校尉,被太后看重,平日就张狂得不待见人。今日有这苦果,也是她官人给她带的。”
“可不是?福兮祸之所倚,这种时候,身家显赫未必讨得到好处,这些人总比我们先死,不显眼的啰啰才能活得久。”
话音入耳,禇卫怜沈沈阖着眼,却想起曾经她叫人殴打夏侯尉,他被人踩进泥土,恶狠狠地告诉她,眼看它朱楼起,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禇卫怜,我等着你禇家倒台那日!
你杀不死我的,我必将一一报回来。
报回来,报回来......她忽然看见了泥土里少年那双阴鸷怨毒的眼,听到恢宏的号角,一声赛一声的沈,宣判着她败落的命运。她仿佛又看见城门万军厮杀,她看见披黑穿甲的人亲手斩下一颗头颅,他把血淋淋的头颅悬挂高门,以振士气。
禇卫浑身颤抖,抖得更加厉害,肩膀颤缩,直到林夫人察觉不对,拍了拍女儿:“眠眠,眠眠!”
禇卫怜猛然擡头,脸色却惨白到失血。林夫人被吓到,“眠眠,你这是怎么了?”
“娘,乱军来了,他率兵来了。我......”禇卫怜的喉咙有些卡,“我或许是,赌输了......”
“赌输?你赌什么了?”
禇卫怜摇头,她赌的是今生能被改变,赌的是夏侯尉能被杀死。她曾经那样折辱他,她还和哥哥里应外合地杀他。今日,她连这座牢房都走不出,难道她真要等命运的宣判?
禇卫怜又把脑袋埋回臂弯,突然,房门开了,她听到他们喊杨世子。
“本世子要来带走一人。”